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恩爱两不疑(1 / 1)
大景的使团在八月底到了上京,思昭见过使团,让户部官员核对过岁币入库,中午在鸿胪寺设宴款待使团,向宋盈问起他是否与永宁相识,宋盈虽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还是据实相告:“在下的妻子永徽公主,与王后自小一起长大,在下在宫宴中偶然见过王后几次,不过那时候王后还小,多半不记得在下了。”思昭便问:“先生改日方便到宫中做客么?永宁已经很久没听过大景的消息,先生既是故人,她必定是想见的。”他说得坦然,宋盈不好拒绝,思昭便叫秋实派人去传个话,让永宁的小厨房有个准备。
永宁得信的时候正在绣花,听闻是宋盈,高兴得不得了。她在大辽,挂念最多的便是永徽姐姐,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会不会有什么话让宋盈转达。念蓉、绮绣和其他大景来的宫人们也颇为兴奋,因为宋盈是大景最负盛名的美男子,她们身在宫闱,难得一见,此番若能亲眼目睹他的风采,那无疑是美好得仿佛做梦的事情。
思昭晚上特意过来,永宁已把荷包绣好了,喜滋滋拿给他看,思昭满意得很,当即系在腰间。和古现在还在延福宫里,与他们一起吃饭,有这小孩子在,永宁就顾不上自己了,一个劲儿地喂她哄她,等着她吃饱了,才让奶娘带出去。思昭若是在这个时候替她布菜,永宁定要着恼,他挨了两三次责怪之后,索性放下筷子,在边上看着。他的小妻子,要再有一个月才满十七岁,却已经越来越有做母亲的架势,若和古是他们自己的孩子,眼下的情景,才真是美好到无以言说。思昭唇角含笑,眼底漫上柔情,永宁送着和古出门,回头恰好就撞见这样的目光,因见得多了,不再像最初那样容易脸红,却还是一样欢喜。
思昭触了触碗沿,道:“东西都凉了,先热一热再吃。”秋实和念蓉便领着众人暂且撤菜,等桌子上差不多空了,思昭才道:“我在想着,和古毕竟是燕哥的女儿,是不是过几天还给她?就怕你舍不得。”永宁道:“我是舍不得这孩子,不过易地而处,燕哥更舍不得她,我明白的。”思昭“嗯”了一声,又道:“从前听人说,那宋盈是个人物,我还不信。今天一见,我大辽上下,果真也找不出第二个宋盈来。”永宁便笑道:“那可不是?且不论才学,单是相貌,便寻不出了。”看思昭一副佯怒的样子,故意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着‘这人生得真好看,大概也就宋盈能比得过他’。”思昭挑眉道:“哟,看来是一见钟情了。”
永宁啐道:“说什么浑话呢。”想了片刻又道:“你和他不一样。永徽姐姐说,宋盈就好像是一块寒玉,坚而润,看上去是个文人,骨子里却更像个剑客。至于你,看上去是个帝王,实际也是个帝王。”她说得极为诚恳,却正因诚恳而让思昭哭笑不得,实在拿不准这评价算好算坏,只得道:“我就当这是句好话了。”永宁微笑道:“自然是好话了。”随即问他:“最近事情多,你累不累?我前段日子调了解乏的香料,要不要点起来?”思昭笑道:“难为你有这些心思。”永宁起身点了香,而后走到他身后,轻揉他的肩膀,低低道:“我知道后宫女人的作用。思昭,我做不了你朝堂上的助力,那就这样吧。你答应么?”思昭牵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柔声道:“我原本还担心,为着岁币的事情,你要与我闹别扭的。”永宁摇摇头:“从前会的,现在不会了。我在大名府的时候,才算对那些银钱有了个概念,现在想来,那岁币的金额并不算大,边境的和平才最重要。就算是笔交易,也说得上值得。”思昭笑道:“嗯,长大了。实话与你说,大辽和大景边境互市,单是关税,大景一年赚的也不止那个数呢,何止划算,简直是大赚一笔。”永宁道:“我自然是长大了,你也不必用这个诳我,我虽不知大辽的关税有多少,想来也该赚个盆满钵满的。”思昭道:“可不能让你知道,我这一点家底,还是瞒着你的好。”
等宫人们再进来上菜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帝后两人这般情意绵绵的样子。烛光映着新换的金鹧鸪屏风,梅瓶里插着新鲜的花朵,看似纸醉金迷的浮华,因着二人内心的安定而沉稳下来,便只是这美满的妆点。
何其有幸。
永宁对宋盈的款待,很像是一场大景的寻常家宴。她亲自下厨煲汤,念蓉和绮绣她们也纷纷献上自己的拿手绝活,弄得思昭进门的时候直感叹自己不如宋盈有福气。这家宴的宾客,穿得是大景最寻常的素纱中单和织锦圆领袍,不同于爱穿深色的董彦,宋盈的圆领袍是浅浅的艾绿,大概是为顾及使臣的身份,腰间围着一条玉带,乌发也以玉冠束起,本就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这一身的素淡恰到好处地衬出他云间雪一般的风度,这样看过去,整个人洁净得仿佛初入凡尘的谪仙。他身形略有些单薄,永宁与思昭相处惯了,此际难免要觉得宋盈的俊美失之柔弱,然而这念头一霎就散了,他身上的锋芒,并不因书卷气的遮掩而显得无力,反倒多了些昂然独立而不轻易伤人的矜持。思昭勾了勾唇角,寒玉,那位公主的形容果真越想越是妥当。
他二人邀了宋盈入席,几番必要的客套和寒暄之后,永宁问宋盈道:“永徽姐姐还好么?”宋盈已然明白,这是一场不必有过多提防的家宴,听她提及永徽,牵挂之外,更有一分温柔,含笑道:“她很好,算日子,现在有四个月的身孕了。”永宁奇道:“怎么,姐姐有身孕,你还不陪着她?”宋盈歉然道:“我也是走到了半途才知道。”永宁讷讷,思昭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揶揄道:“从临安到上京的路虽然远,也不是人人都要走大半年的。”满足地收获了永宁羞愤的一瞪,这才向宋盈道:“原本还想多留先生几日,看来是不妥了。不如这样,等回去的时候,孤送先生几匹汗血马,无关国礼,先生若着急赶路,总还是汗血马快些。”宋盈谢过,永宁忙道:“嗯,既是走得急,我怕是来不及给孩子裁什么小衣服了。等等我去找,看有没有小项圈、小金锁之类的东西,也算是一点心意。你就对永徽姐姐说,是‘礼轻情意重,千里长相忆’好了。”宋盈再次依礼谢过。
永宁的话题铺得宽泛,几位姐妹的归宿、宋皇后的近况,都是些鸡毛蒜皮。宋盈虽也姓宋,与皇后娘娘却并不是一家,自然有很多关节不能知晓也无意探询,永宁难免觉得有一点点扫兴。思昭忽问了一句:“听闻大景还有一位永懿长公主,不知过得怎样?”永宁一愣,没有想到思昭会提起这个让她有些仇视的姐姐,宋盈牵出一丝冷笑,道:“皇上至今没有为永懿长公主指婚。”永宁奇道:“她都十九岁了,再这样下去不是要成老姑娘?太后和皇兄即便舍不得她,也不该这样糊涂呀。”宋盈犹豫片刻才道:“长公主殿下原先是想要董彦做驸马的,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董兄娶了礼部施大人家的女儿。殿下总说,非要嫁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不可,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都说听仇人的惨事比听自己的喜事还高兴,永宁也不能免俗,轻笑道:“那可怪不得她要耽误,这门亲事原本是她自己推了的。”思昭听了董彦的名字,才刚隐隐地有一点吃味,便被这句引得心花怒放,若非宋盈在场,非要好好亲亲她不可。宋盈笑意温和,道:“长公主既然与陛下琴瑟和谐,臣回去告诉永徽,她必定也要高兴的。”永宁轻轻点头,思昭替她盛了一碗汤,好意提醒道:“别光顾着说话,这一大桌的菜,也快要被你们俩耽误了呢。”永宁脸色微红,宋盈细细打量此时的大辽国主,褪尽了朝堂之上的尊荣,居然显得十分温和。
他想起刚颁下要永宁和亲的圣旨的时候,永徽几乎日日进宫,陪着永宁哭得死去活来,人都瘦了一大圈,若彼时知道结局是这般模样,她那时候便不会太伤心了吧。宋盈霍然惊觉,他这是在别人的故事里,牵动了自己的柔肠。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心思是系在永徽身上的。听说三五个月身孕的时候,最容易犯恶心,不知她还好不好。自己这一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永徽一个人操持。虽然也有公主宅的勾当官从旁协助,他总怕她受累。
大概事情多半是这样的,当你在意一个人,你总觉得她是笨拙的,处处要你保护珍惜,稍有不慎便要追悔莫及,仿佛那爱人是一朵经不得风雨的广玉兰;唯有不在意,才会觉得那人所有的坚强都是顺理成章。他对永徽、思昭对永宁,都是前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