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卷五十六 扶摇直上(1 / 1)
次日,田蚡之死惊闻于朝中。
水河间所说的“三日之内”,没料到田蚡未挺过第一日。由于他死前向冤魂请罪之相,被很多人亲眼看到,此消息传入刘彻耳中,他也深信不疑,下令以侯爵礼葬,但未见他过于悲痛,当日便下诏命御史大夫韩安国代丞相之职。
田蚡座下食客尽去,一时从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郭涣、柯袤投奔大中大夫关靖门下,田蚡之死令他们解恨,却不见有人开怀。
四月立夏节后,刘彻诏中朝到非常室。
“每年春秋交际,朕总是心神不宁,因匈奴驻军楼烦,于我疆域虎视眈眈。今与各位商议出征,各位可有异议?”
朝中所养武士早就对击匈奴事摩拳擦掌,经过长久的部署磋商,听到终于要兴师,都答愿以死效军。
领军之事,关靖有些动摇,因为长城另一头的名将中,有一位是他的亲弟。虽然朝中事他颇为腻味,也愿意骑在马背上,亲眼去领受父亲当初长风绕战旗的景色,但也不愿与自己的弟弟相互厮杀。思来想去,缄口不语。
大中大夫卫青,侍中霍去病、路博德等人纷纷请命,刘彻心中大悦,一一应允。细细商议后,又问有无贤人举荐。
“微臣有荐,”众人一并看向路博德,他坐在席上,捧袂道,“善无县营中,有一员骁将被埋没。他勇武能以一当十,谋略更为人称道,却身为材官,才不得施展。”
刘彻微微一笑,以一种明晰的神色问:“孰人?”
“治焯。”
关靖闻言一怔,他看到刘彻眼中笑意更深,说:“有你说的那么好么?”
“臣有一言。”公孙弘打断路博德即将出口的话,眼中神色难明,“那名材官也许声明远扬,但臣却听说,他残忍无理。”
刘彻回过头:“如何说来?”
公孙弘顿了顿:“听闻他曾为了奉承善无县候长而不惜痛笞自己的爱畜,当着数百材官的面,将一匹军骑打得血肉横飞;还曾拿刀逼迫营中一名盲士与他比武,胜之而洋洋得意。营中有人说他无情无义,令同袍之士胆寒不已,迫于他的淫威,只好众口一词称他勇武。”
“还有这种事?”刘彻目光看向路博德,“你与他同处一营,作何解?”
路博德微笑道:“确有其事,但事出有因。在他做完那两件事后,先说军骑 ‘玄目’无恙,此外,那名盲士原本谨小慎微,可之后却成了一名令人钦佩的高明剑客,教习军中材官武技,令善无县营材官兵伎大大提升。而且,盲剑客也与治焯成了至交。”
刘彻微微沉吟,道:“盲剑客的事我不甚明了,不过玄目?”他失笑道,“他哪里舍得打坏它?呵呵,恐怕是在设计令人信服于他罢!”公孙弘还想说话,刘彻抬起手制止道,“一任将领所需,除了杀敌的胆魄,破敌的谋略外,还需要以威仪取信于士卒。他倒是出乎我意料……总之他的目的是达成了,不是么?”
公孙弘看到刘彻态度明确,便收声赞刘彻慧眼明察,不再言语。
刘彻望着座前其余人,问道:“若我复用治焯,可有人愿与他合力攻胡?毕竟之前都是小仗,而朕此次是想要大战一场,重创胡人。”
当下卫青、路博德、霍去病等人都说愿治焯协力以助,卫青还与好友公孙敖相互陈述讨要这名材官的理由,刘彻大笑半晌,最后站起身,命宦官拟诏:“即日起,卫青为车骑将军,往上谷郡述职,去病随卫青一道;公孙敖为骑将军,路博德为随军校尉,共赴代郡,”他又一一指派了十几名将领,最后望向卫尉李广,笑道,“李广为骁骑将军,赴雁门。治焯未赴过大战,朕任他为左军将军,由您来指派,向您修习实战策略,何如?”
关靖闻言,心中一阵大快。左军将军为四品武将,治焯曾被各路势力打压,此刻却瞬间摆脱了一切桎梏。
不过,若是跟随李广……关靖想起当初自己说他“不向李广公习兵法,定是因为李将军曾为平 ‘七国之乱’功臣,而你对此心有戚戚罢!”,他记得那时治焯面色难看。如今李广成为他的长官,不知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回望李广,也见到那名老将眼中有些许犹疑。
“关靖,”刘彻忽然叫他,“今日大事,为何你一言不发?”他望着他笑了笑,“你可愿领军同赴雁门?”
关靖一瞬间揪紧了握在袖中的双手,诚然,他不愿直面阿斜儿,可他实在思念那个人太久了。
如果能在雁门相见……首先,征匈奴并非布将领兵就可以马上行动,需要派遣军导秘密勘察地形,以实际情况做攻击部署、折返策略,还要设人准备武器、粮草等辎重,二人可以相处很长一段时日;其次,即便征战,也并非一定会遇到阿斜儿,就算不巧撞上他,也许……正好可以将兄弟之间的误会解开。何况,刘彻还特别照料他,派他前往雁门,可以说是在有意成全。
于是,他想了想便俯下身道:“臣愿遵从陛下一切指派。”
“陛下恕罪,臣有一谏。”
刘彻尚未表态,公孙弘竟然又开了口。
刘彻允他说,他便望着关靖道:“朝中现为用人之际,陛下已遣大批良将远赴边关,但河内亦有大事盼良才以顾。前几年陛下命番阳令唐蒙携人、财、锦帛前往夜郎国,收服其为大汉属州。臣听闻巴蜀地外的邛、筰等西夷君长近来也愿归服我汉,臣虽然不赞同陛下拨冗而顾西南之事,但陛下认为此事福泽万代,既如此,大中大夫关靖,知书达理,言思缜密,实为出使西夷不可多得的人选。”
关靖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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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蚡薨殁传到淮南寿春时,刘安正打算找个理由把赴长安朝觐之事搪塞过去。
“死了?”
他难以置信,将手中竹策一丢:“前次见他还红光满面,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近侍孙裕躬身道:“听说是恶鬼索命……”
“哈,”淮南国太子刘迁一声冷笑走入房内,先向刘安长揖问安,接口道,“那二人活着尚不是丞相对手,谁信凭个虚无缥缈的鬼身便能索了他的命?分明是有人下了杀手!”
刘安狐疑地望着他:“你如何知晓?”
“儿臣问过了,说是他死前喊了好多人的名字,可蹊跷之处就在,关屈之子关靖,当刻就在他府中,以朝中友人的名头前去旁观。”
“关靖?”刘安皱起眉头,“哼,这可真是……可恨!”他望向刘迁,“我为大计四处奔走,田蚡可算是最有用之人,关靖不但数次坏我好事,他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还将胡人王与我相谋之事搅黄了,令我痛失盟友!他,他该死千万次!”
刘迁望着刘安发怒,抚慰几句,便说:“父王何必气坏贵体,那个治焯不是废了么?听说关靖一人独守一间空宅,卫士尽去,何不遣人暗杀了他?”
孙裕见刘安就要点头同意,赶紧提醒道:“长安城内,此事不可为。他已贵为大中大夫,而且身手不凡,若是事败,牵连到殿下,恐怕朝廷会借机发难,不值啊!”
二人看向他,认为言之有理。刘安问:“依你看,我要如何除去此人?”
孙裕笑了笑,说:“殿下四月赴长安,当面向人主讨他来淮南,说是听闻他为贤能之人,请他来协助治理我国,人主若应允,他还有何退路?待他到了此处,生死还由得他么?”
刘安目光一凝,却忽然又犹疑起来:“讨他来?万一没能杀他,却让他探知了我们大计,岂非引火烧身?”
“一入淮南域,便为他扣个罪名,光明正大地杀,先斩后奏。”
刘安望着孙裕,眼中露出赞赏:“替本王准备吧,这就见一见我的后生刘彻去!”
四月之望,刘彻在未央宫东门,迎接各国国王来朝见。东朝王娡亲自设下宴席,款待诸王。
席间人们听说田蚡的死讯,当着王娡的面,不少人捉着袖子落下泪来。刘安皱眉挤了半天,总算挤红了眼睛,刘彻过来祝酒,二人寒暄片刻。
刘彻意味深长地问:“往年您总是因为身体不适,就算来长安,也听说您去武安侯府上休憩,无法下床赴宫中。今年难得您亲自来了,却不在前朝详述淮南国政,敢问淮南国可安好?”
刘彻祝酒,席间各王孙未敢不离席长久叩拜,刘安却只是坐在原处,捧袂作了个揖礼。
“我国国泰民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谢陛下过问……”话未说完,刘迁在他身后碰了碰他的坐席,刘安回过神来,“但本王认为,若能向陛下讨要几名贤士助力,淮南国国治必将如虎生翼。”
刘彻挑起眉梢:“是么?闻您所言,可有中意之士?”
刘安笑了笑:“大中大夫关靖,听闻通治国之策,我愿得他为我效力。”
“关靖?”刘彻也眯起笑眼,“他倒是名良臣,不过您远在淮南,怎么也听说了他的声名?”
“陛下就说给不给罢!”
“呵呵……”刘彻笑起来,“我愿割爱,可是叔父,您来晚了。”
刘安眉头一皱:“何故?”
“西夷诸君愿归属大汉,我已遣他持我的符节,随司马相如和王然于等人前往巴蜀,助我建新郡……”
“什么?走了多久?”
刘彻意味难明地望着他:“上路已近一旬……叔父可还有其余相中之人?”
刘安转过头看了刘迁一眼,说:“罢了……无他,其余人也可有可无。”
不久之后,刘安借口如厕,到殿外找到孙裕:“既然已脱离长安,路上可什么事都会有,你为本王找个人,让他早早去向田蚡谢罪罢!”
孙裕连连称唯,领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