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清风渡之儿时泪(1 / 1)
已过了三四天,没人上门,我也乐得在一旁专心的查看‘风一’的账目,和打理水月楼的事情,却仍是派人紧盯了柳府的一举一动和城北的大营,我想,在过不久,一切便该摊牌了,天容也在朝廷和秋水阁两头忙,他大概是想在递辞呈的时候顺利点吧,毕竟,任何一位君王,只要不是昏君,都不会轻易放走一位有才之臣,而天容治国或是别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我丝毫不怀疑,天容若为帝,他定会是千古明君,旷世霸主,造福百姓,缔造一方难得的太平盛世,继续为相,他定会成为一千古良相,说实在的,现在要他放下一切与我退居桃花谷,到底屈才了些,而我又何尝不带私心,除了心底那满满的爱恋,怕是也夹杂一丝除隐忧之意,毕竟,以他之才,要夺这江山,怕也不难,而义父义母挂念的两方故土,我又岂能见而不卫,退居桃花谷,便是远离了诱人的权利,可以护得两国太平,说到底,我们的爱,到底还是一张被抽掉部分纯白而涂了色的彩纸,对此,我悲哀而无力。
恍恍惚惚过了半月,有时间便和天容一起煮酒笑谈论古今,弹弹琴,下下棋,日子倒也过得清闲,对每日都上门求见的柳文或是携怒火而来的柳林,我一概避而不见,主要是不想被气着,相公说我还是淡然点的好。
不知何时,外面的雪已然停了,太阳钻出云层,正懒洋洋的照着大地,春天快要来了吧,又是一年的春红柳绿,但愿还赶得及,带相公回桃花谷,共赏那遍谷桃林的灼灼芳华。
“小姐,柳家三女已在昨晚被寻到,带回了柳府”,水傲站在身后对我说道,闻言,我惊诧回头“昨晚?”。
“昨晚,柳怜心跑了出来,正撞上柳林的副将查营,好像是一个叫柳石的”。
“喔”,我只淡淡答了一句,军中规矩森严,便是红帐篷附近也有人严格把守,不让里面的人轻易出来,柳家三女初始不知身在何方,而营中之人定会以为是新来的,不会多加盘问,后来察时,若要求救,却也不会有人相信,一是柳府之事因柳林的极力压制而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二是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将军的亲妹妹会在他自己所辖军营之中的红帐篷里,一直以来,帐中女人若不想接客,理由多了去,什么千奇百怪的都有,不差这一两个,我都可以想象得到,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色迷迷盯着她们的身体而对她们的话语不屑一顾时的污秽表情。昨晚,怕是被柳怜心钻了空子,这女人果真还是一样。只是柳石,破的让人意外,我原先还道他只是一柳家家仆呢,谁想却是一副将,那么,原先那般护我,怕也是有所图谋,这人倒比他主子还谨慎了些,想到这,我挑眉一笑,额间白羽更加明媚动人:“我们这便去柳府拜访一下……故人吧”。
春寒料峭,因为怕冷,尚未褪下那身白色大裘,额间一朵明媚白羽,三千青丝全被挽在了脑后,用一根沉香木钗固定住,那是相公亲手为我雕刻的,不喜金银翡翠,却独偏爱玉和木两种质材做成的饰品,天容故特意寻了一块沉香木雕了一支木钗换了我原来的红木簪子,他说白色的沉香木钗配那一头青色和那身如雪白衣正好,而我本着女为悦己者容的理念,随他而去,带了桃红和水傲便径自去了柳府,能拖则拖,逃避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天,有些事便是在心痛迟早都得面对,命中注定逃都逃不掉。
才到柳府大门,便径直被带了进去,我想应是有人提前吩咐过,一路还是那雕梁画栋,还是那盆栽,如上次亦如昔年,不繁华却显露着富贵,心中不再平静无波,泛起阵阵苦涩的涟漪,做了这么多的心理准备,关键时还是无力面对。
步入大厅,入眼处,好齐的人,柳家老小一个不少,暗暗环顾四周,在回头四下一扫,听气息,不管是军中的□□手或是柳府重金聘请的杀手,关这大厅四周埋伏的大概就不下五百人,我毫不怀疑,只要我稍有异动,会立即被射成一马蜂窝,或是被乱箭砍死,可惜,为了降低我的戒心抑或是说等一下可以将我擒住杀死,柳林也真舍得下血本,一家老少全集结在这,难道你忘了刀剑无眼么?还是说你恨我之意、除我之心已到了你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我虽是丞相夫人,身后亦有元风与元贞,但柳府也可称得上军机重地,一不小心“乱入重地”,一不小心被当做贼人乱箭射杀,我想这说法对内对外都绝对说得通,特意扫了一眼座在一旁形容枯槁,眼睛却倍儿亮盯着我恨不得喝我血、吃我肉面目狰狞的三人,我相信,在她们眼里,现在的我,怕也不会比她们好到那里去。
“娘子”远远熟悉的呼唤传来,才转身,一团紫影便迎面而来,抬眼打量,未曾退下的紫色官袍,熟悉的眉眼,不是天容又是谁,入眼处尽是他的愤怒,更多的是放下重负的轻松之感,,更深处却是毫不掩饰一脸哀戚的我,“相公”我紧紧抱着他,声音颤抖,里面充满着后怕,因为他身后不远处是中越□□手已经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箭,和那些杀手或是侠客未曾脱手的暗器、毒等等五花八门各种器物,还好,天容这丞相的紫色官袍太过显眼,他们还不曾出手,或是说柳林还未曾下命令,尽管他们出手不一定伤得到他,但谁又能保证凡事没个万一,这万一却恰恰是我现在最承受不起的。
“公子”又一阵呼声传来,我抬头,天容身后,正奔来离俢与离仓,离俢手里还拎着柳府的老管家,心稍微放松,人多力量大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这两张死人脸,而我,现在多了一个天容,我不得不先发制人,让他们没有出手的机会,天容与我武功虽高,身边侍卫亦还身手可以,光明正大敌这些人没什么问题,可他们中不乏旁门左道,到时不时放个毒,投个暗器,而我却不可以挟制柳家人,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釜底抽薪了,脑中飞快闪过这些念头,我已走到了离俢身边,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老管家,笑眯眯的说道:“柳伯,你看你,怎么老座地上啊,到时若让爹娘知道,又要责怪我不尊敬老人了”,此话一出,身边的老管家愣是一屁股座到了地上,指着我,双目圆睁,半天说不出话来,目光在我与柳音之间徘徊,而厅中众人表情不一,原来,还是有人有所察觉的,对此,我心里波涛汹涌,再没了上次的平静,现在,正的是一了百了,刚才那番话,十年前七岁的柳音在杨家人到来之前,时不时戏弄一下老管家目的达成时都是这么说的,笑眯眯而明显含义丰富的表情,真诚不欺的话语,一模一样,自然而随和。
眼珠一转,波光流溢,“杨心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啪”,茶杯落地的声音,闻声望去,十年前的表情,十年前为简便而省了一个字的称呼,我相信,他们的心里定起了波澜,就等着我用力一搅了。
“哎!二哥,你还是这么容易激动,白活了”,话语间,似乎又见到了十年前那个不识愁的少女,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明明娇小俏丽的人儿,却硬是去佯装出一幅老气横秋样,最后惹得一干人哈哈大笑,不觉间,同样的动作做出,心里却是满满的苦,云淡风轻的一扫,厅内各人眼里波涛汹涌,表情虽极尽不同,目光却都在我与座在一旁的“柳音”之间徘徊。
“大哥,当初在静山寺的庙门前,阿音眼巴巴的乞求你,要你用几辆银子把阿音赎回来来着,可你为何走了呢?”,“嘭”,那波涛汹涌的小河终化成了巨浪翻滚的汪洋大海,首先跌下椅子的便是柳文、柳林,然后是“柳音”,目光触及柳怜心、柳怜惜本就苍白的脸现在就更加苍白,现在更是滚起了豆大的汗珠,心中却无半分怜惜,只有满心的厌恶,自欺欺人的在柳府嚣张生活了十几年,可曾料到会有那么一天,终于不得不把目光移向上首的两位年迈老人,看着他们不可置信的眼神,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是不是若今天我不来,你们便永远不会想这个女儿不是真的,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双手紧紧拽住天容,就如紧紧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不,是谁派你来的,又是谁让你冒充音妹的,你害的我们还不够惨吗,还要来挑拨离间,你身后那不是桃红吗?”柳怜心一下跳了起来,扭曲着面孔,指着我颤抖的说。
“挑拨离间?十年前,你娘房间里的火是谁放的,又是谁自个儿跳下池塘而推在我头上,又是谁弄坏了我我的琴而谁是我诬赖你,静山寺门前又是谁装病扯走了柳林,不留一丝机会,这些,杨怜心,喔,不,柳怜心,你恐怕比我清楚”,一把推开扶着我的天容,指着她的鼻子,我便骂了出来,“对了,又是谁找了一个乞儿唤作柳音在柳家生活了三年,”。
““不,不,你在胡说,在胡说”,扭曲的面孔恐慌的话语,说完还觉不够,说完还绝不够,又一下跪在主位上柳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的扯着她的裙摆道:“娘,娘,你别信她,别信她,她在胡说,在挑拨离间,对,是在挑拨离间………”看到此,心里闪过一阵悲哀。
“好,好,我是在胡说,又是谁快马加鞭给柳林送的血乌草,又是谁谋权篡位,毒害了我义父的”。
“我来不为十年前,只为半年前,你又夺了我的一切,十年前,往事已如烟,因为伤到极致,所以懂得慈悲,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当是穆浅闲极无聊的一梦,努力把你们当路人,但半年前,作为中越人,你不该拿了乌月的血乌草,让柳林毒害我义父,这一切,让我忍不住想让你们所有债一并偿了”。
“不,不,那是乌月给我的药,她说,丞相是他师兄,她要助丞相夺位,对,他是这么说的,到时,丞相是皇上,我便是皇后””她犹自说到还指着我身后的天容。
“啪”,怒极反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你害死柳家人还不够,不思取过,现在还想来害我相公,你这女人简直可恶至极”丞相夺位,那是谋反大罪啊,说着无意,听着有心,若传出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乌月是敌国公主,而你,是中越子民,助敌国来谋害己方大将,说你乌月通敌叛国亦不为过”,我恶狠狠的反唇相向到,我想,在他们眼里,此时的我面目亦是狰狞可怖的。
“通敌叛国,哈哈,穆浅,不,应该叫你柳音的,那可是灭九族的”,她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声音尖锐而疯狂“你看看,你看看他们,他们都姓柳,都姓柳……”。
“柳音,十年前,被关在有阴又冷的祠堂里,面对着那么多死人的牌位,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你都不知道听着你在里面害怕拼命呼喊求救却无人理时,我在外面笑的有多开心,不是所有人都说你冰雪聪明,美丽可爱,七岁就精通琴棋书画吗,可为何,你却连自己都保不住,哈哈…………哈,我母亲得痨病以火自焚赖你身上,不过是想在她没了以后,让你父母心生愧疚把我姐妹以亲生待之,我不过是让怜惜说了一句火是你放的,便没人在愿听你辩白,你不是柳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吗?为何你被关在祠堂半月,我每晚以肉诱野猫在祠堂附近叫唤无人察觉,听着你在祠堂里凄惨的喊着“有鬼”,叫着“救命”,我都快乐疯了,我不过是当着你大哥的面要打你,却不小心掉入池塘落的一身病根,却让你娘把你送到了尼姑庵,你知道吗?看着你惨一分,我便乐一分,你不是拥有一切吗?是你害死我娘,要不是有你,柳家夫妇早把我姐妹二人当做亲生女儿看待,都是你的错,要不是有你,我娘又何需自焚,你知道吗?看着你说是我毁了你的琴却无人相信时,我心里有多高兴,事实面前都每人信你,哈哈哈…………,静山寺前,你头上插草衣衫褴褛瘦不拉几的向你大哥求救,眼里是我曾在自己眼里看过的乞求,我却只佯装中暑晕倒,你大哥便急忙把我送去了医馆,把在人贩子手里的你丢下不顾,你不是柳家的宝吗?你不是有疼你爱你的亲人吗?就连我找人去静山寺掳你欲把你卖到妓院,他们都不知,哈哈……………,虽然他们最后把你放到了静山寺门前。但遇到你又弃了你,这一连串的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爽,有多爽……………,你不过是个可怜虫,没人要的可怜虫,连自己丢了,父母都不觉,哈哈哈………………哈哈………………”癫狂的语气,狰狞扭曲的面孔,散乱的发髻,不整的衣服,更觉可悲,不仅为她,还为了我自己,七岁那一年,被关阴暗祠堂的森冷可怖,夜半传来的似鬼哭狼嚎的凄惨哀叫,静山寺门前无情的被弃,终其一生,我怕也难忘怀,连辩白的机会都不曾有,就被安上所有的罪名,一切就如那毫不留情被斩断再难续上的弦,我依旧清晰的记得义父义母救下我时回荡在耳畔的那句话:“你这般大的孩子,不该有那般绝望到可以毁灭一切的眼神”,也是他们把我从绝望中拉了回来,费尽力才让我看到前方的希望,初时的午夜梦回,那被弃的一幕是永甩不掉的魔魇,梦中,瘦弱的我不顾一切挣脱人贩子的束缚,扯着恰好路过的大哥的衣摆,拼命哭喊着告诉他我是柳音,要他救我,他的眼里神情复杂,最后却抱了另一个女孩离开,匆匆寻找医馆,只留撕心竭力哭泣的我被人贩子拖回一阵暴打,眼里淌下滴滴血泪,满心似要毁灭一切的绝望,这时便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抱住,给予我渴求的爱,那是我义母义父,他们永远不知,我是义母义父花了怎样的心血才救回的如常人一般的穆浅,我时常在想,老天在给我关了一扇门时,便给我开了另一扇窗,我曾以为我又拥有了一切,却又在半年前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毁去。“柳音,你要杀要刮随便,反正我赚了呢!哈哈哈哈……”。
颤抖的身子不知何时被天容紧紧拥住,从他的力道中,我读出了愤怒还有心疼,脸上哀戚,却无泪水,一切说开了便好,不谈,虽说不在乎,却是自欺欺人的不愿碰触,如今说开了,便如听着比人的故事般遥远,波涛汹涌的心终又重归平静。
“跟你讨债的不是柳音,而是穆浅,柳音不是在那吗?”,我边说边指着瘫坐在地的“柳音”,目光一转,直视柳林,却见他正失魂落魄的盯着我,嘴唇颤抖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吐露一个字,“十年前,那是柳音的事,与我无干,如今我是穆浅,不上报朝廷要求公开解决,便是我予你柳家最后的恩义,从此路人,再无任何瓜葛,至于她们三人 ”我指着一旁形态各异的三女对柳林说:“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方能祭拜十年前已死的柳音,对得起现在的穆浅,你便如何做吧”,话毕,只觉的累,拉着天容欲要离开,衣袖却被人拉住了,我回头,是柳文,那脸上有着浓浓的愧疚,向高堂上座着的两位老人一扫,悔恨、愧疚历历在目,但一切都与我无干,我只是穆浅,轻轻一抽,衣袖从他手中滑落,拉着天容便走出了大厅,迎面看向那些迎面而来侠客或是杀手,脚步一滞,后面传来了一句“让他们走”,嘴角顿时弯起,一切终了,我终于放过了自己,不用再为你们的无情而耿耿于怀。义父的仇,我相信柳林、柳家,不管是之于以前的柳音或是现在的穆浅,不管是形式或内心,或悔恨或愧疚,用其一生,他们都会给出该有的或超额的付出,有谁说报仇一定要见血,有时兵不血刃才是高招,对于有的人,有的事,不见血的伤痛才最是致命。
是夜,我躺在天容怀里,全身冰冷,“相公,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抓紧我的手,不要把我弄丢了,更不要弃了我”,我能听见自己心里的渴求,期望着他给我我想要的答案。
闻言,他把我扶起来座好,紧盯着我的眼睛,似要我看到他眼里的坚定“阿浅,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信我,请你一定要信我”,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真诚和坚定,伸出手,紧紧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