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离家出走(1 / 1)
天琪一整天没顾上吃饭,自早上化妆试衣、彩排、表演、领奖到回家一路奔波劳碌,一天一夜莫名飞上云端又摔到谷底,心情大恸,此时哭到脱力,再支持不住,就此砰地昏倒在钢琴上。琴键登时发出一连串深沉悲鸣。
清明再忍不住,从后台后面疾步跑了出来。绕开忙里忙慌过来察看的店长,他一把抄起孩子抱在手上,往后巷车里而去。
原来他竟是一直跟在天琪后面,看着他哭十分心痛,但要他上前安慰又不知说些什么。便一直在后台那边看着他,竟也这么呆呆陪着过了一夜。
天琪是伤心过度,有些低血糖。他抱着天琪放到床上,从药箱里给他打了一针葡萄糖,用热毛巾擦洗了身体,把身上那件鼻涕眼泪狼狈不堪的礼服换了睡衣。
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他抵着紧皱的眉头,心情非常沉重。
到了中午天琪还没醒过来,近几个月连番工作掏空的身体,一倒下去再没那么容易好转。他开始发起高烧,体温持续高升不下。清明又去附近医院拿了药回来给他输液。这么一天他也跟着没吃饭,冰敷换药就在床边陪他。
天琪在梦里仿佛也很痛苦,他梦到自己掉进一个黑黝黝的无底大洞,一直往下落一直往下落,徒手抓不住任何凭仗。风从下面凉飕飕地灌上来,他那么的害怕,可还是被彻底浓稠的黑色包围,再没希望。
平时那么活蹦乱跳的孩子如今苍白羸弱地躺在面前,清明看着他,手抚着他噩梦侵扰的额头,心里再次确定很爱他。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爱呢?
他还是说不清楚,那太复杂了,单论出一种都不足以描述。但如果要他一直一直在一起,放弃娶妻成家,又是不可能的。他和吴瑶门当户对,兴趣类似,两方父母都有意,事业也稳定发展。他也不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吴瑶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到时把天琪放哪里呢?他必然是要孩子跟着他的,他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疼他爱他,永远的。但是显然天琪要的并不止这些。
也许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第一眼认定的雏鸟情结,让他产生了爱情的错觉。
但又怎么解释频频的暧昧和那个吻呢?他心里顿时很乱,五味杂陈。
天琪一直到了晚上才醒来,他幽幽地睁开眼,魂不知在何处。熟悉柔软的床褥触感,熟悉温暖的气味,他想终于逃回家终于安全了,就要闭眼安心睡去。忽然他猛地睁眼,看着眼前趴在床边的清明,记忆痛苦纷纷回来。
清明一感觉他动就醒了,手放上额头试他体温。
天琪恍惚看着上空的细小药管,默默地扭过头去。
清明手伸在半空又收回来,温柔地道:“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天琪听他又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口吻,痛得心发苦。
就算是一只猫你打了它一巴掌,再赏颗糖的时候它也会忍不住咬你一口。他凭什么认为现在温柔两句就什么都掩盖过去了。一夜的等待他都没来,现在心死了又有什么用。
他恨恨地回头望他,发烧中的身体颤颤发抖,眼睛乌黑发亮,如同孤独绝立的野兽。
被他这么盯着,清明不知为何心痛又内疚。
“起码喝点粥,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他知道他的脾性,每次这么说他肯定会听话的。
果然天琪微动了动眼睫,一身戾气消解些许。清明拿来米粥,端着一口一口喂过去。
他不动,清明就一直端着,自己尝一点,冷凉些再喂过去。
他如此深情关切,天琪无法拒绝,终于争吵以来两人第一次和平相处,喝了大半碗粥。
扶着他背靠床头坐好,掖了掖被角,伸手触温好歹没那么烫了。
两人也不说话,只互相望着发呆。
天琪好恨自己没用,他这么随意招招手,他就又过去了。
清明看着他等他慢慢冷静下来,终于说道:“吴瑶的事我没和你说,是我不对。你不是小孩子了,需要平等尊重对待,这个我忽视了,也是我不对。我没和你说,是因为事情还没确定。虽然双方家庭都有意,我和她也算处得来。但考虑到你的事,我还在犹豫。你不要赌气了,我说过就算有了别人,对你还是和原来一样,绝对不会不要你。我们就这样,永永远远好好地过下去,不好吗?”
天琪冷冷嘲道:“你觉得,还能和原来一样吗?”
清明心一凉,仍旧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安排好了。不论之前还是以后,你都跟我一起住。以后也会有个姐姐来疼你,她也是很好的……”
天琪不待他说完,蓦地起身,就要撕手上的针管。
清明被吓一跳,立马上前按住他,气得吼道:“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别人说的话!”
天琪翻身跃起,犹如焰火流身:“你才知道吗!我就是这个混蛋样子!你不想要我就直说,我现在就滚出去!”
“我告诉你,我不准你让她来!她一旦敢踏进这个家门,看我怎么收拾死她!”
清明啪得给了他一耳光:“我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
天琪捂着脸,伤心地满脸淌泪。
清明懊悔自己下手太重,忙上前抱他安慰。
“别胡闹了,我答应你一定还和原来一样。她是她,我们是我们,好不好?”
天琪在他怀里哭得哽咽不止:“我爱你,我爱你嘛。”
清明心里一酸,抱得愈紧:“我知道,我知道。可你还小,什么都还没有经历。你应该上大学,在无忧无虑的校园里和一个很美很好的女孩交往。她给你的,会比我多很多很多。你这么依赖我怎么行呢,总也长不大怎么是好?过两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这只是太少人在你身边,过于依赖我的错觉而已。等你回过头来,还要怪我管得太紧,不愿意和我住一起了呢。”
天琪拼命摇头:“不是的,你不明白。这和别的人别的事根本没有关系,我从十四岁开始就……已经六七年了,从来没有消减过。如果你还当一时错觉,那也太狠心了吧!”
清明抱着他微烫的身躯,心中大震,未料他钟情至深。
心里慌乱地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天琪哭着,顺着他的身体缠着爬上去,搂抱住他颈侧,软软求道:“哥,你那么宠我,就再许我一次嘛,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都乖乖的。”
他不断软语求着,寻着清明心乱发怔的空隙,闭眼上前吻上他。
柔软泪痕的唇覆盖上来,潮湿灵活的舌像鱼一般狡猾地钻进他的口腔,带来莫大刺激的甜味。清明被他堵得往后仰去,心中警铃大震,又慌又乱又无法拒绝这热烈诱惑。
他唔声喊着:“别!”四下慌忙推拒。
天琪一口咬在他唇侧,硬是给咬破了道口子,流出血来。
“我早晚会向你证明,不论多久不论有谁,我只爱你,你也只能爱我一个。”
天琪一把扯下针管,拿了东西就跑了。
天琪体力不支,激动之下没跑出院子就摔在了花圃里。这时蔷薇花已经落了,徒剩了满枝灰扑尖刺,一下扎进手掌,落下满星血点。
他凭着一口气挣扎起来,冷风袭过单薄睡衣,穿心而过。
四下环顾茫茫,天地之大,跑出了那个家竟不知该去何方了。
他打了个电话给杭杭,躲到几条街外的电话亭等他来接,想还是暂时去公司住段时间。
杭杭他们找了他一天没开机,终于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电话亭里冻得嘴唇发白。
肖蒙急忙从车上跳下来,伸手想要抱他,被他一眼瞪得不敢上前。
他全身都像被冰渣冻住了一般,浑身寒泠泠的,带着逼人压迫的气势,对任何人都抵触仇恨。
伤心绝望之后,反倒激起了他无限意志。
他冷冷缩在后车座里,不动不说话,就这么到了宿舍里。
杭杭在一旁看着,想起言秋气急败坏从阳台出来,大约也猜到了状况。
被这么一冻,半夜又糊里糊涂发起高烧,肖蒙不肯走,一大帮人围着照顾。曹郁宁还想给清明打电话说一声,结果那边响了很久都没接。
断断续续折腾到天亮,终是年轻底子好,早上就退烧没事了。
但他神情恹恹,一身冷漠隔绝的躲在床上,哪里也不去什么都不想动,一直坐着发呆。
如此过了几天,工作都停了。他这样软硬不吃的脾气,杭杭他们也没办法,只能任其发作。
深夜,他抱着被子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前后左右都用东西包裹着才能安心。
若谁半夜醒来也总能被他黑亮的眸子吓着。
他重又感到了初到锦绣山庄时,那种再也不想经历一次的宇宙洪荒的孤独。
那种恐惧太可怕太难受了,他怕得都不敢容忍自己往无尽深渊里坠去。
这样熬着过了许多天,那种彻底孤独的恐惧渐渐稍能忍受,终于一路从伤心到绝望,从绝望到恐惧,再从绝望恐惧中被激起求生的意志。
从此,他都要一个人走下去了。再也不能依赖他,再也不能由他照拂。这又和那次出国离别不同,那时怎么说也是精神同在,即使隔得再远,心里贴近,也并不如何难过。
而今,是必须独立,真正全面的离开他了。
他一定要把命运掐在自己手里,绝对绝对凭着自己力量再让他回来!
他再无哭闹,也再无什么歇斯底里的死志偏激。
只是陷入茫茫无尽的头绪中,筹划思考着往后一步步要怎么办。
仿佛不过几天时间,他又长大了。
自无知无觉的童年以后,生活总是比他走得快一步,紧紧逼迫着他成长。
如此到了新年前一天,天琪准备一番又回了静园。
他提了两只大箱子,脸上带着病弱的倔强,无视清明的关切,开始四处收拾东西。
床不能带走,枕头和棉被都还要塞到箱子里。小时候就抱着的公仔娃娃,各类书籍、漫画、影碟、唱片、整个琴房乐器设备,还有清明从十岁起每年送的礼物和新鲜玩意……
他东掀西找满屋乱翻,掏出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这么一来,再多两个箱子也装不了。
一片狼藉废墟里,他摸着一张泛旧的高达贴画忽然哭了。
本来长这么大了,也下定了决心,就不能再在他面前出丑。可怎么都控制不住,一哭就止不下来。
眼泪越流越多,泪水打湿了泛黄的机甲战士,那是清明有次接他回家时,他驻足校外小摊前不走,被叫上车还留恋往后看,第二天上学时清明送他的。
那时他们还没有多么熟悉,他对整个锦绣山庄的一切都很抵触,但就是这么一点小恩小惠的,就逐渐把他收买了。
他坐在地上哭,清明看着不忍也蹲坐下来。
习惯性想抱他,但不知为何他们好像已经隔了很远,再没法亲近了。
“别走了,你要去哪?”他只能低声说道。
天琪从泪眼里望他:“那你爱我吗?”
清明说不出来,他等了一会,蓦地提起箱子,只把重要的乐器、枕头棉被和那只大型公仔抱了出来,剩下清明送的都没拿。拖拖拉拉一个人扛着这么多东西走了。
静园被掏空了一般沉沉落进暮霭里,清明在一片废墟中哀伤地叹了口气。
因为天琪突然的离家出走,此后他和吴瑶的婚事也被他无限拖着迟迟没有音信,所有的一切都被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