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塞北江南(1 / 1)
“萧涟你当初拉夫人顾惜一家来当替死鬼就没想过有一天会东窗事发?拉夫人来替罪,萧大人的作派还真是令人咂舌。”陈初起身,轻描淡写地完成了最后一击,“圣上狂怒不止,司法官员见状为顾家翻了案,如此一来你罪加一等,加上萧府管家交出的这些年萧府内暗流涌动的黑幕证据,萧涟,你是彻底完了。”陈初看了萧涟一眼,“圣上下令,萧府所有财产悉数充公。三日之后,满门抄斩。”
当“满门抄斩”四个字从陈初嘴里说出来之后,整个牢狱内死一般地寂静。即便已经在牢狱外听闻过传闻,但此番场景下再现这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四字时,看守随从们还是倒吸了凉气。陈初也像是为了给萧涟足够的反应时间一般不再言语。
萧渝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神情木讷。他想不出,呆在牢狱内的这些天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能够让一度权倾朝野的父亲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他未曾经历,也不会懂得,官场的权力更迭往往发生在分秒之间,他更加想不通,黑暗才是主导当今仕途的主色,堂堂正正,不畏强权只会为自己树敌无数。他本身倒是并不惧怕死亡,少年时曾立志仗剑走天涯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想不到的是,父亲呕心沥血忠心耿耿效力的朝廷竟以这样薄凉的举动负了他。比其生死,让他更加心寒的应该是这整个冷血的王朝吧。
萧涟面无表情。他不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只是来得太快太突然,他也不惧死亡,从当年一脚踏入这泞淖的官场后他就把生命一并交付于这个朝廷了,只是他心有不甘,他站在正义的这头,却在与陈初的斗争中败下阵来。唯一欣慰的是,顾惜的案终于被翻了,虽然是以自己被抹黑为代价,他也毫无怨言。
只是可惜,他没有亲手还她一个清白。
萧涟的表情似乎很让陈初失望。他等了一会,并没有等到两父子理智尽失的表现,于是扔下凶狠
狠的一句“好好在狱中道别”后就迈步离开了。随从们明显有些被这样的大场面吓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迈腿跟上陈初,临了还不忘丢给萧涟一个“想不到你会虎落平阳成这样”的冰冷眼神。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牢狱再次安静了下来。
萧涟此时重重地向后靠去,高墙碰撞脊背发出响声。他不住地摇头。
萧渝心绪复杂地望向他,“父亲……”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眼一直摇头。
陈府内。灯火通明。
陈家两父子饮酒至深夜,此刻只有酣畅淋漓的一醉才能表达他们的喜乐。他们是这场阴谋大战的胜利者,精心密谋的陷阱成功猎取了他们虎视眈眈已久的猎物,他们是出色的猎人,此时在庆贺这一场了不起的博弈胜利。
陈昀喝得双眼迷离,看得出,他没有表现出和他父亲一样的欣喜。他握着酒杯,头已经不自觉地微微低下,他像是喃喃自语地道:“明天就是萧家被抄斩的日子了,我们的精心谋划终于有了结果。”言语听起来是在庆贺,但他口气里的喜乐却带着沉重感。这些年虽说他是与父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这次却是他第一次参与父亲的计划,往常他的生活只是局限于后院的一方练武场,而父亲忙内忙外很难注意到他,即便他伤痕累累地出现在父亲面前,陈初也只是冷哼一声,说着“大丈夫这点皮外伤算什么”这样的话。
而母亲,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
在牢狱里他以顾惜为筹码对付萧渝的时候,他仿佛也看到了刻在自己心上的伤痕,这是萧渝的软肋,同样,也是他的。某种意义上说,萧渝似乎还比他幸运,他从未见过母亲,甚至连画像都没有,而萧渝至少和母亲生活过一些时日,还有那残留的一卷画像留作记忆。
陈初显然比陈昀要畅快得多,一盏烈酒下肚,他酣然大笑,“我早就料到了今日的胜利,区区一个萧涟而已。”
陈昀从记忆中跳出来,踌躇了片刻,道:“父亲,你知道萧渝武艺高强,他若是想越狱,只怕……”
陈初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怕什么,圣上已经下旨抄斩萧家,只怕他是插翅难飞了,空有一身武艺有何用。”
听父亲这样说,陈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闷头喝酒。他自小就惧怕父亲,幼时父亲的一个眼神就能够让他魂飞魄散,而此次亲眼目睹过父亲的手段之后这种惧怕感骤然上升,他不是不知道官场险恶,想要生存下去必须依靠狠手段,但他之前不知道,算计一个可以算是好人的人也可以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当他知道萧家将以“满门抄斩”彻底覆灭的那天晚上,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哪怕他自控能力极强,哪怕他有和萧渝伯仲之间的武艺,那天他还是陷入了无限的恐惧之中,一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也许是酒喝得多了,陈初也有些眼神迷离地朝着牢狱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其中意味难以捉摸。
牢狱内也同样烛火通明,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狱中的看守们为两父子端来了最后一顿算得上是丰盛的饭菜,可他们也知道对于这两个见惯了山珍海味的大人物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终于流露出了作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同情。
“两位也无需太过担心了,我们见惯了生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毕竟两位曾那么风光无限,也算是没有白走这一遭了。”说罢他略微叹了气,起身离开了,放下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
萧渝终于按耐不住了,这两天他在狱中想了很多,他还是陷在不知道是该相信父亲还是陈昀的矛盾中,说起来他该相信父亲才是,只是陈昀的话太有根据,他找不出任何一点蹊跷。
“父亲,我们萧家果真到此为止了么?”
萧涟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长很长。
然后他只是叹气,“渝儿,是父亲无能,护不住这个家,我死倒无大碍,只是你,只是萧家的其他人,你们都不该成为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两天父亲也在想办法留住你们,可父亲埋下的所有可能都被陈家一一掐灭了,如今身陷囹圄,彻底被剥离出来,父亲哪怕想要向圣上求情以我之命换你们之生都没有了机会。”
听到父亲这样的话,萧渝想不出该说什么,只是很悲痛地摇头。他的内心也极度挣扎,对父亲的心疼与怀疑交替着折磨他。
萧涟不顾萧渝的反应,突然有些反常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一眨眼他的眼神就从方才的踌躇转成了坚决。他把萧渝拉近他,面色凝重地说:“萧渝你听我说……这里处处隔墙有耳,接下来无论你听到什么让你震惊的话都不要将惊诧表现在脸上,相信父亲这么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萧渝还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神情木讷地点了点头。
“父亲相信你的武艺从牢狱中逃出去绝对不是问题……接下来我想办法将他们聚集过来,你就这样逃出去,之后的生死就得仰仗你自己了。”
萧渝不能惊讶,否则很快就会招来注目,但他无法克制,只能用闭眼来掩饰惊诧。他知道父亲已经走投无路了,否则一向正直的他是绝对不会鼓动萧渝逃狱的,现在在他看来,是能保一命就保一命了。
“你出去之后不要回萧家,以你之力自保不在话下,切记勿被仇恨冲昏了头,君子报仇自有机会,如今大势对你不利,你万不可孤身一人对立陈家的光芒,父亲相信你,终有一天能够还萧家一个清白。”
萧渝闭眼,他很想耍性子,说一声不,然后像孩子一样躲到一旁,但是他不能,他无法现场模拟那个他多年前就失去了的童年,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肆无忌惮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能神情凝重地重重点头,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他被一步一步逼到现在这番境地。
萧涟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萧渝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笑,混杂着被诬陷的悲凉和临死前的壮烈,他像是被绳索紧紧束缚多年了不能动弹一般,这一刻终于解放了,只见他向门外大喊道:
“快来人,这饭菜被动了手脚,难道临死前也不得安生么。”说着就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半倒在地上。萧渝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下,刚反应过来的那一秒钟他竟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滑稽,父亲在地上左右翻动,双手捂着腹部表情狰狞。
但很快,他的心里就涌起了一阵一阵的悲凉。
虽是老将落马,但余威尚在。见惯了威风凛凛萧大人的看守们自然无法短时间内进行角色互换,萧涟这么一喊,都有些手忙脚乱的赶上来。
领头的看守似乎觉得情况不妙,从腰际掏出钥匙打开锁链想要查看情况,这倒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萧涟的初衷是想造成牢狱的混乱,打乱看守阵营,以便为萧渝扫清些障碍,以他之能,区区一个牢门又有何碍,只是既然牢门已被打开,那也自是省了一番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