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这里是江湖(1 / 1)
他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
到达牢狱的第二天审讯就开始了,萧渝一直担心父亲会遭受刑罚,所以暗中买通了主审官,但他知道,这些都是陈昀派来的人,他能做的绝对不是为父亲洗清陈昀强加的罪名,只能让审讯的过程略微平和一些。
父亲被先带走。萧渝在牢房里有些坐立不安,昏暗的环境让他根本辨别不出是何时辰,狭小的铁窗映出一小块蓝天,角落里的恶臭味让人作呕。他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脑子里不断浮现父亲被审讯的场景,他已无暇顾及陈昀接下来还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只希望父亲能安全归来。
当他不知走了多少趟的时候,牢房的门被打开了,萧老被带了进来。萧渝赶忙迎上去,上下观察父亲的身体状况,萧老像是看出了萧渝的担忧,挥手对他道:“我没事。”看起来父亲确实和走时没有两样,萧渝这才略微放下了心。带他进来的看守见状笑道:“萧公子还是顾及自己吧。”说着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萧渝冷哼一声,大步迈出去。
主审官开门见山,厉声问道:“萧渝,你是否勾结边将,意图谋反?”边将?萧渝心里咯噔一声,勾结官员是一罪,勾结边将将是一大罪,即便他对官场之事知之甚少,但他都明白若是此罪名坐实后果不堪设想。
容不得他多想,主审官又喝道:“回答!”
萧渝于是答道:“我从未结识任何一位边将,更谈不上勾结之事。”
主审官于是拿出那封信,道:“那么对这封信你作何解释?!”
萧渝料他会拿信说事,也不慌乱,正色道:“我从未接过这封信,我也不知这封信如何到了我的包裹之中。”
主审官冷哼一声,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你与边将的利益往来,如此铁证你怎能矢口否认”
萧渝呼了一口气,显然很无奈,道:“大人,我字字属实,我的确不知道这封信。”
主审官道:“好,你大可嘴硬。有的是时间,我就不信你能耗多久。”说着命令身边的看守道:“带走!”
萧渝被带到牢房里,萧老正坐在稻草上,见状起身迎上来,待看守走后问道:“他们可有动刑?”
萧渝摇头。
萧老于是又坐回去,萧渝也在一旁坐下,只听父亲喃喃自语道:“他们给我灌上的罪名居然是勾结边将,果然老奸巨猾。”
萧渝有些忧虑,但深知隔墙有耳,只得低声问:“父亲,如今到底是何局面?”
萧老道:“陈初对圣上极为了解,他深知勾结边将是圣上极为反感的行径,这一罪名下得,分量太重。想必朝中已炸了锅,这正是陈初要的效果,只要他买通官员,使他们证实我私下的确暗度陈仓,再以重金重权威逼,定有人将捏造我与之结党的谎言,一旦罪名坐实,他将能够彻底拔除我这颗眼中钉。”
“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王法么?子虚乌有的罪名如何坐实得了?”正义凛然的神情出现在萧渝的脸上,萧老见他这样,也不由得叹气,“萧渝……父亲开始怀疑小小年纪就将你交给你师父是不
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对这里的认知真的几近空白。”
“这里不是江湖,不是正义当头,这里是官场,是利益为先。”
萧老看了一眼萧渝的怅然若失,长叹一声道:“也许真的是我错了。”
萧渝正想询问,牢门“吱呀”一声又被打开。江湖敏锐的嗅觉让萧渝不自觉地浑身戒备起来,萧渝背对着牢门,敏感的听觉捕捉到的是脚步窸窣和佩刀碰撞的声音,萧老正对牢门,见状就起身,萧渝从侧面能够看见父亲花白的双鬓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他微微蒙上眼,感受着眼皮暴露在光线下的微弱灼热感,心里却是一阵悲凉。
衙役抢在萧老之前开口了,“萧大人莫急,陈大人此次只问萧渝的话。”说着就看向萧渝,“走一趟吧。”
萧渝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迈步就往外走,萧老不动声色,任凭萧渝从身旁走过,他看着眼前的孩子,湮没在一米阳光里的神情没有人看得见。
很快萧渝就被带到了地方,他用余光看着衙役从两旁退下,眼睛正对的却是前方黑暗中负手背对着他的人。萧渝只当是前日审问他的王大人,于是就道:“我能说的前几日已全向王大人和盘托出,不知今日……”
话还未说完,前方的人闻声回身,那一抹戏谑的笑容又一次闪进萧渝的视野里。他一个皱眉,话还留在嘴边。
陈昀笑着负手走近,上下打量了一下萧渝。他没理会萧渝方才的话,而是将目光定格在他的双手上,问:
“萧渝,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带上镣铐吗?”
也不等萧渝回答,也许也是猜准了他的绝不配合,陈昀自顾自地往下说,“细说起来,你还得感
谢我,是我求情让你们免除了这些牢狱形式。”
萧渝冷哼一声。
陈昀一笑,
“不过我今天特意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感谢我的……有些事,我想既是你早晚都会知道,那么不如就由我来告知你。”
“我知道你从小就被父亲交由你师父,你父亲的用意何在,这个中缘由你就不曾询问过你父亲或者哪怕疑惑过吗?”
萧渝知道,一旦表示出疑惑,就会被他带着走,他很清楚陈昀为他设了连环套,只要他随着陈昀的话往下走,一定会掉进陷进里,但他实在无法掩饰自己对这件事的困惑,他站在原地不言语,只是当时的场景不停闪动。
当时萧渝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母亲在他记事之前既已因病去世,他对母亲的一点印象皆来自于家中的一卷画像,那副画像藏在父亲的书房里,并不是高高挂起,而是藏在一间小室内,也是童年的好奇心作怪,他才阴差阳错地看见这幅画。
画像上的母亲端庄贤淑,明眸皓齿,想来母亲年轻之时定然是名扬一方的大家闺秀,他常常张着年幼的大大的眼睛看着画像上的母亲。但他从未问过父亲任何关于母亲的消息,或许早些年他曾口无遮拦地问过,但那也是记忆之外的事了。偌大的萧府里也没有流传过任何萧夫人的传言,她就这样彻底销声匿迹。
但敏锐如他,哪怕小小年纪也察觉得出来其中一定有故事。
他不问,是怕父亲伤心,也怕自己伤心。
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就被送出京城。他只记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几位从小照顾他的仆人打着伞送他到府外的马车旁,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上,即便躲在几把伞下也还是浑身湿透,年幼的萧渝在马车旁停下,回头,透过雨帘看不清什么,但他能看见父亲站在屋檐下目送着他,见他回头,便挥了挥手,当时的萧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相信了父亲说的“去江南拜访亲戚”。
本该是满心憧憬的出游心情,但不知为什么,当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
突然间,泪如雨下。
跟随小萧渝前往江南的只有当初母亲的贴身婢女,她从萧渝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照顾着他的起居,此行陪同前去江南也是为了照料年幼的萧渝。萧渝叫她“凌姨”。
萧渝躲在马车里,电闪雷鸣都被阻挡在一方帘子之外,但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还是让这个年幼的孩子不安地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他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凌姨随后上了马车,看着抱成一团的萧渝。萧渝已经记不起当时凌姨是什么表情,只是记得凌姨不停地抹着脸上的雨水,然后轻轻地抱着他,低声说,别害怕。
萧渝印象里那是他一生中所走过的最漫长的路途,日后他无数次往返京城江南都不复当初那种舟车劳顿的疲倦感,他只知道他不停地睡睡醒醒,雨声时大时小,凌姨一直抱着他,每次醒来他都能看见凌姨的倦容,然后在自己“怎么还没到”的埋怨声中又再次睡过去。
雨终于下停了。而伴随着阳光而来的是凌姨的轻喃,“我们到了。”
日后萧渝很想回忆起当年第一次看见江南,第一次到达山谷的见景,但他真的想不起来,真的无法从那个被颠簸得脸色发青的小孩身上再汲取出零星的印象。第一次见到师父的记忆也慢慢淡去,能记得起来的是,他一直怯生生地躲在凌姨的后面,而师父则一边和凌姨交流,一边上下打量他。
陈昀负手走到了萧渝的身后,见他陷入沉思,就知道他已然掉入了自己的圈套里,于是不慌不忙地接着抛出一道晴天霹雳,“萧渝,还有关于你母亲的事,她是谁,她是怎么死的,这么多年你父亲为什么不续娶,你的凌姨是怎么离开你的,她发生了什么?这些谜团你都不想揭开吗?”
“既然你父亲不愿意说,那么这些故事就由我先行告知你好了。”
陈昀戏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