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章 青霜三尺寒(1 / 1)
云生正在犹豫,只感到一阵阴风,赶紧矮了身子就地一滚,出手如电拿过柜上的长剑,三两下除了层层包裹,甫一握上剑柄,便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气顺着握剑的手窜上来,寒意逼人,险些就要脱手。
云生一咬牙,一个用力便将那剑抽出剑鞘,霎时间光华流转,剑气暴涨,离得近的几只狐妖纷纷被剑气掀飞,重重砸在墙壁上,云生也是一愣,本以为只是把有点厉害的剑,没想到居然那么厉害。
忍着刺骨的寒意,云生直起身,长剑直直对着老狐妖,剑光凛冽。
那老狐妖也被剑气镇住,狰狞的脸色显得有些愣怔,突然退了一步,不可思议的喊道:“青霜剑?!”
云生一直在山里,不曾听过青霜剑的名号,但此刻看那老狐妖惊惧的表情,也知道这把剑来历不小,持着剑又近了一步。
那狐妖大惊过后也换过了神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云生:“就算你是桃木成精,区区百年的妖精也敢持青霜剑,你也不怕灰飞烟灭?!”
那区区百年的桃木精不为所动,勾了勾嘴角,二话不说提剑上前。
老狐妖万万没想到这桃木精竟如此大胆,一个愣神,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竟硬生生被砍掉了小臂,狐妖高高吊起的眼里一片赤红,仰天长啸,一阵刺骨阴风,竟化了原型,毛色灰白的一只巨型狐狸,高高弓着背脊,竟有半人高,一条前腿鲜血淋漓,尖牙闪着骇人的光,云生举着青霜剑与他对峙,清俊的面上不见丝毫惧色。
那狐妖却高扬起头怪笑起来:“桃木精,劝你还是放下剑乖乖交出内丹,否则,只怕我还没吃掉你,你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云生一哂,早在提剑上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持剑的手似乎有烧灼的痛感,此时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焦味,锁骨下方突然一阵灼热,云生抬手按住,那是他内丹所在,怕是正如这狐妖所言,他的内丹与青霜剑气互不相容,两相抗争,内丹竟隐隐有离体之势。云生蹙着眉,撇了一眼楼朔所在,楼朔依旧昏睡着,萤绿色的屏障却相较之前淡了许多,心下一凛,云生紧了紧握剑的手。
一定要在他无力维系结界之前将这些狐妖干掉。
不顾内丹烧灼般的热度,云生又往青霜剑上注了清气,喝了一声,提剑向狐妖冲去。
老狐妖高仰着头长啸一声,周围的狐妖立刻上前,围成一个圈,四周纷纷亮起了狐火,一时间荧光暴涨。
云生被刺的眼疼,索性闭了眼,持剑的手却不停,直直的朝着狐火中心刺去。
只听得“铮铮”两声,云生被巨大的力量击飞出去,以剑点地才堪堪停住,不至于撞上墙壁。
老狐妖周围躺了一地尸体,浑身是血,眼底一片血红,夜枭般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咬牙切齿:“小子,你既不听劝,老身便送你一程!”
云生单膝跪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血,持剑的手早已被烧灼得皮开肉绽,带着明显的皮肉的焦味,却仍虚虚地握着,想再提剑,伤痕累累的手却再使不上力气,锁骨下的灼热仿佛已经开始焚烧他的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
云生深吸一口气,想回头看看结界是否完好,恰在此时,手上的重量陡然一轻,一个晃眼,云生便看见一截水蓝色的袍子,那本在昏睡的人此刻持了剑挡在他的前面,长身挺拔,一身凛然之气胜过千军万马。
那青霜剑一到他的手上,剑身的清气便暴涨起来,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云生便感到一股温润的清气将他包裹起来,却隐隐带着彻骨的寒。
方才他为楼朔下了结界,此刻楼朔也为他下了一个结界。
楼朔沉默不言,沉着脸提剑便迎了上去。
即便是打斗,楼朔也是一副独身不染的样子,剑花晃眼,剑剑刺中要害,身形灵活,避开每一处血溅,直到那千年的老狐妖长啸一声,伏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楼朔仍然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水蓝的袍子不沾一点血迹,全然不似经历过一场恶斗。
云生半跪在地上,有些呆愣。
楼朔背对着他站着,突然身前一点蓝光,楼朔挽了个剑花,持剑于胸前,青霜剑直指苍穹,四下突然响起了滚滚的雷声。
云生睁大了眼,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初见时,楼朔眨着眼睛,跟他说:“略知一二。”
对道法略知一二的人,怎么操纵得动九天的惊雷?
内丹依旧烫的灼人,像是要焚化脏腑,云生却觉得心尖上一阵阵的冷,一如这温润的结界上隐隐透出的,彻骨的寒意。
可能,可能只是实事所逼?就像一向被白锦称作废柴的自己,方才也被激出了全力一样?呆愣的桃木精找着各种理由,搪塞着心里冒出来的各种疑问。
雷声滚滚,只一会儿就到了耳边,只见得刺目的光一闪,耳边惊雷乍起,云生忍不住捂住耳朵,眼看着地上横陈的尸体一转眼化成了灰,楼朔广袖一拂,便纷纷扬扬,四散而去。
四周突然光华一闪,云生抬头,那还有什么客房小院,分明是在荒郊野岭的一处空地上,楼朔依旧背对着他,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带了几分遗世而独立的超绝,看的云生心里一紧。
楼朔手里的剑却突然举起,指着旁边的一丛灌木,云生隐隐撇见一条白色的尾巴,才想起来那只被捆起来的小狐狸,也顾不得心里的弯弯绕绕,云生忙喊了一声:“等等!”,赶紧冲破了结界冲上去,挡在青霜剑前,一把抱住那团毛球。
怀里的毛球还在瑟瑟发抖,清澈的眼里满是凄哀惶恐,云生背对着剑尖,安抚着惊惶的小狐狸,语调仍似寻常:“今次要不是这小毛团,只怕我就要中计了。”说着指尖一点,小狐狸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云生抚着他颈上的毛,一时无言,
一只修为尚浅的小狐妖,如果就这么丢下了,没有了家族的庇佑,在魑魅魍魉丛生的地界,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云生想了片刻,才轻轻地,带着商量的语气,问道:“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小崽子,我想……”后半句却被身后传来的寒意梗在了喉咙里。
云生呆了片刻,放下手里的毛团试图起身,一股无形的压力陡然欺上,几乎将他压弯了腰,然后他听见了楼朔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润轻和,冷冽如千年不化的冰雪,一字一句,像冰冷的刀刃,一下一下划在心上:“藏得真好啊,小桃木精。”
那身形狼狈的桃木精面色一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顶着沉重的剑气站起身,转身直直盯着楼朔冷若寒潭的眼:“你也不差啊,道长。”
清冷的月光下,两人默然相对,只隔了几步,却如同无法跨越的沟壑。
楼朔长身挺拔,一身长袍不沾血色,一派清俊儒雅,在夜风里轻轻的摆动着,素来温润的面上却是一片冰霜,眼底像是翻涌着千年的霜雪,手里的青霜剑剑气飘忽,剑尖稳稳的,指着眼前的人。
相比之下,被剑指着的云生就狼狈的多。一身月牙白的衣衫溅满了腥臭的鲜血,恶战中被划开无数的口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玉白的脸上也溅了血,双目被狐血刺得泛红,垂着的那手已然伤痕累累,尤其是持剑的手心,皮开肉绽,焦黑一片,鲜血蜿蜒着淌过狰狞的皮肤,全然不复几天前的模样。另一只手虚虚的按着锁骨,锁骨下方的图腾在黑暗里发出妖艳的光,隔着衣衫依旧隐隐发亮。只有云生自己知道那几乎要将人焚化的温度,烧的五脏六腑都扭曲起来,呼吸间都带了血腥气,面上却除了发白的脸色,看不出端倪。
楼朔的眼神在看到那一点红光时猛的一凛,剑气陡然压下,云生内府血气翻涌,再三压制不得,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云生一面试图压下喉头的腥甜,一面血气又在巨大的剑气里不住上涌,两相碰撞,一下子哽住了喉,云生不自觉的弯了腰,剧烈的咳起来,像是要把脏腑都咳出来一般。
一边的小狐狸也顾不得随时都能将他劈成两半的剑气,一个箭步窜上来,扒在云生脚下呜呜的叫。
楼朔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起他单枪匹马用百年的道行与那一窝狐妖对抗时坚决的身影,还有昏睡中身上不断翻涌的暖意,眼神闪了闪,缓缓地,垂下持剑的手,“铮”的一声,青霜剑收回鞘中。
身上的压力一下消失,云生觉得胸口的闷痛缓和了些许,深深吸了两口气,勉力压制住不断翻涌的血气。
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两声“嘎嘎”的闷响,云生愣了愣,缓缓抬头,便看到天边一个逐渐放大的黑色影子,正是那被云生谴去找草药的狼雀,那狼雀飞的近了,云生才发现他口中还衔着什么,只是双目刺痛,一时间竟看不分明。
狼雀缓缓下落,看到云生狼狈不堪的样子时明显的愣了一下,扑腾着翅膀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小心翼翼的落在他的肩上,向前探了探脑袋,云生伸出还算完好的那只手,狼雀便将口中的东西放在他的手心,然后清了清嗓子,白锦的声音便懒洋洋的响起来:“哟,烂木头也会生病?我说怎么那么多天了还在路上,我这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什么,就一棵草了,啧啧啧,可重塑血肉的草哟,治你的风寒那是绰绰有余。”过了会儿又添了一句,“把病养好,赶紧过来。”
这口眼歪斜的傻鸟,居然真的跑去了白锦那里求草药。云生静静的听着,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那可重塑血肉的草安稳的躺着,平淡无奇的叶片,中间一朵水粉色的小花。
与那一日他冒雨打量的小花一模一样。
云生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一个念头,那日雨幕里,那可操纵九天惊雷的道士怎么不给自己捏一个结界呢?
一边的静立的道人听到这些话身形一僵,眼神明灭,像是才缓过神来似的看着自己持剑的手,半晌,硬邦邦的抛出一句:“在下……已无大碍。这灵草……”又不说了,抬了眼看那一身狼狈的桃木精,一时间声音都有些发颤,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你……”
云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一身伤的桃木精大半身子都隐在暗处,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表情,只静静的站着,一身狼狈,身形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半晌,他突然轻轻的笑了一下,将手中的草囫囵吞了下去,轻声嘟哝着什么。这次,楼朔倒是听清楚了,他说:赶紧养好身子,才好去找白锦。
楼朔心里不着痕迹的疼了一下,一句“对不起”在嘴边滚了又滚,又沉沉的咽了回去。
明明是他用剑指着那个几乎搭上一身修为只为护着自己的人,一句对不起哪里够。
阴沉着脸的道人不再言语,转身朝马车走去。
面无表情的桃木精俯身抱起脚边的毛团,想了想,缓缓的跟了上去。
两人沉默无语,一个坐进车厢,一个坐在车辕。
马车又辘辘的前进起来。
身份都已明了,两个人却都默契的没有提。
可以御剑的静静的赶着车,可以施法的默默的阖着眼。
月光清冷,山间寂静无声,只有马车辘辘的声响,和着断断续续的夜风,像是声声锥心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