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不灭（1 / 1）
翌年九月。
繁华过后的时节往往最让人落寞。空气中微微颤动的风夹杂极淡的香气，如尘埃般扑鼻。
素衣的女子轻轻动一动有些麻痹的手指，宽大衣袖细腻而冰凉的触感直入心底。有那么一瞬，眼前满院金黄的场景仿佛倒流而至很久之前，一方最初的依靠。那一年听馨小筑的菊花也是如此漫不经心的凌人，迷离唯美。如今看来，却是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悲哀。
当年的听馨小筑，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摇摇头自飘渺的思绪中回神。她缓缓走向庭院深处，一路细细的菊花瓣沾染在她微沉的衣袂裙裾上，带着昨夜秋雨过后特有的花泥，纷纷复复的仿佛有种不似人间的错觉。
指尖在湿润的空气中划过一个兀长的弧度，无始无终。
“淅姐姐。”忽闻身后一个稍稍带点稚嫩的声音响起。她仓皇转首，只见转角处那个年纪不并不大的男孩子正规规矩矩地立着，不似同龄人的顽劣，他这般立着，虽幼小却颇有一番成年男子的淡定与气度。
慕淅望着他，眸间不由染上一层淡淡的柔和而掩住了方才的郁然。她淡淡笑了笑，走至那男孩身边，轻俯下身：“君儿，什么事？”
那被唤作君儿的男孩便就是慕家的六少爷慕洛君。当年，琉璃失踪的那一刻也同时昭告着慕家的彻底衰落。无人能够打点，这一座曾名声赫赫的幕府也逃不过树倒猢狲散的命运。偌大的一个府邸，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些个丫鬟仆人自然也都纷纷散了。然而，剩下那些年纪尚小的少爷小姐，总要有一人照料。于是一年前，慕淅便卖了些地产，盘下一间铺子做苏绣，总算让这一家子有了落脚之地。
此刻洛君轻轻仰起头，有条不紊道：“姐姐。方才苏家前来下定，说是要上好绸缎做一身嫁衣，下月初八便要成，而且又指名要姐姐来绣。伙计不知道该不该接，便差我来问问。”他一字一句说得条理清晰，俨然一副成熟的处事口吻。许是经历那些混乱的日子磨砺，较年岁相似的孩子懂事不少。
慕淅闻言，微微怔了怔。薄凉的风掠过，轻扬起她乌黑的发丝，一瞬间似是有什么自记忆深处掀起一般，擦破桎梏，转瞬却没了踪迹。
也许心已封尘，生活却还是要继续。
“嫁衣么……”她一点点直起身，晃神地喃喃道。
其实，记忆深处一直不曾忘记。当初那一门名门世家的有为少年与富甲一方的惊艳佳人的婚事，最终不得一个圆满的终结。因而，每一个女子都向往的嫁衣，她也终是无缘。
如今，看到满怀憧憬的待嫁女子，无端便生出了由衷羡慕。不是不知为她人做嫁衣的无奈，只是，也许可以看到有人幸福，总是好的。
“好，你去差一个伙计回话苏家，我尽力便是……”出口的话语轻风的在空气中散落。
“君儿明白了。”洛君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淅姐姐，这些天君儿和灵妹妹要学的大抵也都学完了，我们想去看昭哥哥，可以么？”
慕淅伸手抚了抚洛君的头，温软一笑：“君儿想去便去吧，唤些伙计路上照料你们，倒也无妨。”一年来他们也常常去慕洛昭那里。慕淅心里通晓的，到底还是些孩子，总呆在一处也会闷。
微微呼吸一口气，又似想起什么似的，慕淅俯身理了理洛君的衣衫，轻声道：“一会儿姐姐弄些桂花糕，你和灵儿留一些在路上吃，然后记得带给璃姐姐，知道么？”
一听说有喜欢的糕点，洛君的脸上也不禁泛出一丝开心的笑容。他点点头，眼神干净明亮：“君儿知道。”
“好，去吧。”慕淅望着那一寸笑容，不由欣慰一笑。
洛君转身走开几步，突然回首，冲着望向他的慕淅展露出一个孩童纯粹的欢欣笑容：“谢谢姐姐！”他说着，回过身的步伐亦变得轻快了许多。
一年前，对于这个并不熟悉的姐姐，他们多少还有些生疏。可时至今日，也都变得自然而温馨了起来。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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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慕洛昭与小尘隐居的小屋走出来，两个孩子显然都是十分开心的。或许这便是血浓于水，血缘之间总有一份剪不断的感情。
一路走着，行不远便看到那一座低低的坟土。小小的洛君单手牵着妹妹，步子不禁放缓了许多。
自周围采摘下一捧菊花，洛君携着灵儿翼翼地行至那一座坟前，乖巧跪下：“璃姐姐，我们来看你了。”
灵儿将怀抱中的菊花小心放置于墓碑前，小小的手一点点将花归置整齐，一脸虔诚。
空气中染着微凉的雾气，将那一捧菊花惹得细嫩动人，仓皇中，煞是好看。
而正在此时。
不远处一玄衫男子望着两个小小的孩子，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疑惑。他缓缓走向前，器宇轩昂的眉宇间透出点点复杂神色。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洛君忽然听到身边传来这样一声，不禁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护住一旁同样受惊的妹妹，抬眼打量起身旁站立的这个男子。
狭长的丹凤眼看起来并不算太亲善，而好看的鼻翼与薄唇将他隐在长发之间的那一张俊秀的脸颊衬得兀自现出一份魅惑。怎样看，都不像是随便搭讪之人。
由于身份的特殊，洛君自然是多一份警觉。他拉着灵儿站起身，微微索眉：“妹妹，把糕点放下我们走。”
身后的灵儿原本还有些躲闪，听闻哥哥如此说便也壮起了胆子，她解下身上的包袱，自其中拿出一包桂花糕，弯下腰，伸手放在了坟头前。
本是一个很快的动作，他却偏偏捕捉到了那极为细微的熟悉。
霎时怔住。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中，小女孩纤细的手腕上，那一条黑色的腕链在光线中闪出一抹耀目的光亮。
那一条，正是慕淅当初自留月山庄带出的腕链。这样的腕链本应慕家女儿各有一条，只是当年灵儿尚小，自己的腕链便收着没有带，而后来又走的匆忙，链子便这般遗失了。于是慕淅便将自己的腕链重新穿系起来，予了灵儿。
“你怎么会有这个！”下一秒，那男子几乎有些失控地抓起了灵儿小小的手腕，目光中，满是震惊。
“喂！你想做什么！”洛君见此立刻护住脸色煞白的妹妹，高声道。不远处马车旁那些个伙计仿佛也看到反常，纷纷向着这边走来。
指端被挣脱，面对着两个敌对的孩子，那个瞬间，太过明亮的光线灼烧眼眸。
下一刻。
他已然迅速调整好情绪，放下手指，脸上亦恢复如初平淡。
“不好意思。”那男子站起身退后一步，予他们之间一个安全的距离：“我是想找你们的姐姐慕淅，你们可以带我去么？”
十足的试探。
毕竟是孩子，洛君果然是上了当。他微微一皱眉，眼中闪过稚子般的防备：“我姐姐不认识你，所以我们不会带你去的。”说罢，他拉着妹妹的手，逃似的跑到那些走来的伙计身边。
那男子望着他们转身走开的背影，再不多说一句。唇畔却泛起一丝好看的笑容。
自当初醒来到现在，寻觅了整整半年，却始终未果，那么现在，是不是终于盼得一丝眷顾的曙光了呢？
深吸一口气，他不动声色地一跃，正是马车远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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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远处。
携手漫步而出的慕洛昭夫妇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均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看来，他好想是要发现了呢。”一人道。
“是啊，还是被他发现了。”另一人接话，毫无意义的重复却是平和而温馨。
相视一笑。
有些人，缘未尽，便总会有重逢的一天。
这个，他们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