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难得他那样开心(1 / 1)
“谁又是天生什么都会的?”
云念封崔惟散骑常侍,从三品。崔惟知道自己升得太快了,云念虽只是慢慢升他的官,还是足够官员们侧目了。云念说的却是:“熙王府闲着,等什么时候更名做宁王府。”崔惟只有不接言。
云念亲自带崔惟去同心殿见雍王。
崔惟第一次见雍王。大殿里雍王优雅起身相迎,面容极为安静,神情皎洁出尘。崔惟惊异发现:雍王颜容神采风姿竟然与云念极为相似,霎那间——崔惟告诉自己,外甥像舅那也是有的,云念自小与雍王接触甚多,神情举止哪怕容貌相像也都在情理之中。
云念引见了崔惟之后,与雍王坐下来弈棋,边聊天。崔惟依云念的意思在一边相陪。宽广的殿内只他们三人,一个侍从也没有,崔惟听云念说的都是朝中要事烦难事,雍王听着,偶尔会建议,某事可找某位大臣。他们这么坦率交谈并不避崔惟,崔惟感动,也惊异。
因为云念唤雍王“父王”,雍王唤“云念”,两人完全父子相待,真情实意,没有半分敷衍处。
云念走了,留下崔惟住在园林中。
雍王教崔惟画画,结果在画楼,崔惟看到了久违了的柳绎拿去托人装裱的云念和自己的画。原来挂在这里了,怪不得没有归还回来。室内墙上悬挂着皇家收藏的历代珍贵名家名画,崔惟震惊欣赏,直到自己的画面前,羞窘不堪,立时要将自己的画摘下来,毁了。雍王阻止了他,笑道:“云念的画自小就灵气四溢,奈何他爱好繁多,不肯将精力定在某一样上,终究达不到绝佳水准,挂在这里与这些画共赏本有些牵强的,但有你的画这么一配,就可以了。”
崔惟羞惭:“我没怎么学过画,只是描摹他的,画法拙劣不堪,挂在这里委实不配,影响您的欣赏心情。”
雍王笑了:“云念的画,有你的画配着,方更耐看。一灵一朴,生动挚美,这么互看着,尽得人世之美好。”
崔惟想,雍王赏的不是画,而是画间的情。
雍王笑说:“你的这些画,是云念亲手裱的,因国事繁忙,断断续续,前些日子才完工,柳绎一直没能还你,你没怪他吧。”
崔惟惊呆在那里。
这二十多幅画,竟然是云念亲自裱的,一幅幅细心刷浆、抹平、晾干……得费多少功夫,多少心!自己这么拙劣的画,哪里有收藏价值,可若是皇帝亲手裱的,大约就有了……
怪不得这几个月来,每晚云念都会到同心殿,时间或长或短……
雍王笑道:“云念是事事求完美的性子,一心要做明君,少不得压抑他自己,不能放松心灵的快乐。柳绎说,曾劝你去主动找他,奈何你不肯去。云念幼时读了些圣贤书,认为好男风德行有失,君王应该为天下道德表率,就更加约束了他。好在有这些画,可以让他抒发情怀。我见他看你的画,看着看着就不自禁的笑,难得他那样开心,纯朗快乐如孩童。”
晚间,崔惟再看到云念时,心境完全不同了。才发现自己的粗心,并不能算真正的了解云念。他自见云念就爱恋,一心一意要得到,以为用情甚深,其实并未能顾及云念的心情、处境、身份。他们之间,他一直在索取,云念一直在付出,而云念的付出要冲破自幼秉持的道德观念,那其实非常艰难。为了他的情,云念付出的已远超想象,生命、太子之位、身体、皇帝的声誉、德行。可是云念对这些从来未置一词,也不曾把煎熬纠结展现给他看。
一直以为云念温柔,需要他关爱照顾;才知道,云念温柔是真的,却是极为强大的温柔,将他整个的宠爱起来。
崔惟心底里感动,对云念更增爱重崇拜。
每天下午时分,沈斓都会来同心殿与雍王坐一会儿,崔惟尽量躲开去,不与沈斓朝面。因沈斓的情重实在让崔惟不知怎样负担,更怕云念察觉,不开心。
云念情深似海,可纳百川,却未必能容得下沈斓。崔惟觉得沈斓就似个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只能小心翼翼的担心。结果这天晚饭时雍王说:沈斓下午从假山上失足落下摔伤了腿,这一阵子不会过来了。
崔惟心震动不安。沈斓受伤,云念、雍王都去看望过了,自己去不去看望呢?这沈斓,逛个假山都能失足跌下来,也真让人操心。
崔惟到明光殿前,请宦官通报,宦官乐了:“大人,皇上有话,您来不用通报的,随时可入内。”
崔惟心下感动,云念竟有这样的旨意,云念若待人好,就是倾心相待。怪不得朝臣都对云念感恩戴德的。
可是若伤了云念的心,那大约也比什么都糟糕了。
云念在处理奏章。见崔惟进来,笑:“有事么?”
崔惟走到云念身后,为云念按揉肩,云念放下笔,闭目享受,唇边带笑。崔惟抱住云念:“我听雍王说沈丞相受伤了?”
云念“嗯”了一声。
“我想去看望他,你可准许?”
云念睁开眼睛:“你表兄受伤卧床,你自应看望。这话问的奇怪。说吧,你有什么私心?”
“没有。只是想劳你大驾,陪我去一次可好?”
云念道:“我已去过了。他虽是丞相,国之栋梁,我也不能一天两次去看望他,请你见谅。”
停了一会儿,云念见崔惟思忖不语,便道:“我派许安随你去,你再去御膳房挑几样他爱吃的给他送去,可好?”
崔惟道谢。
云念拉过他的手,瞧着他笑了:“你想什么呢?去看看就回来了,他还能吃了你?他若敢,我把他贬蛮荒之地去。为臣之道首要在一个忠字,他知我的忌讳,不会让你难做的。去吧。”
崔惟笑了。
云念忍不住也笑了。
待崔惟走到门边,云念在御案后道:“惟宁,一会儿回来了去甘露殿等我。”
崔惟立时回头,心忽悠悠跳起来,脸皮发烫,云念已低头继续批阅奏章了。
沈斓的住处紧邻门下省,院落清新雅洁,一丛丛的兰花点缀其间。晚暮苍茫之中,只两个宦官服侍左右,也怪寂寞孤单的。
沈斓仰在床上看公文,旁边堆着一抱文书,还有一杯凉茶,半碟点心。见崔惟进来,沈斓笑了,放下文书,请崔惟坐。
崔惟瞧沈斓颜色,问:“怎么摔的?摔到哪里了?现在怎样?”
沈斓很欢喜的望着崔惟,笑道:“摔折了腿,别处倒无大碍。至于怎么摔的——我每天从同心殿出来都从假山那里走,登高于树木掩映中寻你的踪迹。今天运气好看见你在园中练剑,看得入了神,以为是在金陵崔府,迈步向前寻你,就栽下来了。”
崔惟无言。
沈斓问:“皇上可知你来?”
崔惟点头。
沈斓笑:“你还敢来?”
崔惟道:“不来,倒好像我们有仇似的,皇上更多心。”
沈斓笑了,笑得无比开心,稍停一刻道:“惟弟,你是不是对我很歉疚,觉得不来看我你不安?那我告诉你,今天来看我的几位都是同样的心,他们都以为我爱他们不得,对我有些抱歉。皇上、雍王、柳太傅,还有你。记得你曾鄙薄我的操守人品,其实你看人很准,我就是这样生存世间,我不止对你诉衷情,也这么对他们,包括先帝。朝中讨厌我的人背地里称我狐相或妖相,你现今知道我的真面目,恼不恼恨?”
崔惟叹口气,回手将食盒里的糕点摆在床前小桌上,说:“这个是你喜欢吃的玫瑰糕,豆沙馅的。你说过小时候你娘给你做过,细细的用纱滤红豆沙,我还记得你当时说的样子,后来我发现餐桌上即便有这种糕,你也只是看着,碰都不碰一下。不如尝尝这个,试试口味差多远?”
沈斓微颤伸出手,不待碰到那糕,抚面大哭了。
待沈斓终于渐渐平复,崔惟道:“斓兄,我总归是在的。便老了,白发苍苍,我们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对我不用见外。我改天再来看你。”
沈斓匆促抬头,道:“你可别来了。你若再来,皇上该收拾我了。我也不想影响你们。皇上对你的心,我远不及。你好好珍惜。我为了你,好好的做丞相,辅佐皇上如何?”
崔惟笑道:“少来吧。这才是你自小的志向,蒙哄我做甚。你好好休养。以后你去见雍王时我也在,瞧瞧你怎么蒙哄他的。”
沈斓道:“我就对他说,你允我无赖一回,由着我在一边喜欢你。若世间没有你这么个人做寄托,我怕我活着就没有希冀了。”
沈澜看着崔惟,真挚而虚弱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