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我喜欢你(1 / 1)
我以极度暴躁的心情一把扯开休息室的大门,想要逃开老头那余音绕梁的话语:“夏镜,他若已经离开,我便承认自己恶意揣度了他,如此,即便今后你们仍有往来,我也无话可说。可若他还在,便是居心难测,那么,你今晚的男伴,恐怕只能由你老爹我来暂代了。你看可好?”
可是刚迈出一步,我就顿住了。因为萧律笔直地立在休息室的门边,正一动不动盯着大门的方向。我一抬眼,视线便被他捉了个正着。在走廊柔和的暖橘色光线下,他深重的眸色显得尤为冷寂。
四肢则顷刻僵硬,脚下的恨天高蓦地一歪,我平衡顿失,直挺挺地向右前方栽了去。恍惚间,我看到萧律向我伸出了手。
我飞速下沉的腰身已经被他捞住。他一声未吭,可在相触的瞬间,我明显感知到了他手臂剧烈的僵直。天哪,他的手,是左手!
我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又怕进一步牵扯他的伤处:“你、你怎么样,我动不了……”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突然扳住我的肩膀,将我拎起、后撤、放下。紧接着,我听见老头淡漠又疏离的声音:“萧教授,小女总是毛手毛脚,实在抱歉。”
萧律的手臂依旧保持着捞住我的姿势。闻言,他慢慢收回手臂,向我身边的老头礼貌微笑道:“夏先生。方才是我不好,吓到了夏镜。”
“萧教授太客气了。”老头亮出了一个招牌式的皮笑肉不笑表情,“且不论这一次,据说上一回便是小镜的不是,不仅害萧教授受了伤,竟还拖欠债务。这孩子一直叛逆得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不讲与我知道不说,还欠债不还,实在有违祖训。方才我已将她好好教育了,今后定不可再这样顽劣,给萧教授造成困扰。至于那些债务,我即刻便着人还清,还请教授原谅小女。”
我闭上眼。以萧律的智商,定是能够听出老头暗讽他斤斤计较、对我纠缠不休那好几层意思。还好,萧律仍是一成不变的温和有礼:“夏先生不要这样讲。夏镜有独立自主的想法,也是很可贵的。上次的事情纯属意外,并非夏镜的错误。”
“能遇上萧教授这样开通的老师,是小镜的幸运。”老头愈发客套,这让我顿觉大事不好。果然,他紧接着来了一句,“只是,独立自主虽没错,可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位置和责任,却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爸爸!”我忍无可忍,对老头怒目而视。萧律倒是十分平静,似乎并未介意老头的指桑骂槐。
“好了,”老头作势抬手看了看时间,“萧教授见笑了。我们父女许久未见,竟聊了这样久,倒把萧纪与一众客人撇在一边。现下若是再耽搁,恐怕有些说不过去。我们这便回了,萧教授也留下来玩吧?”
我现在只想把这个句句带刺的麻烦老头弄走。根本顾不上萧律,我死命将老头向前拖去:“快走快走吧,您再不回去,萧纪哥哥怕是要派搜救队出来找您了。”
可惜,还未走出几步,我便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夏镜。”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艰难转身。不远处,萧律背着光,面目显得十分模糊:“夏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对夏镜说。只几句而已,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老头也停下脚步,事不关己地瞧着我。然而,他的神情中明白写着:夏镜,被我说中了,他没有走。愿赌服输,你没得可选。
我用力吞了吞口水,艰涩低头开口道:“萧律,我……”
“我有事要先行离开。”萧律如同料到了我要说什么,直接将我打断,“夏镜,与你说完我就离开。”他说得很平和,可却从中听出了请求的意味。
我没法拒绝,只得转向老头:“爸爸……”
“一会儿要带你认识许多叔伯,到晚了可是不好。”老头很是失望地瞪了我一眼,随后抽身撇下了我,径自转身向大厅走去。
我闭了闭眼,没有再去看萧律,直接低头向休息室走了回去:“里面说吧。”
***
我背对大门抱臂而立,静静等着萧律的解释。可是等了好久,身后仍然悄无声息。
我终于把持不住,猛然转身道:“我家老头还等着我,你要是没什么说的,我还是先去外面应付……”
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完。我便萧律眼里的颜色唬住。他仍是平时淡淡的模样,可一双眼睛黑得摄人心魄,甚至将脸色衬得分外苍白,似乎真的正在承受某种身体上的痛楚。
我瞬间有些惊慌失措:“你的手臂是不是又受伤了?”
他却没有接话,只一瞬不瞬地将我盯着:“夏镜,对不起。”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场面着实有些讽刺。这三个字似乎一直都是我对他讲,而且十分频繁,已经进化为我的口头禅。现在轮到他,难免让我生出一种天道轮回的感慨。
我酝酿了半晌,最终也只能无奈笑笑:“萧律,相识这些日子,好像一直都是我得罪你。现在这情形反了过来,我倒有些看不清,咱们两个到底是谁的罪过更大一些了。”
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我突然生出些莫名的不忍:“其实也没什么。我骗你也不知骗了多少回,你向我讨一次回去,也算合情合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骗我?只要不是我想的那个理由,其它的我真的都不计较。”
“不是,夏镜。”萧律上前一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希望不是。”我不敢眨眼,拼命探寻他每一丝眼神的变化,“萧律,只要你认真对我说一句,你骗我,不是因为想要利用夏氏与萧氏的关系。只要有这一句,别的事情就真的都无所谓了。”
他的动作陡然僵住。我不禁后退了一步,心下只剩无边无际的绝望:“就是这样。你骗我就是为了利用夏氏与萧氏的关系。是么?”
他轻轻摇了一下头:“夏镜,我……”
“你什么?萧律,回答我,我在等你的答案。”可是我静候了良久,还是没有答案。我盯着他愈发苍白的面容,自嘲地笑出来。
夏氏的继承人,怎么可能清清静静地生活?即使避开了老头、避开了方姨、避开了夏影,阴谋和利用还是会无处不在。它们披着美丽的外衣,以知己的模样出现,最终只为得到更多的利益而已。
我明明告诉过他的,我最恨被人算计。我甚至对他揭开了过去二十年的算计所带给我的伤疤,向他展示了我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然后,这一切只被他用来给予我致命的一击么?
“萧律,你在听我讲述自己过去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把你当作和我一样的人,我以为你能懂。你确实懂了,然后便抓住了我最大的弱点,是不是?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继续同情我,让我离不开你的安慰?
“然后利用与我出席今天这样场合的机会,破坏萧氏夏氏的合作?或者你只是想接触夏影,然后利用我和她水火不容的关系,扶持她与我对抗,先行瓦解夏氏,再转而对付萧氏?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萧律眼里的黑色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彻底隐匿了最后一丝亮色,“夏镜,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副模样。”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模样了。”我茫然地望着他,“萧律,你自己告诉我好不好?你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僵在原地,定定与我对视。我瞧了他片刻,对他认真笑笑:“再见,萧律。”说罢,我侧身掠过他,向大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
门把还在我的手中,可面前的大门却“咚”地一声拍上。与此同时,一只手死死捏住了我的肩膀,将我翻了个身,狠狠按在休息室门板上。
萧律的脸庞近在咫尺,我的鼻尖几乎能够贴上他的面颊。此时此刻,我所能汲取的氧气全部浸润着他特有的清冷味道,这让我的大脑很不清醒。
我艰难地转头,想要拉开一丁点距离,却被他撑在我头侧的手臂惊出一身冷汗。他方才拍门,居然用的是左手?他的手本就白皙,现在上面更是没有分毫血色,修长的指节与干净的指甲上全部泛着刺目的青白。不会是又断了吧?
我顿时忘了其它:“你……你的手……”
可萧律却恍若未闻:“夏镜,不要走。”
“你放开我。”我一阵急火攻心,毫无章法地挣扎了起来,“我留下干什么?看你自残?还是聆听你的解释?可是你的解释呢?难道沉默就是你的解释?”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声音很轻,可动作却重的要命。我用尽全力扭了半晌,却只引得他更加逼近,“我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我无所谓。但是夏镜,你不能那样看我。”
“这算什么?可做不可说么?”我怒极反笑,“没关系,既然你不会解释,那便由我来问、你来答好了,你只需要说是与不是。你从回国前就知道,夏家的女儿叫夏镜,且与你在同一所学校,是不是?”
他决然地凝视我:“是。”
我嗤笑了一声:“你对那三千块的医药费穷追不舍,后来又引出助教和勤工俭学的戏码,仅仅因为我是夏家的女儿,所以想要接近我,是不是?”
他滞了一瞬,然后有些艰难地答道:“是。”
“我说你长得好看的时候,你曾问我,有没有见过与你长得差不多好看的人。其实你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发现你与萧纪哥哥长得相似,会不会发觉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
他垂下眼:“是。”
我竭力后撤,想要瞄他的神色:“你和他的关系并不好,是不是?”
可他全然避开了我的目光,只沉声答道:“是。”
“因为你母亲……”我刚刚犹豫着说出这几个字,他修长挺拔的身躯便全然凝固在了那里。我连忙住口,有些拿捏不准该怎么继续。
只听他平声开口接道:“是,我母亲因为觊觎萧氏的财产,多次谋杀哥哥未遂,被判无期徒刑。”
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是平常直接。然而,紧绷的下颌线条仍旧出卖了他此时真实的情绪。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现下我变成了需要道歉的那一个:“萧律,我……”
“是母亲做错了事。”萧律蓦地将我打断,“我没能阻止她,是我愧对哥哥。”
话题的转变方向让我顿觉反应无能:“愧对?他把你母亲关进了监狱,你……你不恨他?”
“我为什么要恨他?”萧律深黑的眼里是一片巨大的空旷与茫然,“是母亲动手在先。哥哥因为我三番五次几乎丢掉性命,怎么轮得到我来恨他?”
“因为你?”我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像被人一把揪了起来,“难道那些事情你真的有参与……”
他抵着我的胸膛突然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连你也是这样想我的。”萧律突然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极为寒凉,根本来不及到达他的眼睛,“夏镜,连你也这样想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
“我该怎么去想?萧律,你做的那些事情,还能让我怎么去想?”事情已经足够荒唐了,他竟还这样倒打一耙,我顿时怒火中烧,“是你自己承认的,你一直在故意隐瞒身份接近我!你这样做还能为了什么?你敢说,你不是为了左右夏氏萧氏的关系么?”
萧律如一座雕像般凝滞了良久:“夏镜,我确实是个不堪的人。可是,我没有你想的那样残忍卑鄙、唯利是图。”
我的心里乱七八糟。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已不知道什么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可不知为何,听他如此自我评价,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努力冷静下来:“萧律,我从未那样想过你,也请你不要妄自菲薄。只是我不明白,如若没有恶意,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我说,我一开始确实想要利用你,”萧律深吸了一口气,“夏镜,你会不会讨厌我?”
我感到心口忽悠裂开一道缝:“会。”但对上萧律了然又疼痛的目光,我挣扎着补充道,“但是有多讨厌,还要看你打算利用我来做什么。”
“我想要利用你,”他捏着我肩膀的手指无意识间愈发用力,“让我感觉自己与这世界还有几分联系。”
“啊?”这个答案彻底出乎了意料,也让我彻底茫然,“呃,不好意思,我没听懂。”
“我知道夏氏与萧氏的合作关系、知道哥哥与夏先生的私交,也知道你从小与哥哥一起长大。夏镜,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与你接触,可以让我离自己仅剩下的亲人更近一些。”
我呆呆盯了他半晌,疑惑道:“你仅剩下的亲人,是指萧纪哥哥?”
他自嘲地笑笑:“是。很讽刺,是吧。可是对我来说,在这世上,真正的亲人确实只有哥哥一个了。”
“呃,”我有些卡壳,“那你母亲,还有姐姐……”
“她们都非常恨我。”萧律的眼睛黑洞洞的,看不出一丁点情绪,“回国的当天,我去看了母亲。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我是她这一生最大的败笔,她从未见过比我更加没用的儿子。夏镜,她看我时那种厌恶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为什么?”不知不觉中,这个问题竟脱口而出。我不想去揭萧律的伤疤,可是,我实在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我成为不了可以帮助她的人。”他语气淡淡,“母亲想要的东西很多。而且她一直强调,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尽管那些东西我并不想要。我曾劝他适可而止,也曾阻止过她。但由于我一直拒绝接触她的‘生意’,她也对我防备得很紧,所以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知道我的背叛以后,她对我非常失望。她不明白,她的儿子怎么能是这样的废物,她还说过,如果不是她进门的时候哥哥已经懂事,她宁愿让哥哥作她的儿子。”
“……”
我在心里自动脑补出一场天雷狗血的宫斗大戏。篡位、弑亲、夺子?我彻底震撼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于我的姐姐……她只会比母亲更加恨我。”萧律还在平淡地讲着,“我们不是一个父亲,可我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一个父亲,后来事情就变得非常难堪。因为我的存在,姐姐失去了家庭,被迫进入萧家,可她在萧家只能是个极为尴尬的存在。
“其实姐姐和母亲很像,她想要的东西也很多。但母亲不喜欢她,所以她一无所有。她不仅恨我毁了她的家,恨我天生便坐拥许多她无论如何也争取不来的东西,更恨我拥有一切却一点也不珍惜。姐姐说过,我高高在上、与世无争的样子让她恶心,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如当年我毁掉她生活那样,毁掉我的生活。”
“……”
我一直觉得夏影是个有点恶毒的女人,可与萧律的姐姐比起来,我亲爱的妹妹简直就如观音菩萨一般慈爱。
“那……那你父亲呢?”虽然萧律的父亲去世也有几个年头,但想必他活着的时候,应该待萧律还好吧?怎么说,毕竟也是接了他进门的亲生父亲。
“父亲起初待母亲不错。可是后来,母亲的野心愈来愈大,父亲对她也只剩下了防备,对我则更是如此。夏镜,我回萧家前,是父亲被验过DNA的。我不在他身边出生,是个被怀疑过身份的孩子。”
我现在很是后悔,曾在萧律面前抱怨自己家门不幸。在他看来,我其实基本上该算身处天堂了吧?夏影再怎么嫉恨,也只敢使些背后的小动作。方姨再如何抱怨,也撼动不了母亲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陆泽哥哥再拒绝我,也仍自始至终的呵护。而我再如何胡闹,却也明白,父亲心中还是很在意我的。
而萧律呢?他的家庭里充斥的是憎恨、防备、甚至杀戮。我总以为自己得不到足够的爱,而他却是自始至终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爱。无论如何,我还有父亲的保护、有陆泽哥哥的照顾。他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
我甚至没法想象,那样一个小小的他,是怎样完好地长成为今天的模样,而没有直接变了态什么的。我哪里有资格在他面前怨天尤人?
“母亲被逮捕后,哥哥来找过我。”萧律慢慢放开了我,“他说,他无意对我造成伤害,但母亲的事情,他也没有其它选择。他给了我很大一笔股份,说那是我应得的部分。夏镜,二十多年,哥哥与我的生活没有交集,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且,他受到伤害的根源全都是我。可是到头来,他竟是对我最好的人。”
萧律一直以来过的,是怎样孤单又绝望的日子?
我不敢继续想象:“所以……你知道我家与萧纪哥哥交好,我又从小与他一道长大,便觉得对我倍感亲切?还是你想通过我,与他走得更近一些?”
“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要接近他一点,或者听到有关他的事情。”大概是已经过了最艰难的部分,萧律眼里只剩下平静与坦诚,“那些股份我没有要。我甚至没有颜面见他,怎么还能拿他的东西?所以很快我就出国了。然后一回来,我就遇到了你。我想,也许这是天意。我不敢直接见他,但却能从你这里与他再产生些许的联系。”
“可是……不对啊,”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萧律,那些股份你没有拿,我家老头为什么还说,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萧氏的股东?”
“哥哥把给我的那一部分独立了出来,放在了我名下的基金会里。他说那一部分永远属于我,他只在我尚未接手的时候暂时管理。许多人说他是故作姿态,以求掩盖萧氏内部的丑闻。可即便是姿态,他也是唯一有耐心对我做姿态的人。更何况,我相信他不是那样。”
“萧纪哥哥真是一点没变,”我笑着摇摇头,“他从小就是如此,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改,而且原则性爆棚。其实你不用愧疚。他是很分明的人,看事情非常清楚,绝不会把你母亲做的事怪到你的头上。而且他虽表面冷冰冰,实则最顾念感情,你完全没有必要将他躲着。”
“过去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且,我虽然想要了解他,却也不想打扰他。” 萧律突然抬头,“他现在过得很好,而我出现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就像今天一样。”
我觉得面红耳赤:“那个……萧律,我家老头是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方才也对你说了许多胡话,你千万不要介意。我家老头是做会计的,一向谨慎,什么事都愿意往坏处想。我也是因为一下子许多故事被吓着了,所以头脑不清。我们方才态度都不好,你……你别怪我们行不行?”
“夏镜,你相信我吗?”萧律握住我的下颌,细细端详我的神色,“夏先生的想法没有错。萧氏有太多过去。只是夏镜,在我与你父亲中间,你选择相信我吗?你不怕我再次欺骗你?”
他眼里有似是希冀、又似是惶惑的闪烁光点,和平时很不一样。他一直那样冷冷清清、遗世独立,不常快乐、也少有悲伤,如同一座清静的神祇,冷眼俯瞰人间冷暖。其实,那只是被重重伤害以后,再无奢望的模样吧?
他有完美的外表、超群的智商、显赫的家世,却也有阴暗的亲人、破碎的童年,和一枚孤独的灵魂。他在我眼里高大、坚毅、可靠、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然而,在某一个深深隐藏起来的角落,他只是个没有家庭、没有爱,寂寞而又难过的小孩子而已。
想到这,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答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只要一解释。你越不解释,我越是会向坏的地方去想。那些人八卦你的人,有哪个比我更了解你?他们的判断基于萧氏的过去,可我的判断却是基于对你的了解,我当然会相信你。”
“夏镜,”萧律捉着我下巴的手指轻轻紧了几分,“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我非常大度地摆摆手,“虽然你诓了我,但我真的完全理解。你这人虽然智商高,但智商高的人情商都比较一般,所以我不会介意之前你对我的迫害的。萧律,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其实很像?都生长在重组家庭,年少坎坷,非常缺爱?
“好在,咱俩的家里还都是有位靠谱同志的,你有哥哥,我有陆泽哥哥。你看,我这不是也拐弯抹角,急着打探陆泽哥哥的消息么?你想从我这里打探萧纪哥哥的消息,和我是一样的嘛,我怎么可能不理解呢?”
萧律忽地僵住:“是啊。”他仿佛笑了一下,可那笑意稍纵即逝,“情非得已。确实很像。”
“什么?”我怔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上次我问他有没有喜欢过谁时,他流露出的那个纠结表情。唉,又是一个伤心人的故事。
我拍了拍萧律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不是还有我这个天涯沦落人么。不过,关于你的感情问题,咱们恐怕要下次再讨论了。我得走了,耽搁了这么久,若再不回去,我家老头必定要杀过来找麻烦。你真不回去了?其实没事的,反正你问心无愧,你若是想回去,我就陪着你。”
“夏镜,”萧律突然唤住我,“我还没有说完。”
“啊?还有什么?”我诧异驻足。
萧律再次上前,将我全然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方才我说的是,一开始,我确实想要利用你。可后来早已不是那样了。有好几次,我几乎就要将事实告诉你知道。”
几乎将事实告诉我知道?是啊!我刚刚怀疑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校医院外,我问他我们是否见过时,他的欲言又止;七食堂里,他问我是否认识与他相像的人时,脸上的纠结神色;夜幕中的辉腾中,他艰难地说:夏镜,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份。
我怎么能怀疑他呢?他若真对萧氏有什么图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
“可是,为什么最终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呢?”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披着一身温柔的光影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因为我怕你知道了我尴尬的身份、知道了我最初对你的利用后,会想要远远躲开。”
萧律停在与我呼吸相闻之处。他的黑眸如同浸了宇宙洪荒千万年的思绪,层层叠叠将我包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也从未体会过这样柔软暧昧的氛围。
我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只像一块木头般呆在原地,感受着萧律完美的脸庞离我越来越近:“夏镜,我喜欢你,你能不能放下陆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