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夜鏖战(1 / 1)
蒂娜呜呜在锦绣山庄的门口叫着,天琪抱着自己那把吉他,车上钢琴、大提琴、CD、书一整套装备,连同他们睡过的床、枕头、睡衣等等都搬了上去。
天琪踩了一脚蒂娜的尾巴,小狗嗷得一声窜回了楼里。
言秋抱着长大了一些的泰迪睡眼懵松的出来,顾远声嘱咐:“在外面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你们两个都走我实在不放心,要不还是在家住吧。”
陆天琪摇了摇头。
言秋不耐烦地:“走了清净,你管那么多干嘛?”
顾远声晓得言秋不爱孩子,这么多年耳朵也被他们母子吵成了茧,但放一个半大孩子在外面还是不能放心。
清明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这对彼此仇视的母子临近分别依旧对峙而立,他道:“还是去静园吧,言姨和爸你们经常不在家,让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他害怕。”
言秋挑剔着自己新修的指甲,终于想起说一句,“陆天琪,出去别再耍臭脾气,谁受得了你。我没有戏你就回来住,丫头老妈子怎么能信,一群靠不住的!”
少年腹诽,呵,再不靠谱也比你强。
他抱着自己心爱的琴,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盛载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锦绣山庄在后视镜里渐行渐远,诸多爱恨俱成往事。
静园是清明妈妈留下来的一套房子,离三中还近些。爬山虎和蔷薇围起来的老小区,住得多半是退休老干部,早晨有塞着收音机的老人散步,傍晚一群老太太在灯下侃家常。房子有些年头,银杏叶子落满墙根,残存斑驳年代的痕迹,天琪抱着琴跟在清明后面,情绪低落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一楼有个小院子,一层是车库,上了台阶才是房间。张姨都已经收拾妥当,东西也搬了进去。房子带着点老派英式风格,墙上挂了张女人低头拉琴的黑白照片。
清明道:“我妈妈。”
“你妈妈真美。”天琪仰头看着巨幅照片,家里的老妖精是万分不及。
“这里一直没让他们动,只换了我们的床。你要觉得不好,我们再换。”
“不用了。”天琪摇了摇头,胃里泛着酸苦,说话也提不起力气。
晚上,他也摒弃前嫌钻进清明怀里,挨着男人的脖颈,紧紧搂着。
外面张姨和邻居老太太在院子里叙话,房间里却是沉默,他低着头,努力压制眼角泛上来的酸涩。
清明抱着他,心烦意乱。
他连一个人睡都没学会,怎么放心把他留这呢。
孩子是他宠的,性格十分极端,比同龄人早熟谙人世苦痛,冷漠成熟,在他这却格外骄纵。极少接触外面世界,没朋友。在家嚣张跋扈不知退让,言秋不在没人照拂他,言秋在了更是闹得翻天覆地。
然而筹划许久,这唯一逃脱父亲控制的机会来之不易。
遑论,天琪也应该走出他的庇护,看到更美更广阔的世界,早晚都要长大的。
一夜之间,陆天琪仿佛又长大了。
他跟在清明后面帮他提行李,拿登机牌,办理托运。
入关,顾远声又嘱咐了几句,言秋不方便公开场合露面没有来。清明看了后面的梁孟春一眼,梁孟春嫌弃地摆摆手,做口型“放心”。
天琪站在他面前,眼睛里滚动着光,一眼不眨望着他。
清明万年岿然不动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温热,他单手拥住孩子,轻声:“宝贝,听话。”
天琪猛地滚出一颗眼泪。
转身离开,清明这一刻也觉得自己半个身子被撕裂开了。
不是孩子依赖他,是他自己就被挖空了。
肖蒙百无聊赖咬着嘴里的狗尾巴草,看操场里如火如荼搭建着舞台。
身边天琪站着挑剔音响设备:“就这还不如到大街上卖唱呢。”
“凑合得了,我们还差个人。”
“三个人撑死它。”
肖蒙深以为然嗯了一声,转眼天琪跳下看台了,慌忙道:“晚上去我家啊!”
陆天琪头也不回,“晚上演出。”
肖蒙抱头嗷得一叫,“求你了!别去祸害人家了,我们都上整条街的黑名单了!”
陆天琪:“那就换条街。”
因为未成年人和新乐队的关系,酒吧一般都不许他们上台。
时间久了,他们也参加一些各种各样的比赛,学校里反而就挂个名头,到考试再临阵磨枪搞突击。
这晚他们一行人又钻到酒吧街,梁孟春费尽三寸不烂之舌为他们联系好了一家。
除了在【左边】的玩票,这是三人首次登台。
陆天琪偏头看了看越聚越多的人,攥了攥满是汗的手,回头对杭杭一笑。
杭杭对着后台镜子拨弄了下头发,“别紧张,就当排练。”
肖蒙浑身热血按捺不住,“燥死了,快放小爷出去啊!”
梁孟春笑:“回头红了你们别忘了谢我!”
三人怀着对未来颤颤巍巍的希望,一腔热血,满脸天真,牟着使不完的力气。然后,被浇了一盆冷水!
酒吧老板叼着一支烟,挪着他满是肥肠的肚子闯进来扔下一句:“腾地方腾地方,我的人来了!”
梁孟春一惊:“什么?什么人?”
老板不耐烦地:“我的乐队啊!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吧,后厨还有点菜,走的时候带走吧。”
梁孟春一把拖住他,“老板你怎么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怎么临时换人呢?”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们一行人,笑了:“这我们合作了好几年的老伙伴了,人家没空档才答应你们来撑场,一晚上能给我赚不少钱,你们能干什么?快走吧,一群小孩我还怕人告我雇佣童工呢!”
陆天琪猛地站起来:“我也能给你赚钱,不让我上台怎么知道我不能赚钱!”
“嘿,你这小子还挺横啊!”
“让我上,和我比一比,你就知道谁赚钱!”
老板对着横得二五八万的陆天琪没了主意,杭杭笑着出来打圆场:“老板,我弟来你们这不为了赚钱,就是个玩,算不上雇佣童工。既然人都来了,何不让两边都上台,你绝对不吃亏,怎么样?”
老板想了一下PK的热闹场面,懒得纠缠,“好吧好吧,说好了啊,我可不给你们一分钱。”
肖蒙跟在后面吐了口水:“呸!见钱眼开的死肥猪!”
眨眼后台涌进一群黑衣的大人,一身重摇滚,见有小孩就往外赶:“出去出去!什么人都混进后台来了!”
陆天琪冷冷地:“我们也是表演的乐队。”
一行人哈哈大笑:“你们也是乐队?小屁孩,一边玩去,凑什么热闹!”
陆天琪上去就要反驳,杭杭一把拉住他,“李良,又见面了。”
“哟,杭子,你也在啊,我眼拙,刚还没认出你。怎么你也混这儿了,不是不玩了吗?混不下去带孩子了?”为首一个吊儿郎当的人咧嘴笑道。
其余几个人不怀好意跟着大笑。
杭杭微弯眼睛,笑意流动,“带我弟来玩玩,这场子你们也没能包下吧,待会见哦。”
李良一口气噎在喉咙,脸色难看,一指杭杭的眼睛:“走着瞧,我一分钟都不会给你剩下。”
李良出去咆哮老板,无疾而终返回,脸色更难看。
乐队里有个女孩,逗陆天琪:“你们乐队叫什么?”
天琪他们乐队的名字一直没定,此刻脱口而出:“宇宙天团!”
周围笑喷,女孩笑得腰疼,“哎哟,弟弟你作业还没写吧?”
肖蒙怒道:“要你管!”
女孩笑道:“小朋友快回家写作业吧,你妈没教你好好学习吗?”
一群人哈哈大笑,“快滚回家写作业吧!”
陆天琪一步冲上去,小小少年已然长得大人一样高,盯着女孩一字一句,“老丑女,台上见。”
女孩嘴角抽了抽,没理他上台去了。
外面摔盆子砸碗的音乐响起,舞池人都挤在台子周围,聚光灯下主唱又跳又叫,最后一声嘶吼摔了吉他,场面一片火爆。
今晚的主唱仿佛牟足了劲,一首接一首唱不停,每首都要造出高/潮,掀翻了屋顶。
后台四人一片寂静,只见人一轮一轮的回来换乐器换装再出去。
陆天琪一脸冰冷,肖蒙义愤填膺,梁孟春急得进进出出好几趟,唯独杭杭嗑起了瓜子。
待外面一波波高/潮燃尽到凌晨,人走得越来越多,杭杭也坐不住了。
肖蒙趴在桌上都睡了一觉。
陆天琪坐了七个小时坐成冰窖,最残酷的不是比输了,是根本没机会上去比。
最终酒吧人散得差不多,李良满身汗下台,一群人兴高采烈收拾东西。李良瞥眼看他们还守着,笑嘻嘻挑衅:“怎么,小屁孩还不回家睡觉,小心回家打屁股!”
有人模仿起声音:“唉哟,好疼!妈妈我还没写作业,明天要被老师罚站啦!”
“哈哈哈哈……”
女孩搭腔:“人家妈妈不管啦。”
李良点头:“哦,有爹生没娘养。”
陆天琪随手一把椅子扔过去,“闭上你的狗嘴!”
一把椅子乍然引起混战,李良一拳揍到天琪脸上,杭杭已经插不上嘴,只见眼前呼来喝去的拳脚。
七个小时的等待,世界不公、戳中痛处,清明不在毫无顾忌,化成孤注一掷的怨愤。陆天琪冷着脸不怕死地抓着李良头往地板上磕,被旁人踹下去也抓着李良的头发不撒手。李良嚎叫得惨不忍睹,肖蒙一股劲冲进去,掐着李良脖子,让陆天琪一顿拳打脚踢。梁孟春一边护着陆天琪一边又顾着杭杭,简直乱成一锅粥。
蜂拥而上的人将肖蒙淹没,陆天琪被一群大人压着揍,李良满脸狠戾毫不留情踢脚狂踹。
地板上慢慢见血,女孩吓得跑出去叫老板。
老板早打了110,女孩大叫:“警察来了!李良你还想进去啊!”
李良一脚踹上陆天琪脑袋,解了恨,拍拍手招呼一群人跑了。
杭杭忙爬过去,见天琪昏了,吓得心跳都停了。
“天琪?天琪!听见我说话吗!听到我吗,你别吓我!”
梁孟春一把抱起孩子,大吼:“叫救护车!”
肖蒙吓哭了,老板哎哟哎哟抱怨,被杭杭一眼瞪得闭上了嘴。
天琪哼唧哼唧缓缓醒来,“……不去医院……要打电话……”
杭杭冷道:“不行,马上去医院。”
天琪痛苦地就要挣扎下去,“……要打电话……”
“你别动!我叫医生回家治。”梁孟春一吼,抱着人就上车往静园奔。
杭杭冷眼盯着老板:“回头算账。”
老板被这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小子瞪得浑身一哆嗦,尴尬地笑了笑。
梁家的私人医生凌晨被拖起来,简单检查了一番,包扎好陆天琪的脑袋,轻舒了口气:“头上的伤还是明天去医院好好看看,今晚恶心呕吐的话,就要立刻送医。其他都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
陆天琪顶着一个肿大的脑袋就要起来:“我好了,我不恶心。”
梁孟春气得骂:“逞甚么强!给我躺着!”
肖蒙红着一双眼,“天琪你疼不疼?”
陆天琪眨了眨眼:“才不。”
肖蒙咧了一张嘴:“我帮你揍他!”
天琪笑了笑:“今晚就揍得很爽。”
杭杭道:“让他吃药睡会吧,我们也出去收拾收拾,张姨都吓坏了。”
梁孟春看杭杭一边脸也肿着,心疼地道:“你也逞强!都他妈不省心的!”
他们出去处理伤,天琪一个人躺在他和清明的大床上,窝进熟悉味道的被子里,慢慢摸到手机,看了看表,差不多也到点了。
远洋电话准时拨过来,他刻意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嘴角嘶嘶地疼。
清明在那边温柔地说:“起床了吗?”
天琪:“嗯。”
清明敏感地察觉到声音里的微妙,“怎么还没醒啊,上课要晚了哦。”
“嗯。”
“今天怎么这么乖?作业写完了吗?琴练得怎么样?”
“嗯,好。”
“怎么了?”清明在那边笑。
在外人面前逞强地说不疼不去医院好了,可是一听他的声音,心就忽然蕴满了眼泪。
他委屈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看不到。
“没事,我就是……想你了……”
鼻息间一抽一噎,清明笑着:“我也想你,乖,我圣诞节就回去了。”
“……嗯。”他哭腔的应着。
挂了电话,他把眼泪又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