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〇.逃(1 / 1)
一〇.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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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楚阳秋霍然回头,只见楚楼风踉踉跄跄地向他走来,受伤的左肩用一片衣襟草草包扎着,右手里拿着一柄长剑。
“楼风,你没事……”楚阳秋向他伸出手去,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喜与颤抖,“来,快到哥哥这里来!”
楚楼风沉默地穿过浩气军士们的包围圈,站到自己兄长的马前——却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一个亲卫下意识地伸手护在了楚阳秋的身前,谁知楚楼风并不看他,只是将剑刃抵在了自己的颈上!
“楼风?”楚阳秋的声音震惊,“你要做什么?!”
在浩气将士们惊愕的目光中,楚楼风一步一步,退到了裴台月的身边。
“大哥,”他轻声开口,“如果我的命,不够换一座金门关的话……那只换裴道长一命,行不行?”
楚楼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央求,仿佛只是在向兄长讨要一块糖果。他方才孤身一人穿过城中混乱的战阵,显然身上受了不止一处的伤,身形颤颤巍巍的。然而他只是镇定地与楚阳秋对视着,眼角旁有一道流矢擦出的血痕,倒像是一抹胭脂,凄厉而诡艳。
裴台月和楚阳秋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楼风,你……”
楚阳秋欲言又止,右手依旧悬在半空,维持着想要拉他上马的姿势。楚楼风望着他的眼睛,蓦地凄然一笑:“对,我就是这么的……不知廉耻。”
他一边说着,一边压紧了颈畔的剑锋,仿佛那并不是自己的身体一般。鲜血很快便涌了出来,叠着早先裴台月留下的伤口,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裴台月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懂过这人。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楚楼风单薄的背影,一时间竟怔住了。
双方沉默地对峙着,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很谨慎,生怕打破这紧绷的局面——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箭鸣!
一支黑翎的短箭从火中射出,直直射入了离裴台月最近的一名浩气士兵的胸膛,只剩一截箭尾露在外头。那人愣愣地低头,一声都没吭出来,就软绵绵地扑倒在地。
随后,又是三箭!
羽箭破风的啸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青色劲装的少年策马穿过燃烧的火场,脸上覆着森严鬼面,手中千机匣不断地射出致命的寒光。
在他的身旁,锦袍的年轻人挥舞着重剑,周身的剑气竟将周围的火焰都压下几分,赤兔骏马扬蹄长嘶,宛若踏火而来!
“老大,快走!”
叶天赐说完这句话,就陡然爆发了将全场声音都压下去的吼叫。这个平素总笑嘻嘻的富家少爷此时竟如同修罗一般,手中重剑舞出一片绝亮的金色光华。
围住裴台月的几个浩气军士来不及反应,便被风来吴山的气浪扫下马去。强大的剑气以叶天赐为圆心,向周围铺展开去,如同有形有质的刀剑般刺入血肉——剑有锋而形不露,大巧不工,重剑无锋!
不过一招之间,浩气的围堵便已乱了阵型,军士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却又被暴雨梨花般的暗器击中,一时间惨叫连连。
他们只有两个人,但是在那个刹那,气势竟如千军万马!
“放箭!快放箭!”
不知是谁高声喝道,后排的弓箭手们立刻弯弓搭箭。先前因为楚楼风与裴台月站在一起,众人投鼠忌器,并不敢轻举妄动。然而此时,眼见那两个人不要命一般的打法,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所幸此时还能反应过来的人并不多,射过去的箭矢也是稀稀拉拉。
裴台月抢了一匹马,反手格挡身后的羽箭。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长剑雪亮的寒光竟如同无形的盾牌,将那些羽箭击飞出去——唯独其中一支,只是被打偏了一点,擦着他的鬓角飞过。
他往那支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一个黑得像铁塔的男人,使的也是一张半人高的长弓,怪不得竟有如此力道。那个铁塔般的男人见裴台月也在看他,竟是颇为憨厚地歪了歪头,随即重新拉开弓弦。
第一箭。
裴台月挥剑,竟在半空中将那支羽箭斩成了两半。但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第二支箭随即射来!
他知道这是箭法中的所谓“连珠”,其一破甲,其二伤人放血。只不过这个人用这样一支硬弓,竟然还能如此迅疾得放箭,当真不易。
长剑在外,无处格挡,裴台月只得仰面向后闪去。那支羽箭堪堪擦着他的鼻尖飞过——谁知还未待他站直,竟然又听到了弓弦放空的嗡鸣声!
还有第三箭!
眼见躲无可躲,裴台月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竟是楚楼风用力撞上了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了一边!
来不及细想,裴台月便趁着这个空档翻身上马,将楚楼风也拉了上来,不再恋战,朝火场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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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完全黑了,然而冲天的火焰却将一切都照得亮如白昼。两旁的街道熊熊燃烧着,当中是房屋建筑扭曲焦黑的影子。原本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路现在也已被烧得滚烫,无处不是碎石,不时有树木或者建筑带着火焰轰然倒塌,四人三马就这样急速地穿行在这地狱般的火场里。
裴台月几乎是机械地策马向前,眼前的场景与梦中何其相象,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群惨叫奔逃的黑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冲出了火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微凉的夜风拂在身上,缓解了周身的灼热,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因为并没有直接穿过火场,所以浩气盟的追兵被他们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几人一路不停歇地跑到金水地界之外,方才缓下速度,让马匹休息半晌。叶天赐抹一把脸上的汗,问道:“现在去枫湖寨么?快点赶路的话,说不定还能追上大部队呢。”
裴台月颔首,想了想,又问:“楚公子也一起去么?”
楚楼风没有回答。
从两人骑上一匹马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双手环住裴台月腰、侧脸贴在他背上的姿势一动不动。方才逃命的时候,裴台月并没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妥,现在终于得了喘息之机,他才一下子想起了前夜的种种,不由拂开了他的手,皱眉道:“楚公子请自重。”
还是没有回答。
裴台月这才察觉出了一丝不对,连忙转身,却没想到楚楼风竟就这样直直地向后仰倒,载到了马下。旁边的唐非一声惊呼,连忙飞身过去将人接住。裴台月反手一摸,在方才楚楼风抱住自己腰间的位置,摸到了满手冰冷黏腻的鲜血!
他登时一惊,跳下马去,只见楚楼风面色白如金纸,呼吸极为微弱,而在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支被拗断了箭杆的羽箭!
想来是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楚楼风将自己推开,却并没有闪过那支长箭。仓促之中,这人又是一身万花的黑衣,几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受伤了。而楚楼风也为了避免碍事,自己把箭杆掰断,只剩下一段箭簇还在身上,然后又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
唐非的声音带了点慌张,他是唐家堡出身的弟子,杀人的法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救人却是一窍不通。裴台月也是默然,他们四人里,唯一可能会点医术的那个现在正昏迷着,眼看着是绝对撑不到枫华谷,也不可能经得起一路颠簸追上恶人的大部队了。
见两人都愣着,叶天赐不由跺了跺脚,蹲下点了楚楼风胸前的几处大穴止血,没想到几乎没什么作用。他皱了皱眉,撕下一块衣角准备按上去,却被唐非拦住了:“太脏了。”
“……你说谁脏?”
叶天赐下意识地反驳,没想到唐非也没和他顶嘴,反而塞了块手帕在他手里。棉布柔软的边角和手甲冰冷的触感同时划过他的手心,他的心中微微一颤。
有东西堵住伤口,血流得总算缓了些。叶天赐不由松了口气,又抬头问:“老大,怎么办?”
“回金水镇。”
“回去送死吗?”叶天赐一愣,“你看那个楚阳秋,像是会因为我们救了他弟弟,就会放我们一马的人么?”
“不是去找浩气,”裴台月摇头,“我有个朋友在垂香林里住着,说不定能救他。”
“可是如果去垂香林,必须要经过金门关,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裴台月没有回答,良久,才道:“浩气盟初占金水,一定会派人把守在金水镇中,以稳定人心。一会你到镇上的医馆买些伤药,浩气的探子肯定很快能猜到我们中间有人受伤。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就会尾随你出城,设下埋伏……到时候你和小唐把追兵引开,我们趁机过去。”
叶天赐有些无语:“这么明显的计谋,你觉得楚阳秋他会上当?”
“不会。但他若是知道了受伤的人是谁,还会全力追缉么?”裴台月摇头,轻声道,“这计划能不能成,就看楚阳秋是不是真的想让他弟弟死了。”
“看他今天那满脸正气凛然的样子,你难道觉得他做不出来?”叶天赐急得抓了头发,“老大,你到底有几成的把握?”
“三成,最多。”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旁边叶天赐却突然按上他的肩膀,低声道:“老大,你这是……对他动真心了么?”
裴台月一怔。
良久,他才摇了摇头,俯身将楚楼风横抱起来,小心地放在马上:“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了我一命总是真的。旁人予我恩惠,我自不能视而不见。其他恩怨,待他伤好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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