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Refrain(1 / 1)
爱是恒久忍耐,永不止息。
想丢掉沉重的躯壳,重新做一个人,把错误全都抹掉,只留下白纸一样的光辉无瑕。
“小男孩是什么做成的?
青蛙和蜗牛,
还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什么做的?
糖和香料。
都是那么的美好”
梦境里是一片浩远的海。将暮未暮时分,笼在天穹外的浅浅金芒不经意地遗落在海中央,随着海风轻轻波动,恰似亘古之时神祗静谧的眸光。那片杳杳的温润水色就这样以温柔而壮阔的方式从眼前茫茫地延伸至辽远的天际。
女孩声色清澈,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烂漫柔软,毫无阴霾,好像尚未识得人间愁苦,好像春花从来灿烂。他偏眸看去,被暮光晃了一下。眯着眼睛,面前女孩的背影忽而模糊遥远,晃眼的阳光像被加了滤镜,柔和温顺地环绕在她身侧。斜辉之中,她回过头,对上他目光的刹那,绽开笑靥,呼唤他的名字:“集。”
梦从这里中断。
集从手臂间抬起头,褐色头发蓬松地翘起几根,双眼迷蒙,和梦境同步的明媚日光让他不由怔忪。他梦到了许多许多零落的画面,在苏醒的瞬间遗忘大半,仅余下一股久违的怀念到惆怅的情绪淡淡地氤氲。
温暖怀旧,惹人眷顾。
砰砰——
接连的敲门声。集蓦地站起来。
绫濑通常都是直接开门进来,会敲门的...是祈吧?
在意识到之前,笑意已抵达唇角。将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抛在脑后,大步跨至门后,扭转把手。门外果然是祈静静地等待着。
粉发女孩抬起头,秀丽美好的脸颊无甚表情,但那双眼眸在注视着集的时候,越来越多地流露出自己的情绪。“集。”她轻唤着,眼神近乎温柔,一瞬间和梦境重合。
如是联想让集下意识地有些无措,他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借故避开祈的视线,随口问道:“祈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想和集待在一起。集不在的时候,周围很冷。”女孩神情淡然,陈述般的语调不见起伏,“涯说这就是寂寞。”
缺乏某方面常识而显得直白,毫无自觉地像这样说着暧昧不明的话……集按捺下不受控制涌出的甜蜜,不断地回想祈跑进涯房间的那一幕,嘴角发苦。涯,又是涯让她说这些吗?它们的含义,她真的明白吗?
绝对不再自作多情的集收回不自觉投注在祈身上的目光,逃避似的扫视着四周。一番话语间,他们已经走下楼梯,旋转楼梯正对着的大厅意外地安静空旷。
“大家都去哪了?”反复地逡巡,没有发现一个人,集果断放弃了。
“大云在地下训练场,阿尔玛、城户待在酒吧里,鸫、枭和绫濑在厨房。”
这里还有厨房吗?不过,连酒吧都有了,有厨房也不奇怪。啊,不对,重点是为什么会在厨房?!集惊讶又疑惑地看向祈,带点询问的意味。
祈声音轻飘飘的:“枭和茉奈小姐一直待在厨房里,鸫好像从屏幕里看到什么,拉着绫濑过去了。”
Mana.
意外地听到这个名字,集有些怔愣。
白血球事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那个突然出现在发电所、酷似祈的女孩也留在了葬仪社,据说她曾经救下了涯和枭。总之,只有葬仪社的高层清楚她存在的原因,但大家很淡定地接受了涯带回的女孩,就像涯做什么都是合理似的。集暗自吐槽。
会这么想倒不是说对她有什么偏见。事实上,初见时她周身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已经淡退地了无痕迹了,宛如错觉。相反,她像是刻意消减自己的存在感,如同冰下清泉,悄无声息,却有着温凉的融合。
即使容貌肖似祈,她和祈的分别也一目了然。虽然笑容明朗,却永远像笼在雾霭里,无形地和周围隔开。敛下笑意的时候,眼神淡而遥远,温柔和冷漠矛盾地交织成迷雾般的气息。他始终对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刚开始是仿佛源自心底的恐惧惊惶,初始的畏意潮汐一般退却后,残留下历久不散的伤怀,好像有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被摧毁遗忘,仅余残骸疮痍满目。
它那么浅淡,真实地存在着,让他不能坦然处之,不得不在意她,直到无意间触及那个时刻。
那是个阳光过分明净的午后,他刚从绫濑的魔鬼训练里脱身,疲惫地走出地下训练场,踏上楼梯最后一阶,走过转角处的一刹那,她的身影突兀地进入视野内。罕见地,涯没有在她身边。而他单独面对她,总有点措手不及的慌乱,以至于呆愣了一会儿,才发觉她是闭着眼睛的。
头倚在玻璃墙上,日光经过过滤打在她周围,也许是因为光线,她微扬起的脸泛着晶体的光泽,白得透明,仿佛即将羽化消散。脆弱易碎的美丽,如此耀目,让人心惊。
小巧的耳机仍挂着耳朵上,连着的白线从耳垂逶迤而下,在樱色发梢下露出。
沉谧恬淡。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走过去,摘下她的耳机,去听听她是在什么样的音乐下安然沉睡。但下一秒,他就被这样的想法惊住。
僵在原地没多久,眼前出现了涯的身影,集下意识地躲避,屏息紧贴在拐角另一侧的墙壁上。
涯似乎刻意放轻了脚步,所以直到他走近,集才猛然发觉。
集侧着眼睛看过去,涯恰好弯下腰,迤逦垂下的金发遮住了神情,他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在触及她的刹那,蓦地停滞,隔着薄薄的空气微妙地悬在眼睫之上。停顿了几秒,他拨开女孩的额发,划过前额,仿佛面对着易逝的幻梦,轻柔犹豫,不愿惊动它。
优柔地,小心翼翼地。这些好像永远不会出现在涯身上的特质,不经意地透过一个动作泄露出来。那个人真的是恙神涯吗?欺瞒、威逼、强迫他加入葬仪社的涯?集忍不住怀疑。
那边,涯已经抱起她,也许是因为突然的悬空,她迷茫地睁开眼,在看到涯后,自然地靠在他胸口蹭了蹭,呢喃了一句,又闭上眼,不设防地睡过去。
樱色发辫和涯肩头滑落的金发交缠成亲昵依赖的姿态,落在视网膜上,留下鲜明不灭的影像。意外地和谐默契。
集想起大家对她身份的猜测——从祈的复制体到涯失散多年的妹妹甚至青梅竹马,不一而足。但不管是哪种,她一定是对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仿佛惦念了许久的东西,几经坎坷,以意料外的方式得到了承诺,那份忐忑也随之消退。
晃神中,涯突然看过来,青灰色眼瞳中眸光锐利得刺人,继而又像是不在意地抱着她离开。集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站在那里半饷,不知道为什么地笑出声。他转过身,不远处的平台上,绫濑正看着涯走开的方向,眼神明灭不定。
仿佛时间也随着她的凝望停滞不动,集突然沉默下来。
他和祈,绫濑和涯...人为什么要有憧憬恋慕这种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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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及沉重的事,不免消沉。集叹口气,迎来身旁少女歪头疑惑的视线。他提起嘴角,若无其事地扯出笑容,提议:“祈要和我去看看吗?”
“只要和集一起就好。”
少女默默牵住集的手,走向一层。两侧的金属幕墙反射着冷白色高光,同样制材的地板上倒映出两人交叠前行的身影。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祈打开廊间尽头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别有洞天的空间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绫姐——快把水拿过来!”元气满满的鸫。
“呼——为什么我在做这么蠢的事……”绫濑无奈地叹息。
“茉奈小姐,放过糯米糊吧……”枭听上去要哭了。
然后是女孩无辜的嗓音,藏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咦,不是这样吗?”
“所以说,你们在干什么?”集拉着祈,站在门口探头问道。
“吆呼~”鸫刷刷地举起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纸板,上面潇洒地写着几个大字,“厨艺大比拼!欢迎加入我们。”
无视了集的一脸囧然,猫耳少女说得眉飞色舞:“这边是鸫x绫姐组,对面是枭和茉奈酱。祈,你要参加吗?不过,要带上集哦~”
能来个正常版的解释吗?集暗自腹诽,一旁的祈却罕见地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眼含期待地望着他。
可是他不会啊...
正迟疑时,枭站出来,语无伦次地回答:“阿诺,是这样的,茉奈小姐想做和果子,然后...总之...鸫说‘不如来比赛’吧,就是这样...”
“不觉得很有趣吗?”最里面的樱发女孩转身,别过头,唇角微弯,金色浅芒映在眼瞳里,一片清澈的温柔。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集无意识地皱眉,真名仿佛随口一说,转过头,状似专心地折腾手中的淀粉块。
软糯的粉团被揉搓成奇怪的形状,她垂下眼睫,沉静的模样无端透出一丝怅惘。
她陪伴着他,即使是在遗忘过往的短暂时光里,也下意识地把目光倾注在他身上。集...真的长大了。
他身侧的少女,她的样子,熟悉到不抬头去看,也了然于心。像照着一面奇异的镜子,她的时间永远被固定在十年之前,里面的人影却青春明媚。也许是惩罚,她失去了歌唱的资格,现在的她究竟是什么?和天启病毒共生的怪物吗?而那个少女——她难以不去在意——像是她的对立面,歌声空灵,满身生气,她是一个新生的生命,宛如一张抹去所有错误的白纸,光辉无瑕,纯洁灿烂。
尽管这样,她不打算否定自己。眼前滑过一双摄人心魂的青灰眼瞳,她弯了弯眼睛,抓起手边的瓷瓶向手中的粉团倒去。
一边的枭不忍直视地捂上脸,少年清亮的嗓音染着无奈和些许惊疑从指间透出:“茉奈小姐,你到底放了多少芥末?”
真名扭头看他,眼角弯成温暖柔和的弧度,拿起她所有的杰作,放进他身后的烤箱里。动作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嘀嗒——烤箱开始工作。真名冲着鸫,“看来是我们领先呢~”
枭看着她微笑的侧脸,莫名一寒,他默默退到集身旁,小声问道:“集先生,这样没问题吗?”
“...只要不吃,应该没事吧?”褐发少年迟疑着。不过他很快顾不得枭的担忧,祈拉了拉他的袖子,一本正经地指着芥末酱,拜托他拿过来。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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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气氛热烈。另一侧,初步商定了和供奉院家族合作相关事宜的涯和四分仪从会议室走出来。以往安静的走廊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嘈杂声音。涯停住脚步,循声看去,几乎一下判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抬起手肘,无奈地抚了抚额角,转身对四分仪留下只字片言的交代:“暂时按照这个方案来。”
身后的白发男人缓缓站定,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想起最近葬仪社内部流传的猜测,镜片后的眼睛流露出古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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鸫组、祈组、真名组的糕点经过烘焙,最终完成。集和枭相觑无言,没人想身先士卒。女孩里鸫大概是第一次制作的缘故,分外兴奋,厨房门敞着,毫无隔音效果可言地把她的嗓音原原本本地传到走廊上。
“——鸫。”
猫耳少女闻声回头,金发首领双手抱臂,神色沉谧无波,他扫过她的脸庞,眸光浅淡,波澜不惊。
鸫吐了吐舌头,举起纸板,言简意赅:“做糕点。”
裙摆轻柔地摇曳,激起停滞空气的对流,真名走过来,拿起托盘,偏头凝睇他的眼神暗含期待:“专门留给你的,不尝尝吗?”
涯垂下眼帘,真名仰着头,脸上沾染着几抹淀粉,她显然没有察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眸光冷淡的眼睛慢慢柔和下来,他伸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粉末。
鸫乖觉地推着绫濑的轮椅走开,集也拉住祈溜走。
涯审视似的盯着盘子里畸形的面团,真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可以不用吃的...”
余音未落,涯已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他微微笑起来,“我会把它们吃光。”
沉默了一会儿,真名拉了拉他的手,涯顺势俯下身,女孩伸出胳膊,把脸贴在他额头,小声说:“只吃我做的。”
他忍不住扩大笑意,伸手柔柔抚过她的眼睛,倾身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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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角落里,褐发少女移开视线,一直攥着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她对着担忧地看着她的少女尽力微笑,“走吧,鸫。”
鸫默默推着轮椅,筱宫绫瀬垂着头,捂着脸,竭力抑制身体的颤抖。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涯,分明和她同龄的人,却不怒自威,沉稳到不见情绪波动,仅仅是抬眼间的一个目光,就令人下意识退缩妥协。风轻云淡,偏又透着难以抵抗的强大气场。
好像永远冷静理智,因而那点不自知地流露的温柔往往引人眷恋。他给了她双腿,一个新的世界。从心而言,他对她而言不只是首领。崇敬中不由自主地掺进憧憬。挫败又不甘地在意他对祈的看重,甚至少女情怀地想过他这样的人会钟情什么类型的女生,终究无解。虽然葬仪社的大家猜测过他和祈的亲密关系,她却出于某些道不明的直觉,不想把它归为“恋慕”。完全属于冷色系,似有似无地和周围的世界笼着隔膜,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恋心吗?
直到...她出现,那个涯带过来的女孩。她和祈样貌相似,她像一层迷雾,莫测难以看透...她是涯无比珍重的人。他看着她的眼神那么的专注柔软,相比之下,之前她以为的温柔只能算作温和。她出现在他视野内的时候,好像那层令人退避的冰冷锋芒都如光中朝露无声消弭。
他隐藏地那么好,直到她出现,她才发觉他的心里有一个空洞,仅等待着早已注定的那个人,旁人于他,不过是过尽的千帆。一个简单的动作原来真的可以泄露出那么多的情感。他一直爱着,爱得深挚又克制,只是静水流深,不为人知晓。
对上他,她的钦慕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