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你是我的雷蒙斯(1 / 1)
陆天琪的头肿了两个星期,好在也没大碍,期间不知杭杭使了什么办法,从酒吧老板那里拉到一个商场演出,算作一点赔偿。
自从上次出师不利,四人再也没有想过红不红的问题,纯粹出场练胆子。而且,天琪他们要上学,杭杭要上班,平时的空都拿来排练了,演出就为了赚个经验。
时代广场,早七点天琪他们就跑了过去。商场工作人员还没到,四个人傻傻站在门外冻成了冰棍,饥肠辘辘无处可去,蹲在路边活像灰头土脸的民工。等了两个多小时,商场的管理才打着哈欠给他们开了门。没等进去一群大妈们就乌泱泱奔腾而过。大妈们的战斗力绝对独孤求败,专门掐着点到,一窝蜂地涌进去,将肖蒙直接卡在了门缝里。
工作人员从仓库拉出一捆电线,扔给天琪一把钥匙,“自己弄吧,回头给我收拾干净啊,钥匙交到门卫那。”
陆天琪拿着那把钥匙一片茫然。
大妈们涌进一层超市销声匿迹,杭杭搬出音箱,指了指早一天搭好的中央舞台,“别指望他们了,我们自己来吧。”
乐器、效果器、连接线他们都自带了,仓库的调音台搬出来,打电话调音师竟然中午才到。话筒有一个不响,梁孟春跑出去买。音箱声音大到出奇,杭杭在那调鼓话筒。吉他和贝斯插到效果器上半天没声音,天琪去折腾调音台,结果不知碰了哪一下把音箱烧了。
“不玩了!车上有木吉他,我们不插电!”
“行不行啊!”他一眼瞪向一旁犹犹豫豫的肖蒙。
肖蒙被他一盯,立马回魂:“大王吩咐,小的从命!”
天琪一笑,去安落地话筒。
最后一切稳妥已经日上三竿,离表演不到一个小时。
梁孟春道:“去吃个饭吧。”
杭杭因为临时改不插电,正在和天琪重新编曲,也没抬头:“不吃了。”
如今一下穿越到电气时代以前,摒弃所有电音,拾起箱琴的纯净音色。仿佛从光怪陆离的铁甲城市倏地坠入温柔浪漫的海水中,商场拿他们来活跃气氛,招徕客人,怎么用降噪掉的编曲热场才是最头痛的事。
天琪和杭杭在台上排练了一遍又一遍,加强了吉他的扫弦,痛快干脆的鼓点,尽量让solo在深沉的海水中逐渐激越。
天琪侧头听着和音,一面加强和弦,一面抽出手指向后侧摆设的钢琴,“梁孟春,会不会弹?”
“啊?我就一业余选手!再说人家也不让动吧。”
“你管他,能响就行!”
铮鸣激越的三大件开出一片铿锵紧凑的音景,钢琴海浪般深沉涌入背景大调,少年变声后磁性低沉的嗓音。
她迷住了我的双眼
她改变了我的时间
She is Automatic
She is Automatic
She is Automatic
She is Automatic
旋律错落有致,器乐上各自咬合不分彼此,一记漂亮的间奏,转入下阕。
她挡住了所有光线
她需要我跪在面前
She is Automatic
She is Automatic
She is Automatic
She is Automatic
风琴强势跃上旋律主调,席卷着吉他、贝斯、鼓点一遍遍加强和弦。风中生生不息的铮鸣,海水翻涌跌宕浮沉飘萍,而琴音始终攀爬在主旋律上空旋回绝,少年哼声飘荡淹没在大调中,一次比一次强烈,最终铺泻成另一个繁华盛世的宇宙空间。
如同一次盛大的天马行空旅行团,电闪雷鸣开到荼蘼,铮鸣琴鼓齐头并进,最终定格在一记意味深长的休止符!
漫长的solo结束,热血沸腾。
天琪手指颤抖着一笑,回头一望台下却想哭了。
中午人流量最多的时候,他们方圆五米内却空无一人。偶尔有几个妈妈牵着小宝宝路过,吐槽了句:“快捂耳朵,他们又吵了。”
小宝贝明眸皓齿的抬头一应:“嗯!”
摇滚的音乐性即使降噪了在这买菜购物的商场也依旧格格不入。
他们仿佛就隔绝在了那个宇宙空间,而周围人流涌动,漠然不觉。
天琪有些心灰意冷,他喜欢的认为美的世界终究不被大部分人接受,孤独在地下一隅,无法见光。
他不甘心地回头一扬手,“换,来两只小蜜蜂!”
肖蒙下巴要吓掉,“什么?!”
杭杭重新起调,敲下他们私底下编着玩的歌。
两只小蜜蜂呀
飞在花丛中啊
一片两片小花
不会采蜜大法
哭着去找妈妈
挨了一顿臭骂
飞啊 piapia
飞啊 啊啊
吉他扫着欢快节奏,顺口溜的芭乐,肖蒙还配合着天琪给了一副挨揍的委屈表情。宝贝们忽然蜂拥上来,扒着台子看肖蒙挨耳光,哈哈大笑。
中午正是孩子们在游乐场聚散不去的时候,人越来越多,天琪又唱了一首儿歌。周围立时成了孩子们的天下,宝贝们扒着天琪的裤脚七嘴八舌地让他唱自己喜欢的歌,肖蒙在一群孩子中间嘻嘻哈哈跑来跑去,真是和半个小时前的冷冷清清迥然两个世界。
不论如何,最后一首烂大街的流行歌后,活动结束,交差算是满意了。
摇滚的确不适合这里,它有它的用武之地。下周他们就要去海边音乐节了,到时必是另一番天地。
当天陆天琪一早爬起来,匆匆咬了一口张姨塞过来的面包就出了门。梁孟春还窝在杭杭那张小床上,就被陆天琪一通电话叫了起来。杭杭在他怀里睡得半昏不醒,他忙捂着杭杭耳朵,对着那边聒噪不休的陆天琪斥道:“闭嘴!你小子疯了,晚上才开始呢!”
他掐断了陆天琪的电话,静音,重新窝回去和杭杭温存去了。
窗外阳光明媚,天高海阔,陆天琪对着电话哼了一声,往海边奔去。海风扑了一脸,四面八方袭来,再从发丝衣角中穿胸而过,人都要飞起来了。
清晨,海上蒙了一层朝阳的红光,腥味直冲鼻子。
他觉得有点冷,以往他和清明常来这边玩,背后树木荫翳的某个点就是锦绣山庄的红房子。海边沙滩上搭着舞台,大早上没几个人,他脱了鞋子踩进海水里,沿着潮水一溜走。
脚下冰凉,身上却被红光裹着很温暖,夏天夜里他溜到浅海游泳,一口气憋不住,被清明一把抱上岸,嘴里都是咸。临考被逼着辅导一通宵数学,天没亮就拖着他来看日出,回去路上再辗转好几条街买碗豆腐脑。不论何时吵了架出了事,都能在这找到他,陪他傻坐一会。那晚负气出走,也是被他哄回来,一路背回家。
锦绣山庄不再是巫婆妖精的洞穴,更多是他和清明两个人的家。
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月,重新回来,仿佛清明还跟在他身后。
他回头,只见海浪翻涌,冲刷过这片沙滩,留下几只清早的小蟹。
想他想得心疼。
下午工作人员来安设备,人越来越多占满整个海滩,几个乐队在台上调音。肖蒙好不容易挤着人群找到堆沙堡的天琪。
“你怎么在这啊?”
天琪堆着沙子抬头:“还早呢,要到晚上。”
肖蒙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也不过借杭杭朋友的光,上台串个场。
天琪给老巫婆堆了一个城堡,把捏好的小女孩塞进沙子里,埋上,只露出一个头。
“没回家看看?”
天琪摇摇头,看台上乐队声嘶力竭地吼,震耳欲聋的音响瞬间淹没了人潮。
“开场了!”肖蒙抓着天琪往人前挤。
鼓点躁动,肖蒙不自觉地在天琪后面护着,兴奋之余低头看天琪,不由愣了。漫天星光好似都落进了他眼中,在一群疯狂人潮中兀自用刻薄的语言吐槽着台上的队伍,恃才傲物自命不凡,少年嚣张意气尽显。
他却一点都不讨厌,只觉着迷。
他忽然蠢笨地连护着他的手都退了一步,虚托着少年的背,心里不知在乐什么。
天琪回头推了一把肖蒙的额头,嫌弃道:“傻笑什么,上台!”
“啊?不等杭杭他们了?”
陆天琪盯着台上冲他比小指染了五颜六色头发的小子,一脸煞气,抬腿跳上了台。
嗡——音响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响彻在天空。
主办方工作人员和保安一拥而上,陆天琪抢过话筒一指那小子:“敢不敢比一场,谁怂谁滚蛋!”
肖蒙死抱着保安大腿:“让他唱吧!我们也是受邀歌手!”
杭杭那哥们匆匆忙忙从后台一溜跑上来:“陆天琪,别给我闹事!”
转头又对主办点头哈腰:“我一哥们上来串个场,绝对不会闹砸,你看台下都燥起来了,亲就放行了好吧?”
台下观众配合地大喊:“PK!PK!PK!”
主办抽了抽嘴角,五千多人看着,彩虹小子骑虎难下:“比就比,怕你啊!”
那哥们拉着工作人员到后台说情,陆天琪和彩虹小子一首接一首PK。彩虹小子背后的乐队也算是官方的,不偏不倚,双方选好歌让乐队即兴演奏。
被挑衅的热血,四处碰壁的郁闷,混着沉淀在心底愈来愈重的思念,全力付诸于他燥动的歌声中。
生活的变化快没有你的节奏快
享受享受无聊的生活
听见电话里充满了快乐
快快打开收音机
收收收了兴奋的消息
让这新一代的故事延续
潮流潮流在欺骗自己
你是我的雷蒙斯
你是我的雷蒙斯
你是我的雷蒙斯
你是我的雷蒙斯
天琪在台上抱着话筒蹦,黑发甩掉飞舞的汗,歌声和鼓点在空中造成巨大的回响。台下疯狂一片,跟着他蹦,和声漫过整片海域。
他独自站在一束光怪陆离的灯光中,耳朵轰鸣,什么都忘了,徒留一身沸腾的热血。
他在台上大张旗鼓唱这首向传统朋克致敬的《你是我雷蒙斯》,青春的狂躁不安、叛逆、狂妄、无上崇拜,将今晚的演出推向疯狂的高/潮。
他兴奋地跑下台,撞进肖蒙的怀抱里,两人嗷嗷叫着,回头看到黑着脸的梁孟春。
黑发湿透,脸上却像发光一样清透白亮,神采飞扬。
杭杭又在一旁欺骗老少妇孺地笑出酒窝。
因为场面火爆,四人又上台安可了几首。
琴鼓铮鸣,默契合奏,周围都是同类人,为同一种音乐呐喊。再不是商场里无数人的漠然冷眼,而是所有人感同身受,在这个孤独又热烈的世界里燃烧。
陆天琪舞台上也不再是冷漠怪异的少年,他源源不断散发着来自心底的热情,无所顾忌挥洒在这广袤天地中。
台上伴着灯光和鼓点肆意蹦跳,衣角飞动宛如一只浴火的凤凰。
这一夜,他嘴角翘着,面上装着不动声色,心里私密地悄悄笑。
他缩进被子里,呼吸间还似存留着清明的味道。想着他心里潜滋暗长愈来愈重的念想,他光裸的两腿夹着棉被缓缓磨蹭,柔软的棉质刺激着他不能见人的暗鬼,身上越来越烫,心底温热而酸涩,呼吸够不着不可抵达的彼岸,在一片求不得和怅然若失中,他释放了出来。
空间里粘腻而暧昧,他陡然一惊,跳下床开窗,冷风袭来,吹不散的鬼魅魍魉。
清明的计划早在半路就土崩瓦解,他不仅没有走出他的世界,反而越走越狭隘,卡在了懵懂而求不得的执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