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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德琳深深望向神恩大殿之外的迢迢。
恋人的怀抱已远,与族人的长辞已告,麾下浴血的最后一名临时要塞指挥官也已失联,是时候孤身踏上终途了,或许素日里早已习惯的独行徜徉本就是为今次而作的演练也未尝可知。
这是真正的全城寂灭,过往的种种留恋全被一个巨大黑渊侵吞,无可挽回亦无迹可寻。然也是这寂灭,却可看作最深眷恋已然远避的证据,又教人领悟出渺末的希望。
然而亚德琳偏偏听到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振颤,偏偏看到仍有一团微弱的光亮在忽闪,似乎转眼间就会被庞然的深渊吞没,却倔强得教人移不开注意,又脆弱得教人舍不得错失,而随着关注的投加,那声音与光亮竟并没有辜负了期望,越发得清晰耀眼起来:
『……藏匿胸口的梦焰』
『一转眼不见』
『天真被憾痛驱赶』
『一转眼不见』
记忆里还有些熟悉的曲调,以及上次没机会领略的词句,此刻不请自来地出现在面前,弥补着曾经的缺憾,时过境迁,竟没有丝毫的意外和突兀,却要重新勾出她深埋好的不舍和柔软。
是你啊。
亚古星的公主垂下眼眸轻轻叹息。
『生命无常而善变』
『何处是终点』
『每个人都是一样』
『一样孤单——』
那……便同我一起吧。
行将转变奏法的纤指起落间未有一滞,变了调的云歌风弄顿作高吟,一声悲恺凄烈的长音响彻云霄。最后的王命急昭之下,无数未熄的炽星尘埃腾空汇合,从四面八方长途奔徙而来,在墨云久笼的暗幕上泼洒出比九天星川更壮丽璀璨的罕世奇观,但是,这以亡国毁都为代价方可目睹的末日之象,仅仅只是开端。
紧随着风弄又一声哀恨交织的悲鸣窜上高空,一张巨大的金色球膜自神恩大殿暴胀而起、疾扩而出,金光波及之处,付出的惨痛代价终要索取应有的报偿,穷凶极恶的魔星士兵竟不及反应,尽数在一瞬间内碎骨扬灰!
然而,即便偶有逃亡中的亚古星人在此刻回眸驻足,除了被比自然造物更为瑰异的景象震慑,绝不会有人知道,亚德琳公主以一己之身催动上古神器在须臾之间接纳、转化亚古星所有炽星尘埃储备所要承受的痛楚——没有人,甚至云歌风弄的表面都产生了细小的裂纹。而这张杀气翻腾的凶网在外扩的过程中,经历五百梦醒轮风雨的王城也未能幸免,火光在多处高高窜起,怒焰直指暗空,烧得整座城堡再次明亮起来,却是无路者以命相搏的凄绝惨烈。
但那纤弱的歌声仍在,那飘摇的光辉仍在,似温柔眼波的永恒注视,从来罔顾身外的业火无边。
『我听过乌托邦的传说』
『爱在心里疯狂的长着』
『空虚贪婪极端野蛮』
『我只想要视而不见……』
孤独的公主泪流满面。
被激怒的魔星大军的报复性打击接踵而至,成百上千的嗜杀勾镰带着怨毒刺向令他们损失惨重的根源。雨点般密集的冲击尽管被金色球膜阻拦在外,但是此等超限运行之下,云歌风弄的裂纹正在迅速加深、扩布,似乎下一次的落指就可将之粉碎,而反噬造成的极痛,也正经由十指窜遍全身,甚于群蚁疯狂的啮咬。
然亚德琳指下不停,泪也不停。
大限将至,云歌风弄的、这具肉身的、整座王城的……
『我看见天还连着黑夜』
『永恒是最美丽的谎言』
但,还能支撑到下一个乐句,是不是?
『我还站在对岸』
『舍不得熄灭』
还能支撑到下一个音符……是不是?
『不熄灭——』
还能为流亡的深爱多拖延一片刻……
『不熄灭……』
防幕被第一道勾镰刺破的霎时,第二道、第三道……数不清的黑色勾镰如鬼手穿破神恩大殿的穹顶,直捣圣女祭台而去,而尚未出征的炽星尘埃亦不甘就此黯淡,向着入侵者一次性爆发出全部的能量。
还能……
云歌风弄自问世以来第一次发出玉碎般的脆响。
天崩。地裂。城灭。
长翼王女,陨落。
逃亡中的所有亚古星人的心中顿时感到一阵空落,不过这份空落很快被发现国都失陷的痛苦淹没,鲜有人意识到这是长翼王女心灵场突然消失的结果——这些同出一脉的亚古子民其实过去并非不能感知到亚德琳公主的存在。
歌女的心中也忽然感觉到一阵松动。
酒馆内越发得闷热窒息,她知道外面已是火海,然而本该激越的歌声不禁轻快起来。
『就让我逃离』
『逃离这汹涌的黑暗』
『就让我前进』
『前往我不屈的光明』
『……』
毕竟,就要唱到尾声了呢。
她带着无限神往,望向室外无尽的白昼,然后泰然走下舞池,哼吟着最后的词句,推门而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