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江湖夜雨十年灯(1 / 1)
海棠初开,妃色簌簌。
庭院内一颗海棠树下,一位身着青裙的女子衔花而立,花落肩头,蜂蝶纷纷,女子浅笑轻蹙,明眸皓齿,不施粉黛却是面容清丽。
此时从门内走出一位男子,他对着女子轻喊道:“惜儿。”
只见女子回眸,落花簌簌而下,飘过眼帘,惹得女子轻眨双眼。青裙上落满了花瓣,晕开一阵一阵的清香。女子望见是男子,便轻笑道:“快快过来,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
男子听罢便一步一步走过去,女子立在花雨中等待,她巧笑倩兮,如花般的笑容几乎要融进海棠里。
走近后,男子便对女子道:“惜儿你闭眼,我有惊喜。”
女子微笑着闭上双眸,她是全身心地信任眼前这个她深爱着的男子。
男子望着如花一般的她,沉凝了片刻。
下一刻充斥着视野的是鲜红的血色,还有女子缓缓倒下的身影,血液从胸口淌下,染红了整条青裙,她半开着眼,沉沉地倒在血泊里。
男子手里的剑刃,还在不停地滴着血。
山谷清冷,雾气氤氲。
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于濮水之畔浣衣,年幼的小小少年正在另一边挥剑练武。
潺潺的流水声中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女子只当是少年来了,也不回头,轻笑道:“渝儿怎么不在练剑?师父知道了又该怪罪了。”虽是略带责怪的话语,但口气里却满是宠溺。
身后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是我。”
女子闻声一惊,手中的衣物掉落水中,溅起大珠小珠般的水滴。女子慌忙捞起衣物,起身恭敬地回身,面对着男子,微微低头,道:“大人您来了。”
男子点头回应,四下望了一眼,询问道:“渝儿如何了。”
女子赶忙回道:“大人放心,公子一切都好。”
男子又问道:“你呢,你过得如何。”
女子有些不安,但仍然恭敬回应:“多谢大人关心,一切都好,大人无需惦念。”
男子顿住,沉凝了片刻,语气平淡地道:“阿凌,这里不需要你了。”
女子反应不过来男子的话中意,男子也不再等她反应。
他出手极快,等女子明白过来,已然是倒在血泊中尽留一口微弱的气息,她挣扎着转头望了一眼男子,眼里没有怨恨,满满的都是温柔,她又望向小小少年的方向,竭力微微一笑后,断了气。
男子将剑在水中涤了两下,回身离去,身后,血流成河。
“母亲!凌姨!”
萧渝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起,他坐起身,满是戒备地四下张望,抹了一把汗后,他才把记忆串连上。
昨晚他为了躲开朝廷的搜查,藏在城中极不显眼的一角,偌大的京城内整晚都不得安宁,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他有些戒备地四下看了看自己的喊叫是不是引起了注目,但好在,夜很深,周遭的人烟稀少。
他惊魂未定地靠在城墙上,透亮的汗滴就顺着轮廓这么落下来。
这几乎是他每天都在做的噩梦,梦里的母亲和凌姨死在父亲的剑下,整个梦里都是血红。他是见惯了这些杀戮血腥的,但惟独这两个人的鲜血让他那么不安。
萧渝挣扎着站起身,撇开身上的稻草,远处的篝火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薄凉的月色洒了一地,他望着月色,想着不久前和那个女子星夜兼程地赶路时,也是这样的夜色,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素净女子会是杀害他全家的元凶。
萧渝在心底问自己,如果当初他就知道救下羽商会带来灭顶之灾,他还会不会出手相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就有了答案,那一瞬间他极其痛恨自己,对仇人的怜悯让他越发地感到内疚,可是他真的做不到,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那个颦蹙凝眉的女子,他无法从她身边走过却心如止水。
但理智同时也告诉了他,这个仇是要报的。
萧渝警惕地走进了城门下,发现四周的城墙上都贴着紧急通缉令,敏感的萧渝一眼就看出来纸上的画像是自己,他知道现在几乎是举国上下都想要他的头颅来邀功。萧渝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向萧府的方向走去。
他可是萧渝,他是那么容易就死的吗。
可即便有这种自信,他也深知京城不是久留之地,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赶到江南,他还不知道自他离开之后江南发生了些什么,师父还在山谷吗?消息灵通的他想必也得知了萧府被满门抄斩的消息,那他又该何去何从,羽商当下身处何处?她到底是谁?
这些问题都亟待解决,现在,他要去最后望一眼自己的家,而后转身离去,行走天涯,积蓄力量伺机报仇,还有,
手刃仇人。
萧渝赶到萧府时,天已有了发亮的迹象。
此时的萧府已经人走楼空了,守卫的军官也早就不知所踪,整个官邸都像是被翻转过来一样凌乱,青石砖上满是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暗红斑驳,触目惊心。他小心地推开书房的门,即便做足了准备,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曾经汗牛充栋书香雅致的书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空如也的书柜横七竖八地被推倒在地,父亲所钟爱的所有古玩字画悉数被洗劫一空,而小室里那卷母亲的画像……萧渝赶忙走进小室,却再也见不到什么。
他重新走回院子,天已经蒙蒙地亮起来。偌大的萧府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从未觉得这般孤寂过,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那些富丽堂皇的官家生活,那些悉心照料爱护着他的人,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一瞬间,他再次有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天快要亮了,他也该走了。
萧渝蹲下身,在地上捧了一抔土放进衣襟里,总归是可以留作个念想的,他边走边想。
“你是谁?”
萧渝站在院子的中心,对站立在一角的人喊着,天还有些暗,他看不清人脸的轮廓,只是很确定那里站立着一个人。他的语气满是冰冷和戒备。
那人闻声不慌不忙走上前,萧渝认出此人就是对斜屋的女主人。女主人迎上萧渝冷漠的眼神,不动声色,萧渝这才看清楚了她的面容,看起来她该是有点年纪的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已躲藏不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着独特的气质韵味,想来当年也是风华绝代的女子。不过眼下的萧渝
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警惕着的,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家的院子里,是来落井下石?还是顺手牵羊?
场面就这么僵持了几秒,街道上已经传来了人声,女主人于是退向一边,对他道:“这位公子,无论你是谁,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走吧。”说罢也不等萧渝反应,迈出小步,就往府外而去。
萧渝有些不明就里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再次响在耳边,萧渝不再耽搁,想必萧家这种局势她也无法再雪上加霜了,当下重要的是自保,萧渝想了想,以防万一地选择了府内一条隐蔽的小路离开。
走出萧府的时候,街道上堆满了从萧府内清出来的杂物,萧渝愣了几秒后,蹲下身来,用手轻抚,这些物品他如数家珍,如今却是这般模样。
他翻了翻散落在地的衣物,却从中滚出了一个木盒。
萧渝一个凝眉,顿了一下。他端详着眼前这个略显粗糙的木盒,用手轻轻拨开盒上虚扣的小锁,盒子里摆放着的是一块破布,他不禁冷笑,怪不得,这盒里装着的若是稍显珍贵的东西也不会留到如今。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这块破布似乎透着些红色,他于是展开来,一股冷意立刻从足底涌上来,他浑身僵硬。
这是一封血书。
他还来不及一眼扫完所有的内容,显然是匆忙之下书写的潦草的字迹增加了难认度,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声音。
“你去那边看看!大人说了,要严加搜查,以防有人幸存。”
“是!”齐声的附和。
萧渝双唇一抿,将血书迅速藏进衣襟内,霍地起身,足尖点地轻轻一跃就上了屋顶,把搜查的一队差役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