36 三六.同途(1 / 1)
三六.同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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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宝藏之事在转瞬间便传遍了整个江湖,前去寻宝之人几乎全军覆没,唯独叶天赐与唐非二人幸存。
原本此事十分机密,却好巧不巧让叶天赐在返程途中遇见了浩气的人,两边恶斗一场,不知怎的就传出了“宝藏已为人所得”的消息。别说一路上叶天赐遇到的诸多追杀,远在恶人谷中的唐如晦亦受到牵连;在加上与秦肆两败俱伤的内战,处境愈发不利。
浩气盟也在此时出兵,由指挥李寒舟亲自领军,一改先前的式微,一路西行,捷报连连。恶人谷上、中二路战事吃紧,内战被迫结束,仓促迎战。
不过这一切,与出逃在外的裴台月、楚楼风二人,已然没有关系。
那日裴台月在巴陵县擒住楚楼风之后,也没有杀他,只是把人困在身边,继续往西南方向行去,没两日便到了瞿塘峡,小心翼翼地掩藏起行迹,露宿在丹霞石林中。
“竟然敢来瞿塘峡,这里可是浩气盟的地界,一河之隔就是长空营,”楚楼风裹着一块厚厚的毯子,缩在一块避风的石头后面,“裴道长当真好胆识。”
裴台月摇了摇头,语调平静:“浩气盟悬赏你,恶人谷通缉我,哪里不是一样。”
楚楼风闻言摇一摇手指:“被浩气抓住,你死我活;被恶人抓住,你活我死——怎么能叫一样?”
“唐指挥是真的想杀我,所以我回恶人谷也是死路一条;若是被浩气盟捉到,我会先杀了你——所以,还是一样。”
裴台月淡淡地开口,像是在说今天的晚餐一般寻常。楚楼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却还是强笑道:“道长连死都要拉上我一起垫背,此番盛情,受之有愧啊。”
“楼风单凭言辞,便能将恶人谷上下搅得天翻地覆,此般推波助澜的手段,当真非同一般,切莫太过自谦。”裴台月反唇相讥。
楚楼风“哼”了一声:“你又不杀,又不放,到底想把我怎样?”
他这话多半是赌气,裴台月却怔了一怔。
那日去巴陵县截人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把人杀掉或者带回恶人谷。然而后来真的见到楚楼风,不知为何偏偏下不去手,反而鬼使神差地带着人一起逃亡。
方才楚楼风问他想把他怎样——却是连裴台月自己,都不知到底想把他怎样。
两个人几乎是漫无目的地逃着,躲避来自浩气盟与恶人谷的双重追杀,还要时刻防着楚楼风暗地里的小动作。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犹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姑且就先作着一对亡命鸳鸯。
这厢他正想着,那边楚楼风见他久不答话,忽然开口:“我小时候来过这里,也是差不多露宿在这个地方。”
“嗯?”
“十五年前,我大哥带着我去万花谷求医,一路上什么艰难险阻都扛过去了,结果就在这最后一小段路上翻了船,差点被一伙东瀛人给弄死……所幸李寒舟恰巧有任务路过此地,就顺手把我俩给救了,”他用的是随意闲聊的口气,亦不复方才的尖牙利齿,“后来我们都拜入万花谷中。我大哥比我聪明多了,十一岁才拜入裴元师叔门下,却比旁人还早一年出师,是杏林一脉最出色的弟子……可是孙前辈却说,若他修习花间游,会有更大的造诣。”
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裴台月不由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学离经?”
“大概是因为李寒舟吧,”楚楼风耸耸肩,“离经易道为一人什么的,虽然真到了战场上,救谁不是救啊。”
“那你又为何学了花间?”
“因为我大哥那样出色,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他;就算我真的能和他做得一样好,也不过是‘就像他大哥一样’,”楚楼风轻声开口,语调之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师父说,没有哪两朵花是一模一样的,也没有哪朵花必须长成旁人规定的样子……我不想一辈子都追在我大哥后面,只能当个影子。”
裴台月沉默半晌:“就算是楚阳秋,也没给恶人谷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楚楼风颇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噗”得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夸我?”
“……事实而已。”
“不管夸是讽,反正我收下了,”楚楼风笑得得意,“话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入了气宗?”
裴台月想了想,道:“是师父挑中我的。他说我和他有些像,太过极端,恐怕不得善终。紫霞功万法自然,攻守如一,进退自如,讲究一个‘蓄’字,适合我的性子。”
“祁前辈可真不客气,”楚楼风听得有些无语,“哪有说自己徒弟不得善终的。”
“师父说得倒也没错,得道还是入魔,不过是一念之间……”裴台月的语调顿了顿,似乎不想多说,“明天还要赶路,早些睡罢。”
他抱着剑,在火堆旁躺下,背对着楚楼风和衣而卧。后者则磨磨蹭蹭地凑到他身边:“我冷。”
比不得之前龙门初遇的时候,裴台月这次封他经脉可是下了重手,楚楼风稍一运气便能感觉到那股冰寒之至的内劲从丹田生发,灌注四肢百骸,竟是连一丝内力都用不出来。况且对方知道他是擅长药理的芳主一脉,以前也吃过闷亏,所以这回连搜身都免了,直接把他原本的衣物扔了,只弄来两件中衣给他穿着。是以楚楼风大半的时间都在毯子里缩成一团,现在夜深露重,难免觉得寒冷。
裴台月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将他圈在怀里。楚楼风往下缩了缩身子,窝在他的胸口,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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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一觉睡得颇不安稳,刚刚到后半夜,裴台月便猛地翻身坐起,掀起脚下的沙子盖灭了火堆。楚楼风迷迷糊糊地也被他吵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见裴台月以中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楚楼风立马噤声,裹着毯子站了起来。那边裴台月已将马牵了过来,低声道:“林子里的鸟被惊动了,不是猛兽,就是有人经过。”
“你猜,来得是恶人谷,还是浩气盟?”
“不知道,反正一样都是逃。”
说完这话,裴台月就上了马,将楚楼风也拉了上来。他们这几日始终共乘一骑,幸亏陆青韭给得是匹里飞沙,寻常马匹还真扛不住这般跑法。
两人一路往清风岭的方向奔去,裴台月先前的判断并没有错,确实有人自丹霞岭中潜行而来,想要偷袭他们。在发现两人灭掉火堆逃走之后,也就不再掩藏身形,纷纷点燃火把,包抄着追了上来。
脚下的栈道窄窄一线,又年久失修,哒哒的马蹄声和吱吱呀呀的木头声响混杂在一道,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漆黑的天空、脚下的栈道、身后的火把,又是在瞿塘峡,又是深夜追袭……一切都像是九年前的轮回,裴台月一时竟有点恍惚。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他猛地勒住了马。
里飞沙一声长嘶,惊飞沙边宿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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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击的人马围成一个半圆,将两人虚虚围住。裴台月缓缓抽出手中长剑,明灭的火光下,三尺青锋如同一汪秋水,闪着刺目寒光。
万籁俱寂,剑气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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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的气场以裴台月为圆心向周围铺展,整整十尺的范围之内,生太极的威压如同水波般自他手中长剑荡漾开去。那股气劲柔和却强大,绵延不绝首尾回环,竟好似太极阴阳一般。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水下,四肢百骸都被着绵绵的气势压制住,一举一动都滞涩不堪,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方才脱出这无形压力的范围。再看裴台月,依旧神色如常,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心中更是惊异。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这正是纯阳道家的正统武学,以柔克刚,以静待动,以圆化直,以小胜大,以弱胜强——随他敌强敌弱,顺其自然,自以不变应万变。
“你这叛徒,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见己方众人似有怯意,为首那人顿时大喝一声。裴台月闻言,以长剑在身前虚虚划过一个半圆,竟在十丈开外、首领的脚下刻下深若刀凿的一线!
他微微扬起唇角,眸色一片凛冽:“要战便战,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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