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约定(1 / 1)
法丽德跟在侍者身后离开了别馆,他们穿过了小半个城市,向王廷的方向走去,那里的地势比城里的其他建筑要高一些,所以法丽德只需要朝视野所及的那块地方前进就行了,就算没有引路人她也不会迷路。
在太阳之影略微偏斜了一点以后,法丽德被接引进了王宫,里面的建筑相较于外面的来说奢华富丽了不少,法丽德在半路被一座造型精致的喷泉吸引了目光,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她可不想被别人说见识浅薄,尽管在此之前她的确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喷泉。
在这片土地上水可以称得上是最珍贵的物资了,喷泉的构造却会让水白白地浪费,所以平常很难见到,亚克城也只有城主府里有一座,不过法丽德觉得那并不好看。
法丽德被带到了一座偏厅里,侍者很快退下,房间里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微风吹拂着门窗边白色的帷幔和盆景里绿色的枝叶。法丽德对这样的环境有些无所适从,拿不准该站着还是该坐下,不过没多久她就找了个座位直接坐下了,因为她忽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要畏惧一个法兰克人的王?
庭院与偏厅是连接着的,所以当庭院里传来脚步声时,法丽德很快就注意到了,片刻之后,耶路撒冷王国的执掌者、圣地国王鲍德温四世相当平淡无奇地出现在了她眼前,除了簇拥着他的四位近侍,法丽德几乎看不出他身为上位者的证明,他身上那件纹着金丝的长袍,披在他瘦弱的身躯上,就像挂在竹竿上一样。
关于鲍德温四世的传闻现在看来一点错都没有,以法丽德的经验来判断,鲍德温四世的病甚至比传言更为严重。
他浑身上下,大概只有脸上那个纹路精致的面具能为他增添一点王的威严了。
“你就是卡赫塔尼之女,法丽德吗?”就在这时候,鲍德温四世开口了,明明是非常温和的句子和语气,却一下子就使法丽德惊回了神。
“没错。”法丽德本打算一直在椅子上坐着,但鲍德温四世无形的压迫感让她站了起来,挺直了脊背,寸步不让地与这位国王陛下湛蓝色的眼睛对视着,法丽德并没有意识到,当她主动站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输给了眼前这个法兰克人。
鲍德温四世点了点头,在偏厅里的主位下坐下,并邀请法丽德也一同落座,“我很高兴你来到耶路撒冷,我听说了你的事迹,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居高临下的态度使得法丽德有些不快,不过她没有直接拒绝回答,而是忽然笑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她连尊称都没有用,不过鲍德温四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是道,“请说吧。”
这使得法丽德仿佛一拳打到了空处,她有些恼怒,并开始胡言乱语,“你想必听说过耶稣圣人在拿撒勒医治了一位麻风患者的故事,那病人请求他说「你若肯,必能叫我洁净了」,耶稣圣人听后说「我肯,你洁净了吧」,如此便治好了那人的麻风。我治好麻风病的过程也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当我说「我肯」的时候,病人的麻风病自然就随之治愈了。”
法丽德狂妄自大地将自己比成了圣人,她一生气就会有这样口不择言的缺点,这在过去已为她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她对此全无自觉,仍然我行我素。
这些话一说出来果然反响剧烈,那些训练有素的近侍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有几个人看她的目光也变得非常不善,因为耶稣在撒拉逊人的信仰里并不是地位最崇高的人,但在法兰克人的信仰里,耶稣可以说是仅次于创-世神的存在。如果这些侍者有权利的话,法丽德立刻就会因为渎神的罪名被判处绞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眼前的这位圣地国王却对她的话毫无反应,这不禁让她怀疑起了他的信仰。
“我幼年时不幸感染了麻风,不知道你有没有能力医治我身上的病症。”鲍德温四世开口道,口气平静地就像是他刚刚感染了最普通的寒症,现在正在询问医生对策,一点都不像一个垂死病弱的麻风患者。
法丽德因为他的直接而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道,“我拒绝,我绝不会去医治一个十字军的领袖。”
“我想也是如此。”鲍德温四世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疲倦了,“那就这样吧,你可以离开了。”
鲍德温四世单方面终止了谈话,法丽德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完全没有想到谈话会结束得这么快,鲍德温四世看向她,似乎对她的过激反应十分不解,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身体微微后仰,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后才道,“看来你有话要说。”
法丽德总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她沉默了几秒,找了一个合适的问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愿意对穆斯林和犹太人开放耶路撒冷?”
“你问我为什么愿意,但我反而想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呢?”鲍德温四世看起来更累了,他停顿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下去,“当年付出巨大代价占领这里的士兵们已经永远化为了尘土,我没有那些多余的执着,对你们来说这里是圣城,但对我来说,它只是一堆庞大的石块而已。”
这回答并不能使法丽德满意,她接着道,“你看起来真不像一个麻风病人,我指的是你的态度。”
麻风病不经过正确的治疗百分百会致人死亡,但鲍德温四世看起来却十分平静,他甚至还没有满三十岁,却已经安然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因为我没有苦求你医治我的疾病吗?”鲍德温四世笑起来,面具将他的表情遮地丁点不漏,但法丽德从他语气里感受到了笑意,“我相信人的命运早有定数,你身为一个穆斯林,拒绝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不认为自己能改变你的想法。不过,我觉得你的态度太傲慢了,不是眼睛颜色特别一点就能自称为圣者的,法丽德。”
不知道是鲍德温四世话语里的哪一部分刺激到了法丽德,她不服气道,“你竟然会相信命运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个世界科学才是真理,信仰也不过只是点缀而已,如果你还是对命运深信不疑,那么我就来为你改变命运。”
鲍德温四世惊讶地看向她,法丽德对这反应十分满意,“没错,我改变主意了,我会治好你身上的麻风,陛下。”
法丽德在最后那个词上加了重音,她对这位耶路撒冷国王没有什么敬重,这时候改变称呼也不过是在故意揶揄他而已,她在坚持自己的立场,虽然她答应了鲍德温四世的请求,但这不代表她就对法兰克人有好感了。
鲍德温四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前,他的步伐有些不稳,侍者想要上来搀扶他,但被他拒绝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法丽德,然后忽然道,“既然你答应了为我治疗,那我似乎应该付你一些诊费。”
他略微思考了一会后道,“我进来时你正盯着桌上的黄金烛台看,你一定是很喜欢它了,我就将它赐给你吧。”
法丽德闻言一下子涨红了脸,语气激烈地争辩道,“我才没有,我不要那个!”
她只不过是因为烛台制作的工艺精美,才多看了两眼而已!
鲍德温四世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温声道,“这不过是一件普通的装饰品而已,如果你真的能治好我的麻风,那么只要是这世间有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赐给你。既然你不喜欢将它折算成诊费,那么——”
他微微沉吟片刻,“——就把这当成我的见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