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为谁(1 / 1)
傍晚时分。
送了粥回来,略略乏力的慕淅艰难地走回了客房。推门,却不期然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千镧夜。
她有些惊异。勉强打起精神。轻轻颔首,又用眼神道出了一丝询问。
千镧夜见她回来,淡淡一笑,道:“我向染鸢要了些安神草药,就给你送来了。”原来是为了那时候的事。他竟然真的送了来。
慕淅心下也了然,那时的状况绝不是什么了积劳所致,自然这安神药是用不上的。她原本推脱,然,镧夜这次却一改平日的温软,执着地说什么也教她留下。拗不过,这才收了下来。
见她收了下,镧夜仿佛松了一口气。他淡淡莞尔:“每日睡前熬着喝些,若嫌麻烦,直接服也可。”
慕淅轻轻点了点头。她不愿多说,虽此刻那毒到没发作,却不知为何,感觉十分疲倦。
二人之间漾出了短暂的沉默。慕淅等着千镧夜告辞,而镧夜,却似没察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几日总见你费心煮粥给浅伊姑娘,自己倒是没怎么入食呢。”镧夜像是摆好了与慕淅深谈的架势。
慕淅见状,心知躲不过。于是也释然。她走进屋,捡偏角一处坐下,低头含糊道:“嗯……这几日总恹恹的,倒是吃不下什么。”这话到不假,许真的是太累了,她接连几日都不曾好好进食。
镧夜听此,有些担心:“该去瞧瞧的。”
慕淅无力地摇摇头,仍旧云淡风轻道:“无碍的。”
因低着头,她没有瞧见,镧夜的眼中霎时闪过的凝重。
再抬眸,却见一双已然平静无波的眸子。镧夜走近,伸手倒了一杯水递给慕淅。待她接下,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脸上那道疤痕,究竟是怎样弄得?”
他见到眼前的慕淅手指微微一晃,差点将那茶水洒出。转而,却又听到了一句掩饰过后的平静:“幼时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镧夜眼中有什么一荡,蓦地闪出一丝流光。他吸了一口气,温和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我猜想,若不是这疤痕,你一定是个极美的人儿呢。”
慕淅心神因这一句话而泛出一丝复杂情绪,她正怔忪,却又听到镧夜一句莫名的低语:“让我瞧瞧,好吗?”
心下疑惑,她抬首,不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却见镧夜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展开,那里面是些许白色的粉末。那粉末细细的,光泽柔和,让人一见便知其珍贵。
“这是染鸢研制的蜜雪粉,都是珍珠,贝壳什么的研磨出的粉末,又佐了珍贵的药材。活些水就可以涂在脸颊上,应该可以掩去那伤疤呢。”镧夜笑得温良。慕淅抬眸间,被那眼中散碎的冬阳轻轻怔住。
又复地下头,她的声音中有一丝隐忍的悲哀:“这样珍贵,锦儿怎么敢收……”
“再说这些年,这样子,也习惯了……”
是,这些年不知领受了多少嘲讽和讥笑,被人瞧不起。不学着习惯,又能怎样?
更重要的是。纵此刻真的美丽过,又给谁看?
她有些想笑。
镧夜闻言,一愣道:“你到真是个特别的女子。”
“是么。”慕淅漫不经心道。却见镧夜仍旧将那蜜雪粉搁在桌上:“还是收下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接着又交代:“不过这东西遇热则会化掉,你还需注意些。”
慕淅微微叹一口气,也不再推辞。她淡淡点了点头,眼眸扫过桌上的粉末,不禁自嘲。
这样珍贵,给了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倒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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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生生将睡梦中的慕淅痛醒。她强撑着身子,额间滚落的细细的汗珠濡湿了发梢,使得她整个人在黑暗中,更显脆弱。
自胃部而上的强烈痛楚一下下冲击着每一寸神经。那中痛不欲生的感觉太过清晰地撕扯着慕淅的思绪。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不能出声。纵使痛地忍耐不住,她也不能。
她知道,镧夜的阑珊阁就在附近,若然出声,定会被他察觉。
黑暗中,被疼痛折磨着的慕淅身体无助地蜷缩。她紧紧抱着身子,手指甲狠狠掐入光洁的手臂,却也不能将此刻的痛缓解半分。
又是一阵锥心的痉挛。她几乎支撑不住。
恍惚间,慕淅将手指勉强伸出,在床头费力地摸索着。她希望找到些什么能够减缓此刻的灼人的难耐。然而指尖触及之处,除了被褥,再无其它。
就在手指再也无力移动半分之际,她的指尖忽然微微一咯。触到了一样似草药般的东西。
再也顾不得许多。她费力捏了些许,活着嘴唇被咬出的鲜血,勉强地吞咽进腹。
这一番动作下来,便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慕淅瘫软在床榻上,手指颓然垂下,只余微弱的喘息。模模糊糊地,脑海中还有些许念头。撑住。
意外的。方才咽下那东西,她的疼痛似乎没有之前那样紧了。又过了一阵,竟渐渐平复下来。
直到确定胃中再无动静,慕淅才有些不可置信地动了动身子。方才灼热的汗珠在额间,已然变冷,湿了半床被。风过,竟起了丝丝寒意。
她伸手在额间拭了拭。吸了一口气,翻身下床,点燃了桌上的烛火。
一灯入豆。摇曳的光线中,慕淅折返床铺,瞧去。
原来方才恍惚中吞咽的,竟然是镧夜白日送来的宁神草药。
她有些想笑。没想到这草药,还有止痛功效。自己白日百般推脱的东西,此刻却派上了意外的用场。
心下不知什么感觉,只是涩涩的,堵堵的,让她无端乱了思绪。
这一番折腾,倒也再睡不着了。慕淅索性洗了脸,坐在桌前。不经意一扫,她又瞧见了那一包蜜雪粉。
鬼使神差的,手指竟伸了过去将它带回。那一瞬,慕淅瞧着它,原本平静的眼中有了一丝细微异常的色彩。
菱花镜前,昏暗的灯光摇晃得镜前的人影有些虚幻。慕淅浅浅抿了抿唇,小心地用手捏了些许粉末。又活了些水,搅匀。
一瞬间,她的心间泛起了一丝不自知的动荡。
她瞧着那十分漂亮的乳装物,小心在指尖蘸了些。冰凉的触觉直直传递进了心底。那一刻,她不禁屏息。
蜜雪粉触及脸颊的轻柔让人意外的舒服。那雪白的膏乳,擦在她小小的脸上,与周围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
慕淅手指有些颤抖。她一点点擦过。那一方跟了自己七年的伤疤,也跟着,一点点消散。
四下极其安静。几乎能听到她柔软的呼吸。
灯火摇曳间,心,似被什么抓着,软软的,却紧紧的。
忽然泛起了深深悲凉。
她的手指颓然滑落,镜子,映照出一副绝美的容颜。眸若星辰,瑶鼻高挺,脸盘如粉雕玉琢般精致,未施粉黛的清澈中透出一丝不经意的惊艳。没了那一道骇人的伤疤,她的容颜竟美的这样令人窒息。
慕家三小姐。自小便是惊为天人的美丽。那时人都说,过些年岁,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果然不假。
然而,镜中映出的那一副精致容颜之上,却不见丝毫惊喜之色。慕淅的眼中,只有深沉的淡漠和冰凉。
朱颜纵有千般色,又能为谁绽放?
最终,逃不过凄凉凋零一途呵。
深深一叹息。她的素手舀起盆中清水,一点点洗去了那刚刚幻化出的美丽。
烬宸。若不可说,不能说。
便记得我残颜的模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