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章 千里邂逅遇良缘(1 / 1)
太原重型机械厂到太行矿务局,时下公交车已不通,因为经常半路有所谓造反派拦车进行打砸抢。小分队只好决定绕石家庄坐火车返局。小弓老师的老家就在石家庄,真是天赐良机。那个学生队长名字叫刘挺好,真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挺好挺好的好人。一上火车她就主动劝小弓老师趁机会回家看看父母,并拍着胸脯挺身担保,自己以队长的身份,负责替弓老师向学校请假;大家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帮腔、劝说。实在是盛情难却,另外老家离学校真的是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便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十分高兴地答应了。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一纯属计划外的偶然决定,却给小弓老师带来了一个影响一生的奇遇。
“石家庄车站到了,要下车的‘革命同志’请赶快下车。”以往,列车员报站称下车的人为“要下车的旅客”,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就必须称旅客为“革命同志”。在急切的盼望中,列车员对旅客用非常称呼作的报站声,终于在车厢里飞传了起来。小弓作为要下车的一名“革命同志”,在四名革命小将和一名革命战友的催促下,用力地向大家挥挥手,便疾步跑下了车。
此时天刚好大亮,这已是二月十一日的清晨了。真的是好人有好报,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都给长文凑得齐齐的。他刚到长途汽车站,恰好就有一辆开往老家方向的长途车要出站,他是先上车后补的票。四十分钟后,他便顺利地来到了位于太行山下的曹家镇。
这是一个附近少有的大镇,它地理位置好,正处在华北大平原与太行山区交界处。每五天一个集,是一个物资交流中心。每到过集的那一天,石家庄及附近几十个县市的好多人,都带上各类商品到这里向山区百姓出售,并贩回各类出山的山货去卖给城里人;太行山里几十个山川的农民,也都纷纷赶往这里,出售山货同时也买回山外来的各类生活、生产的必需品。
此镇四面环山,正好中间有一个几平方公里的平地,也算一个小小的盆地吧。一条公路由镇东面的一个山口通进来,成了联系太行山区与华北大平原的一条大纽带。
长途车到这里就停了。小弓的家还在离这里十二华里的清水河乡北庄村。剩下的路就得靠号称十一号汽车的两条腿步行了。
从西口走出镇子没多远,就见前面远远来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看,原来是叔父家的大闺女惠敏。呀!今天已是农历的大年初三,是他老家外甥女到舅舅、姥姥家拜年的日子,婶母的娘家就在曹家镇。大冷的天,这个叔伯妹妹,连个帽子也不戴,直冻得小脸儿满面通红,连两个耳朵也都冻得发紫了。长文顺手从脖子里解下自己新买的一条紫红色的围巾,给她戴上,并教给她怎样连脸和耳朵一块儿捂好,才算放心地让她走了。
既然慧敏和长文是叔伯姊妹,她的姥姥当然也是长文的姥姥。慧敏一进家,姥姥就一眼注意上了这块颇为美丽的红色围巾,直夸它漂亮、好看。敏子兴奋地说:“是哥哥给我戴的,他刚从山西回来。”姥姥一听就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说:“好啊,长文回来了。真巧,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叫云凤,一年回一趟家不容易,明天务必叫他来一趟,让两个人见见面,看看合适不合适。”
真的应了那句五湖四海都知道的吉言 :“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确太出于偶然了,谁也想不到,这块红围巾,无意间竟成了一对千里姻缘的连心红线,而月下姥就是婶婶的母亲——也是长文的姥姥。
晚上,婶婶和惠敏妹妹,在长文急切的央求下,给他介绍了不少云凤的优点和好处;父亲也在他面前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进行了粗略的介绍,当然,也是说了不少云凤的好话。
第二天,即公历六七年二月十二日,农历正月初四,弓长文带着满心的期盼和向往,如约来到了曹家镇的外祖母家。
外祖母一见长文,没等长文说句问候的话,就立刻安排他走进正房的里间,坐下等着,自己便匆匆忙忙地去叫那个叫曹云凤的姑娘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长文一个人,他便在急盼中浮想联翩起来。这个叫云凤的姑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都说她好看,究竟能好看成啥样子呢?是不是大家为了促成这桩婚事,都在善意地骗自己?这个姑娘究竟是一个善良温柔的,还是一个刁蛮厉害的?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便砰砰地心跳起来,还真地有点紧张呢。
突然,长文隔着窗户看到,从对面平房上顺梯子下来一个人,呀,是个年轻的女青年,她究竟是谁?这么冷的天,在人家房子上干什么?只见她噔噔噔,很利索地下了梯子,大步流星地向北房走来。长文一阵紧张,此人是否就是她?还没等长文醒过神儿来,姑娘就一边连叫“鸾子”“鸾子”的名字,像飞一样地走进来。长文知道,鵉子是外祖母的大闺女。长文想,这个姑娘好像是来找同伴玩的。她进来一看,长文坐在椅子上,就又来了个急回头:“哎呀,你家有客人,对不起,俺走了。”外祖母正好也赶进来,一把拉住她的双手,一边笑着说:“小机灵鬼,你就别演戏了,给我进去吧!”外祖母硬是把她拽进来,不容分说地将她摁在长文对面的一条长板凳上,原来这姑娘就是来和自己见面的曹云凤。估计是,她从房上抄了近道,一看外祖母还未赶到,在没人介绍的情况下,自己就冒冒失失地先闯进来,怕出现尴尬的局面,于是灵机一动,就专门打着找女友的名义走进长文所在的里屋。她真的是位“机灵鬼”。在情急之中,为了进行自我掩饰和对外保密,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最“机灵”的高招儿来。
“长文,不知你们互相见过面吗”外祖母笑着对长文说,“她叫云凤。” 接着又转过身儿来,指着刚刚站起来又坐了下来的长文 :“这是长文,你俩互相认识一下,相互了解了解,我还有事,你们先谈谈吧!”说着,便匆忙地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掉下一根儿针好像也能听得见似地。云凤刚才那风风火火的样子也收敛了起来,睁大眼睛看了一下长文,咦!只见一顶黄军帽给眼前的这位小伙子增加了几分军人的英俊和潇洒。一身得体的中山装,又使他显得是那样的俱有当代大学生的文化底蕴与修养。更使云凤着迷的是那副慈眉善眼的圆脸庞,始终露着亲切的笑容,满脸的诚实、纯朴,却还带着几分俏皮,真的是讨人喜欢。六十年代,山沟里还很不开放,读书的人还很少,他是他们村上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大学生,但看上去一点盛气凌人的架子都没有.。相反,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女青年面前,他甚至还时而有几分羞怯的表情。你看他连正面看自己一眼都不敢,常常是偷偷地瞧上一下,就又赶快将脸扭到了旁处,使云凤感到很好玩儿。说老实话,现在,像这样在女性面前厚道、老实、规矩的年轻人,真的是太少了,他的确是能给女孩子以安全感的一个好青年。总之,初次见面,他就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在各方面都是很合自己心意的,几乎成了她寻找白马王子的一个完美无缺的最佳人选。.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甚至可以说自己的确是被他迷住了。云凤暗暗地埋怨起她的媒人老嫂子来。临来时她曾给自己说,看男人重要的是看有没有知识,不要管他好看难看。这句话给自己产生了很深的误会,曾心理想,哼!一定是给我介绍一个丑八怪,怕我不愿意才这样诓人的。当时我还真的有点不想来了呢,后来还是为了给她留点面子,才勉强来应付一下的。你看看,她差一点误了一桩好姻缘!另外,这个老嫂子,怎么不早点给我们介绍呢?让我们认识得太晚了,真的是太晚了,耽误了我们多少美好的青春!想着想着,云凤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好笑,看人怎好光看表面呢?还应该作进一步的了解啊。再说,人家早两、三年就给自己提过,是自己当时还不找对象拒绝了,怎好去怨这位媒人老嫂子呢?于是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就在同一时刻,长文也在悄悄地观察云凤,只见坐在眼前的这位女孩子,绝非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简直就是山沟飞出来的一只白云中的金凤凰。父母给他起名叫云凤,真的是太名副其实了!油黑发亮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双柳叶眉下,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放射出充满自信、又饱含深情的光芒。连长长的睫毛和双双的眼皮儿,都忽闪得令人心动和神往。苹果般白里透红的脸庞,高高翘起的鼻梁,轻巧闭合的红色双唇,也着实给弓长文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她犹若一个优美动人的舞蹈演员,健美靓丽而富有青春气息。得体的穿着打扮,使她既有窈窕淑女的倩影,又恰如其分地体现了她健美而充满活力的体魄。她绝不是一位弱不经风的小姐,浑身上下都充满和渗透着劳动青年所特有的气质和光彩。在她的身上,一个杰出女青年应有的各种优点,的确是达到了最完美的结合。
不到半分钟的安静,两个人都可以说是成竹在胸了,都有了说不完的话要讲,两个“你”字同时出口,但又都停了下来。最后还是长文让了一步。
于是云凤便连句客气话都没讲,就连珠炮似地问起了她急想知道的一切情况。诸如像“究竟大学上的是那个学校、哪一年毕业”,“现在哪个单位、做什么工作”,“现在学校都是在干什么”等等。长文一一作了解答。
“总是我问你,你一点都不主动。是不是我给你的印象不好,你不想谈了?”云凤突然提高了声音急急地问。长文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像机关枪般地问个没完,我回答问题都来不及,你给人家留说话的时间了吗?”
“对对对,是我太性急了 。”云凤不无歉意地说,“好好好 ,现在该你说了。”
长文第一次正面望着云凤,幽默地说:“你有三大缺点:一、长得太漂亮;二、心眼儿太多;三、太能干。”
云凤心想:哼!还怪俏皮的。便也故作认真地说:“那你是不同意这桩婚事了,我也该走了。” 于是便做了个要起身的动作。
弓长文又一次爽朗地笑了起来:“这样好的女青年不娶,只有大傻瓜才会那样去做。我是说,你有这样大的三个优势,我实在是有点配不上。你要是看不上我 ,这本来属于你的三大优点,反而会使我面对着一朵国色天香的鲜花而望尘莫及呀!与其那样,还不如各方面都差一点呢。”
弓长文的一番解释,只引得云凤也欢快地笑了起来。他认真地表示:“你各方面也很不错,尤其令我敬重的,是你那极高的文化,这比什么都最最重要,真的叫人太羡慕了!”
云凤说得那么动情和诚恳,让弓长文拟制不住地从内心深处流出一股热流,暖遍了全身。但他还是提到了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个热点问题:“人家都说知识分子是‘臭老九’!”
“那是别有用心的胡说八道,纯属荒唐绝顶的谬论!”云凤有点激动,“没有知识文化,国家怎么实现代化?这股狂风恶浪一旦泛滥成灾,实实在在的是要误国害民的!这会让中国永远落后下去,八国联军又会打进咱们的北京城,我们又会回到万恶的旧社会!据我看,知识分子是国家的宝中宝,革命建设的命根子、顶梁柱。”听了这番宏论,云凤在自己的心目中,一下子又高大了许多。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她和自己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充分说明我们两个的的确确是一个战壕的最亲密的战友加同志!
“为了供我上大学,弄得家里太穷了。人家都嫌弃我,成了村上找对象的困难户。”长文紧盯住凤鸾,继续探寻云凤的内心世界,急等她的回答。
“那些人都是鼠目寸光,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有本事、肯劳动穷能变富,寄生虫只享受不劳动,富也会坐吃山空!”云凤讲话字字如珍珠落金盘,感天动地。弓长文激动得一边鼓掌一边高声赞叹:“讲得太棒了,看来我今天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话不要讲得太早了,”云凤也向长文发起了挑战,“世界上好多人,把女人当成玩物,刚开始甜言蜜语,玩儿够了就喜新厌旧,把糟糠妻扔到了荒郊野外,自己又去找新欢了。”
长文不以为然地笑了:“放心吧,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我只是一个书呆子,是不会有那种本事的。相反,你可不要嫌我碌碌无为、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呀!”
云凤立即表态:“我没有什么奢求,你只要脚踏实地教好学生,当一个好老师,保咱们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长文从心里想不通她作为远近闻名的才女,当年雄心勃勃的幻想家,今天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颗“平常心”,便委婉地说:
“云凤,上学时你是学校出类拔萃的高材生,经常替老师给本班同学上课,谁不知道你是全班有名的小先生、小老师。当时,你的理想多么远大,还要出国留洋呢。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低调心态。”
“哎!人得面对现实,不能当空想家。不是后来父母突然双双病倒在床,无奈中途退学了吗?连个初中都没毕业,还出什么国,留什么洋!”云凤脸上露出一阵忧伤的神情,“在什么山上就得唱什么歌哪。”
“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长文安慰道,“后来,你因为在非常艰难的情况下,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千方百计让父母吃好喝好,给父母四处求医治病,成了有名的‘孝女’;生产队里为了让你在家伺候父母方便,照顾你,派你到公共食堂上班。有一次下大雨,保管忘了锁仓库门,你冒雨跑到保管家,催他锁好了门,成了保护公共财产的模范;你不怕脏不怕累,用人的粪便等原料成功地制造出人工化肥,在现场会上因为一个精彩的报告一举扬名,成了全县青年学习的标兵、榜样;在□□思想宣传队里,又因为一出“老两口学毛选”演出非常成功,成了一名全县著名的文艺战士;还因为给全村的老人孩子义务缝衣做鞋,成了尊老爱幼的杰出青年,乡亲们的贴心人。所有这一切不都是你生命发出的耀眼光辉吗?”
长文如数家珍一样,把自己辍学后与命运抗争所做的一系列事情,讲得那么流利,对自己的一切他都是那么熟知和了解。一方面很感动,一方面又奇怪,于是急问:
“你是怎样知道这些的?”
长文不无自豪地说:“听父母和乡亲们说的唄。”
云凤娇嗔地说:“你比科科勃还厉害!”
长文笑了:“有点用词欠当,我不是搞特务调查,而是为寻找知音做正常的了解情况。‘千里难寻是朋友’嘛!现在是文*革的非常时期,找终生伴侣可不是寻常事,我得找一个能坐在一条凳子上的“阶级亲人”。如今我总算如愿以偿了,看来我这次半路回家真的是太值了!”
云凤也兴奋地想:“我也很满意呢。”但是,她没有直接讲出来。因为她觉得为了慎重起见,应该再处一段时间。于是说:
“你是家徒四壁,我家里也是一贫如洗,咱们都是生在普普通通的百姓之家。我们的命运和前途都不能离开这客观的环境条件去说话,我又非常反对卖身求荣、攀龙附凤的小人。我三姨曾让我去给一个死了妻子的专员当续老婆,我当场就严词拒绝,她还是没完没了地左说右劝的,终于惹急了我,就气呼呼地说‘怎么不叫你闺女去呢’,只气得她哭着走了,据说一出门还跌了一跤。因此,我要找的就是你这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读书人。我一不求你靠攀高枝去当大官,高人一等,作威作福。二不要你坑蒙拐骗、大发不义之才,赚上万贯家资。只要你脚踏实地教好学生,当一个合格老师,能共同一心一意、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俺就谢天谢地了。”
云凤又一番诚恳的肺腑之言,说得长文心里热乎乎的,于是发自内心地说:“你说得棒极了,正像古人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你是上帝送给我最好的礼物,月下老用红绳拉到我身边的最好最好的终生伴侣。”
云凤也用坚定的语气说:“向我求婚的人太多了,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地从中破坏。你回学校后等我先给你写信,你再给我写信,而且先不要直接把回信写给我,先把信写到媒人家,让她转给我,防止有人从中作梗。”
长文非常赞同地说:“还是你有心。刚开始我就说了,你真的太聪明了,咱们就按你说的办。”
“那就再见了。”云凤站起来,“外面来人了,我得赶快走。”边说边匆匆忙忙地快步走出去,又利利索索地上了梯子,从房上一溜烟地跑了。长文看着云凤飞快离去的身影,会心地笑了:“哦,我说她怎么从房上来,原来是为了不让在街上和大门口的人看见——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