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1)
这一天,当高冷女士从瓦尔河边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格里弗斯正在和一个人讲话。
她先是一惊,随即想起应该是小说里面那个贪婪卑鄙的博克斯戴尔。
在海牙的时候,他就曾想巴结格里弗斯,格里弗斯以为他是想救高乃里于斯,毫不客气地将他撵了出去。
高冷女士走进屋,格里弗斯和博克斯戴尔正坐在椅子上喝杜松子酒。
博克斯戴尔的脸很丑,弯腰驼背,快上五十了,坐在那儿活像头狗熊。
他自称雅各卜.吉赛尔,又哄骗格里弗斯说他从不认识高乃里于斯。
他擅长讲笑话,能把凶狠残暴的格里弗斯逗得哈哈大笑。
高冷女士进来的时候,格里弗斯正趴在桌上笑岔了气。
高冷女士径直走进她的房间。
她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的是晚上要给高乃里于斯的泥土,泥土上盖了一层纱布。
没人注意篮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晚上的时候,高冷女士把泥土带到高乃里于斯面前。
高乃里于斯感激地伸手想要握住她得手,但是铁栅栏不通人情地阻止了他这个愿望。
他只碰到她的手指,她就缩了回去。
“好萝莎,谢谢你!”
“这是我自愿做的,高乃里于斯先生。”
高乃里于斯火热的目光在属于萝莎的蓝眼睛和金发上逡巡。
高冷女士实在顶不住,于是说:“我把《圣经》带来了。”
高乃里于斯收回火热的目光,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窗洞很高,如果仅仅是谈话的话,倒不觉得麻烦,但是要把《圣经》举到两个人都能清楚看到的高度,就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了。
高冷女士不得不贴在铁栅栏上,歪着头,把书举到她右手端着的那盏灯旁边,手很快就变得酸软无力。
后来,高乃里于斯想出一个主意,用一块手绢把灯缚在铁栅栏上,于是高冷女士可以腾出一只手,用手指点着高乃里于斯教给她拼的字母和音节;高乃里于斯呢,拿着一根麦秆当做教杖,穿过铁栅栏,把字母一个个指给她看。
灯光照着她的脸,她的脸色很红润,光线为她的脸洒上一层闪耀的金粉,她的眼睛很蓝,像极了清澈的湖水和澄澈的蓝天,她的金色头发绑着长辫子,头上戴着的漂亮的金帽子在她的额头投下一片阴影。
她的手指举着,血脉往下流,看上去手指成了淡红色,像在灯光下发亮,高乃里于斯分了神,望着她的手指的皮肉下的血脉的流动。
她的手很白,指节很纤细,从没接触过女人的高乃里于斯看呆了。
高冷女士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她猛地缩回手,却被高乃里于斯快一步抓住了。
高冷女士猛地一抽,脸在那一瞬间蒙上一层冰霜。
高乃里于斯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想到她这么抗拒,他隐隐觉出她对他的一股排斥。
他还来不及多想,高冷女士便开口说:“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谢谢你教我识字,高乃里于斯先生,晚安。”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高乃里于斯惆怅失落地望着空濛的夜色。
他觉得心好像被挖了一块似的,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心脏摸去,却摸到了放在那儿的球根。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这儿,心中涌起浪涛一样的愉快感。
他打破一只大水罐,留下一个合用的罐底,他在里面盛满一半土,跟一点儿嘱咐高冷女士晒干的用来做上好肥料的河泥。
在四月初,他种下第一个球根。
高冷女士正在学习全套培植郁金香的课程并渐渐对种植郁金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每天晚上都去和高乃里于斯谈心,她想让他们的话题尽量集中在种植郁金香上,但是,不管高乃里于斯或者她对这个话题有多感兴趣,这个话题总会谈完,所以还是免不了会涉及到二人的感情。
高冷女士很显然把高乃里于斯当作NPC对待,即使她很同情他。
高乃里于斯呢?他的前28年完全用于他的爱好上,完全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他现在像是上瘾了似的,除开郁金香这个情人,他疯狂地迷恋着萝莎。
如果真的是萝莎,她恐怕高兴得天天都觉得生活在美梦中,而高冷女士呢?她每次和高乃里于斯见面都会被他突发的亲密动作搞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尽量克制住她的本能反应,但是掩藏得再好都会有露馅儿的一天。
有一天晚上,当他们将当天的课程上完,聊到郁金香。
“亲爱的萝莎,我看你对种植郁金香的知识掌握得很好了,我觉得你可以在后面哪天一个晴朗的早晨种下第二个球根。”
“我会的,而且我会好好照看它,把它放在我的床边。”
高冷女士说的是真话,她现在也特别喜爱和爱护郁金香,高乃里于斯对花的喜爱已经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她。
就在这时,高乃里于斯猛地亲上她的嘴唇。
高冷女士眼睛惊讶得瞪圆了,她扬起手啪地打过去,有铁栅栏拦着,根本打不过去,但她的动作已经深切地表示出了她对高乃里于斯这一举动的厌恶。
高乃里于斯伤心错愕地直瞪着她。
高冷女士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她最后瞥了一眼呆站在原地的高乃里于斯,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乃里于斯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从皮肉到心脏都被烧焦了。
他觉得他快像一棵被雷劈开的树那样脆弱地倒下。
他颤抖地扶住冰冷的墙壁,另一只手失魂落魄地贴在额头上。
高冷女士刚才的举动已经明确地向他证明了他之前隐隐的猜测。
他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
这种质问像海上的空木桶在他的脑海里飘来荡去。
他这样伤心了有一个钟头。
连门开的声音都没听见。
格里弗斯一进来就发现了高乃里于斯原本藏得很牢而现在完全被他忘在一边的郁金香。
它刚长出嫩芽。
“你这是什么?”格里弗斯大声叫道,“哈!我逮住你了!”他把手插在泥里。
“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高乃里于斯回过神,他瞪大了眼惊惶地看着格里弗斯那粗鲁的手。
“哈!我逮住你了!一个水罐,还有土!这里面一定有鬼!”
“亲爱的格里弗斯先生!”高乃里于斯哀求说。
这时,格里弗斯已经开始用他那像钩子一般的手指在挖土了。
“先生,先生!小心!”高乃里于斯说,脸色急得发白。
“小心什么?他妈的!小心什么?”看守吼道。
“小心,我对你说;你会把它碰坏的。”
他几乎是绝望地猛然一下子把水罐从格里弗斯手里夺回来,像一件宝贝似的藏在两条胳膊底下。
可是,格里弗斯固执得像个老头儿,越来越相信自己发现了一桩反对奥兰治亲王的阴谋,于是他举起棍子朝犯人奔过去;他看到犯人保护花盆的那种不可动摇的决心,明白了高乃里于斯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水罐。
所以,他想用暴力把它夺过来。
“哼!”看守气冲冲地说,“你瞧,你这不是造反吗?”
“放开我的郁金香,”高乃里于斯叫道。
“对,对,郁金香,”老头儿回答,“犯人老爷们的花招我们可全知道。”
“可是,我向你发誓……”
“放手,”格里弗斯顿着脚又说了一遍,“放手,不然我就叫瞥卫。”
“不管你叫谁,只要我有一口气,你就休想把这可怜的花拿走。”
格里弗斯气极了,第二次把手指伸进土里,从土里掏出黑乎乎的一个球根;高乃里于斯呢,正因为自己保住了容器而感到很高兴,没想到对方已经拿到了里面的东西。格里弗斯用足力气,把已经发软的球根摔在石板地上,球根摔扁了,差不多立刻又披看守的大皮鞋踩得稀烂,再也看不出是球根了。
高乃里于斯望着他破坏,并且看见了潮湿的残骸,明白了格里弗斯得意的原因,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他觉得郁金香和萝莎的离开夺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光彩,想把这个坏人除掉的念头,像闪电似的闪过这个郁金香培植者的脑海。怒火和热血一下子涌上脑门,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双手举起那个盛着毫无用处的泥土的沉重水罐。再过一刹那,他就要把它朝老格里弗斯的秃头上砸过去。
一声叫喊,一声他熟悉的叫喊止住了他。是萝莎。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高冷女士尴尬地不敢看他,她突然想起今晚将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匆忙地赶过来,她不想高乃里于斯这个可怜得人犯谋杀罪。
高乃里于斯手一松,那个水罐砰的一声摔得粉碎。格里弗斯这才明白刚才差一点遭到的是什么危险,气得破口大骂。
“啊!”高乃里于斯对他说,“你把一个可怜的犯人唯一的安慰,一个郁金香球根,都夺走了,你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高冷女士也气恨粗暴的格里弗斯,她附和道:“你刚才干的是犯罪行为!”
“哈!原来是你,傻丫头,”老头儿怒气冲冲转过身来冲着他女儿嚷道,“少管闲事,赶快下去。”
“坏蛋!卑鄙!”高乃里于斯绝望地继续说。
“充其量,不过是个郁金香,”格里弗斯自己也有点觉得不好意思,就接着这样说,“郁金香,你要多少有多少,我的顶楼上就有三百个。”
“去你的郁金香!”高乃里于斯嚷道,“你和它们是一路货色。啊!哪怕我有几千万万,也情愿拿来换你毁掉的那一个!”
“啊!”格里弗斯很得意地说,“你看,你要的不是郁金香。在这个假鳞茎里一定有妖术,说不定是有跟饶了你的命的亲王的敌人通信的方法。我早就说过,没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真是一个大错。”
“别说了!”高冷女士不耐烦地嚷了起来。
“嗯!好极了!好极了!”格里弗斯重复着说,越来越有劲儿了:“我把它踩坏了,我把它踩坏了。以后你干一次,我就破坏一次!哈哈!我早就通知你,我的漂亮的朋友,我决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高乃里于斯嚷道。他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用颤抖的手指翻动踩烂了的球根——多少快乐和多少希望的残骸。
“我们明天种另外一个,亲爱的高乃里于斯先生,”高冷女士低声说,她了解郁金香培植者的极度痛苦,她的话像一滴仙丹妙药似的滴在高乃里于斯流血的创口上。
但他并没有被治愈,他仍然觉得绝望,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了她对他的感情。
他绝望地双手蒙着脸,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一切不顺心的事情全部挡在命运之外。
高冷女士觉得很不好意思,愧意折磨着他,她低声说:“明天晚上九点钟……”
她还没说完,高乃里于斯已经打断她,他说:“你走!你走!”
格里弗斯听到他们在谈话,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粗暴地说:“快走!臭丫头!你在和这个罪犯说什么?你难道要帮他越狱吗?”
高冷女士没有理会格里弗斯,她歉疚地看着高乃里于斯,回应她的仍然是高乃里于斯的那句话。
高冷女士这样的性格又如何会固执地一直放低姿态恳求他的原谅呢,她跟着格里弗斯离开了。
关门的刹那,高乃里于斯像崩塌的山陡然倒在地上,他哭了。
透过门缝最后望进去的那一眼让高冷女士的脚步停滞了片刻,她的内心很挣扎,对高乃里于斯既歉疚又同情,唯独没有高乃里于斯需要的爱情。
这时,格里弗斯凶狠地声音又响起:“臭丫头!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