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棺木贺寿1(1 / 1)
陆承启道:“我并没有阻拦之意,今日天气晴朗,夜间也不至转凉,恰好适宜外出。”
镜子里的他笑意暖暖,云意倒弄不懂他是真是假。
“你——不拦我?”
“你看你又疑心,难道我还动真心要软禁你?软禁一月半月不难,软禁一年半年,你非拿我当仇人看待不可。谁拿我的当仇人都没关系,可我不能让你也拿我当仇人。我特地赶回来不是为了拦你,而是请你见谅。这一向格外的应酬忙碌,不免疏忽了你,待过几日空出时间,我再好好陪你。”
他没回时云意一直担心他横加干涉,可他陡然做出放行的态度,又令人意想不到。
她一面取一副钻石耳坠来戴,一面借助镜子观察他的神色变化:“跳舞三嫂可以教我,我认真学,想来不至于出丑。你尽管忙你的事情我晚上出门还有素知陪同,我这里没有关系。”
她做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又主动提出让素知陪她同赴舞厅,目的便是为了打消他的疑心。
耳坠戴好一侧,她又歪头戴另一侧,陆承启道:“出了陆公馆的大门,素知可就陪你不成。你自己玩儿更开心些,别让丫头跟在后头扫你的兴。”
云意蹙一下眉,又紧忙恢复如常,在心底思索他的话。
她回来后换了一件天青色旗袍裙,陆承启见旗袍裙腰间的盘扣松开,伸手替她扣了,就势将她揽入怀中。
“你不是想回北方么,通行证我已托朋友在办,等办成之后我陪你一道回去。”
云意手一抖,耳坠几乎脱手而落。
手心冒出一层汗,她微吸一口气,好容易才镇定心神,将耳坠戴准位置。
“我不回去。”
他在她耳垂轻轻一吻,附在她耳边问:“同我回北难道不好过你一人回北?比如今晚你成功从舞厅离开,难道北方的政府就不承认南方的婚姻吗?若因什么缘故复被遣送回来,非但你自己面上不光彩,甚至姑妈与汤老板脸上也无趣。”
云意被他轻轻巧巧几句话刺泄了气,他哪里是不疑心她,他根本是将她满腹的心思揣摩的一干二净。
陆家待久了,再愚钝的人也练就出一身伶俐,她今日势必走不成的,但希望破灭不是顶要紧的,顶要紧的是临危不乱,悉心等待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云意没有自乱阵脚,她闲闲道:“你也太爱费心思,我既答应三嫂,就一定得去,至于你疑不疑心,那是你的事情,不能因为你疑心,我就生一辈子病。”
他浅浅一笑,松开她道:“你上午应酬半日,今晚又要出门,也该歇一歇将养精神,不必着急前面去,三嫂那里我派人替你告知一声就是。”
云意先前精神振作,如今生路变作死路,又被他一提,反而真心觉得疲惫。
陆承启走后,云意歇息不到半个钟头,素知便带来糟糕透顶的消息。
前厅内,陆重远不曾想到薛笙君今日露面,心里当即起了防备,然而此刻人已闯进来,他也不能不给薛笙君面子。
薛笙君还不等陆重远开口,斧头似的话便气势汹汹冲他砍过去。
“我是前来贺寿,并非前来吃人,重远兄心里装了大只鬼么,咱们二十几年的交情,非但寿酒不肯请我吃一杯,怎甚至让小辈往外撵起人来。此事若传扬出去,岂不是不让妹妹在南州城做人了。”
陆重远不冷不淡道:“笙君你最爱多心,都是没有的事情。你一向宽宏大量,再没有因为小辈同你玩笑就认真动恼的。”
陆承启看情形走上前请薛笙君入座,薛笙君看也懒得看陆承启一眼,后背挺直,冷冰冰道:“不敢劳烦四少爷,我送完寿礼就走。”
孙师爷见气氛僵着,赶紧出面打一句圆场。
“笙姐的寿礼想必别出心裁,不如先让咱们开开眼界。”
薛笙君微微一笑:“算你猜对了,虽然这份寿礼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可在座诸位任你是功勋卓著、流芳百世,还是恶事做尽、遗臭万年,你都缺它不可。”
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只听薛笙君向外吩咐一声:“抬进来吧。”
旋即八个壮年男子抬进厅内一副上好的柳州棺。
此等寿礼一出,举座哗然,这哪里是来祝寿,分明是砸场踢馆。
兴社内素日与汤老板不睦者纷纷吵嚷。
“薛师太这些年不止远离江湖,居然连人情客场也一并远离。自己不晓得自己么,几百年前就不再是她重如泰山的时代,还当自己是执掌永福路的正宫娘娘呢?可是不吃亏不长慧性。”
“当初是冲着汤老板的面子两处方才联了姻,只当汤老板真心与咱们握手言和,共荣共难呢,到头来又如何?”
“就是这话,馅饼儿砸下来,他们还不是该抢硬抢,该砸硬砸,两年来闹得乌烟瘴气,一开始反而打的咱们措手不及。
“说透说穿,咱们是上了人家的当。她自己在汤老板那里气数大尽,就跑到兴社来登高借位。六哥,我说句认真话,你是被人当登高石踩踏啦,晓得内情的哪个不替你冤。”
陆重远面色阴沉,众人七嘴八舌间,将目光从盛着葡萄酒的酒杯中转移至薛笙君脸上,银红的酒液仍映在眸中荡漾,漾久了便是杀意浮沉。
“笙君你的礼也未免太重。”
“重远兄此言差矣,送礼论得是是否投其所好,若以轻重贵贱论,着实流于小家气。我原也是懂些礼数的,所以这些年从不挑人寿辰之日行晦气之事,然则重远兄特特喜爱此物,我哪怕受人议论误解也顾全不得,非得忍痛割爱,将这具原是为自己预备下的棺木转赠与你,方才能够令己心安。”
陆重远道:“既是为你自己预备下,我更不好夺人所爱。”
“我又不曾撞死儿媳,谋杀孙儿,千方百计盼自己断子绝孙,如何有这份福气消受?”
陆重远听得糊涂:“你此言何意?”
薛笙君切皮撕肉,一点情面不留。
“我的意思显然是指你心狠手辣,撞死儿媳,天理不容,断子绝孙!六哥,月满将亏,水满则溢,人一旦爬到巅峰就只剩往下走的路。得意之时若一味不留余地,将事情行至极端,有朝一日虎落平阳就怪不得人犬相欺,正经的那算是一报还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