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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九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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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早,凌青原正着急着收拾东西,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皱着眉头按下接听,一言不发等待对方开口。对面是抑扬顿挫的男音:“程导,听说你们要去美国取景。”

凌青原叹了口气:“邵伟乾,久疏问候开门见山啊。”

“听你这语调,我都想称呼你为凌导了。

凌青原把书房的门关上,示意他有话直说。邵伟乾也没有含糊:“虽然程鹤白一直都在沉默,却不甘心沉默。你是在用创作证明你的‘生命’吗。”

“我不需证明自己,只是做我自己,做我想做该做的事。我想活下去,不错,这就是我的生命。”

电话那头轻笑:“既然不想认回父亲,不想再和凌家人有纠葛,乖乖做程鹤白就好。你胆子倒是很大,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就是凌青原。而且还往美国跑,不是扛着靶心让人来瞄准吗。”

“这和我是谁没有关系。我哪怕作为程鹤白活着,也依旧要导演,拍我喜欢的片子。”凌青原一边听电话一边收拢材料,装进包里,不过并不把他话放在心里。

“我千载难逢做一回好人。结果有人还不领情。算了,你好自为之吧,你要知道,在你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了你的命,比在国内要容易许多。”

凌青原手里的活计停了一下:“邵伟乾,我倒谢你这句提醒。不过别人如何,也是我始终无法左右的。总之不能只因为他,我就放下所有,什么都不敢做了。”

电话那头推力道:“你去美国可以去见凌牧先生。为了你最爱的电影能够拍摄顺利,也为了你个人安全。见他,认回父亲,总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吧。”

“不,谢你告诉我注意安危。不过,我和那位先生,我们的关系以及亲情,并不是你能左右的话题。”

对面轻笑着掐了电话。凌青原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装包下楼。谭岳每天早上的必修课就是和徐衷交流工作,凌青原时常觉得,他可以乘此机会和徐衷学习厨艺,总比百无聊赖的报日程有意义得多。

凌青原正走进餐厅,听见徐衷说《夜空下》两周票房十分理想,故事导演都有号召力,一家三口拖儿带女地看。凌青原祝贺了一声谭老板赚了。谭岳蹭蹭他脸,看他有些面无表情,问他是不是还在满脑子跑电影。

凌青原深吻了他,让他闭上眼睛,不看自己。《山》这部戏,首先拍摄的是海外的部分,也就是傅严留学以及由美归国的的片段。这段戏在凌青原计划中五分钟顶天,一周完工,带出去的演员也就谭岳秦子钰,以及幼年的傅思。助导已安排好了一所美国高校作为拍摄地,征用了实验室教室还有一大-波洋人群演。

早饭后徐衷送两人去机场和剧组会合。只带仨演员,摊子铺得不大,除了导演组,也就主要的摄影美术道具服装跟着。慕德礼看见俩狗男男,就问谭岳是不是又欺负人了,整得他人不对劲儿。谭岳真喊了一声冤。

旅途顺利不必提,到了他乡,凌青原安营扎寨很快准备就绪。他需要的场景片段就几个,傅严校园里演奏大提琴,竹芝路过,相识相恋。做实验,和洋人教授学生交流。听闻祖国的消息,一家三口激动万分,在学校舞会上和华籍学生交流喜讯。申请归国,坎坷后最终获准。

谭岳很自豪地说要给凌青原秀外语。凌青原干巴巴地说,反正不是现场收音,他哪怕一口高贵英伦腔都没用。谭岳似乎觉得,心肝儿的弦绷得有点紧。

天蓝得毫无杂质,光线正好,树荫草坪机位就绪,凌青原看见谭岳有模有样地拉起了琴,而秦子钰也准备好路过邂逅。早前,谭岳曾经问过凌青原选什么曲子,凌青原心里有谱,说是《无词歌》,于是谭岳便起早贪黑地练习拉锯子。如今听来居然不那么惊天泣鬼,而且弓法还像模像样。

凌青原心里熨帖。秦子钰和谭岳不愧是万年搭档,往那儿一站都能有画面感。碰面的桥段过了,凌青原让二人相携走一段。风起,竹芝长裙摇曳,手按草帽,傅严深褐西装,挺拔俊逸,仪表堂堂。异国他乡,一对佳偶最好的年华。

凌青原托着下巴专注地看了几遍回放,让他们用同窗情,他乡遇故知等多方面重新诠释这段路途。演过之后,秦子钰笑着和谭岳说,导演居然不吃醋。谭岳想,凌青原该是没那根筋,或者是太相信自己了。

“说不定,我们要在这里表演洋人问候方式的亲吻,导演也只会说,剧情不对,不符合人物性格时代背景,感情酝酿不是时候,得切,浪费我胶片。”民风开放,天朗气清,谭岳油嘴滑舌了些,却带着对某人十足的宠溺。

秦子钰喷笑,悠悠地说谭岳这话也就只能随口讲讲。

之后的拍摄都很顺利。谭岳的傅严正儿八经地在有机实验室和“真”洋教授做了实验,还交流了实验结果。课堂上英文授课流利板书,课后一盏台灯书堆里备课。傅严听老旧收音机,获悉消息,和竹芝分享喜悦。

凌青原眼睛很毒,要求也很高,对细节依旧不厌其烦。他给剧组每个人说“不”的权利,但他往往是唯一出言否定的那一个。凌青原给演员表述他想要的效果,谭岳听,秦子钰也不得不听。

就像配合了很多次一样,慕德礼会对角度取景等具体细节给建议。渐渐,剧组其他人习惯了这位年轻的导演。习惯他其实很容易,因为他的要求和吹毛求疵,并不陌生。

简单场景完成之后,最难啃的骨头来了——学校舞会。凌青原让演员助导抓了百多个洋人龙套,服装道具都要求严格按照四五十年代的来准备。什么?迷你裙包臀裙朋克摇滚绝对不可以。都来正式的,优雅的,老套的晚礼服。道具抓了一百个狂,自备收买加租赁终于齐备。同样抓狂的还有摄像,高处俯拍全景再转环形运动,最后还拉镜头给特写,又没有飞天扫帚,导演你玩儿我们吧。最终,一切问题都在凌青原的拍板下妥善解决。

在这次大型的学校聚会上,傅严欣喜地跟来自中国的同窗交流,告诉他们祖国需要这样一群人,号召大家归国建设。同时傅严还跟课题组的洋教授们提出告别,却被挽留。

凌青原偶尔会走神,他看年轻的傅严那么意气风发,胸怀壮志慷慨激昂。他时不时目光会过于追随谭岳的身影,然后责备自己荒疏了把握全局。

虽然不是现场收音,为了效果依旧有乐团伴奏。群众演员一直在做无规则运动,乱糟糟时不时挡了拍摄路径,让凌青原挺无奈。人越多变数越大,没办法的事儿。然而,就在这连五感都难以顾全,不受控制的巨大现场,陡乱惊起。

音乐声太嘈杂,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各种洋文,同学们的交流祝酒声此起彼伏。惊雷坠地一瞬间,有什么不同于室内管弦乐的声音撕裂人群,刺穿人们的耳膜。是没有预兆的金属急速撞击声,火药崩裂爆炸,淡淡硝烟。

人群嘶吼,张皇失措。

“鹤白——”

谭岳回头看见导演位一片混乱,那人不在位置上,似乎跌倒扑倒还是摔倒。乌泱泱一片人抱头鼠窜,也有人高喊着恐袭,就地抱头跪倒不动。谭岳如入疯癫地向他冲去。

大洋彼岸的程鹭白刚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吃早饭,外加刷手机。一则推送消息引起她的注意:“美国某大学发生校园槍击案”。槍击就槍击呗,那旮旯不早是稀松平常了。她樱桃小嘴一口咬掉大半个肉包,噎得她目光呆滞竟然看完了这则消息题——惊扰《山》剧组拍摄。

包子连皮带肉堵在嗓子眼,她差点没哭出来,往下一看:大使馆表示没有我方人员伤亡的消息。包子连皮带肉地下肚了。

程鹭白抄起手机给她哥打了个电话,响得跨越光年穿越时空无比漫长之后,被谭岳接起来了:“你哥没事儿。”他口气很凶残。

程鹭白只说了一个字儿:“让……”我哥听电话。对面谭岳不给她吐字的机会,又魔鬼附身阎罗降临地吼了她一句:“说了你哥没事儿。”

电话挂了。程鹭白好像在电话里听到她哥的声音,又好像没听到。只是她岳哥两句话有如六月飞雪寒如严冬,实在让这姑娘惊悚地要在地上打滚。东方时间早九点,那边该是晚上……

谭岳把手机往地上一扔,两手重新按着凌青原肩膀。他身下人双腿屈曲敞开得太久,久到要肌肉痉挛,他身下人想要示好地圈住他的腰身,却被他只手无情地掰开。

“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在我以为永生永世你都属于我的时候,你却给我感觉下一秒就镜花水月,烟消云散。

“你没有品尝过心里硬生生缺了一个人的难受,你不知道缺了一块儿再也填不起来是什么滋味。你没有见过伸手不见五指,黑得连灯都没有,连路都找不到是什么样子。

“凌青原,你婚是白求的么,戒指是白戴的么。我早该拆了你碎了你,把你寸寸缕缕绑在自己身上。让你再举重若轻自以为是,让你再对我孰视无睹置若罔闻,我早……”

凌青原脸上一片濡湿,不晓得究竟是自己的汗水泪水还是上面那个男人的汗水或泪水。他艰难地够着他的脸,想要抚摸他,安慰他。凌青原想抬起头吻他,却复又被他按住肩膀,接受他更剧烈的洗礼。

又片刻,凌青原连维持立手摸他脸的力气都没有,小臂跌落床上,只是有些呆滞又有些温柔地笑着凝视着谭岳,眼角流泪。

“我不会走……”

谭岳跪在脚跟,两脚脚趾抓着床单,两手托着他的腰和背,把他抱起来贴着自己,怀里的人绵软一片,还有温度,暖暖的。凌青原以一种极端别扭的姿势保持和他的连接,像是面对面共用一个心脏的连体婴儿,躯体却在交错。

谭岳哽咽:“不要吓我……永远都不要走。”

凌青原每寸筋骨都被谭岳打通,人差点儿没飞升。可他偏偏得受着,谭岳说他必须受着,罔顾二人一心,知情不报,知险不避。目标就是他,他还跑去管什么监视器摄像机,要不是他命大,天降个障碍,否则背后一个血窟窿,立刻见上帝。

凌青原没见过他生这么大气,有气无力地想安慰他,偏偏嘴硬说要不是跑出去一步,没准就中招了。谭岳怒火更胜,小妖精歪曲事实,想他怒的不是这“一步”,而是压根不该知情不报。谭岳狠狠对他说,这事儿要是掉个个,他什么感受。凌青原认错,把自己全交给了他处置……但是依旧没觉有错。

“我若告诉你,你便要限制我自由,让我哪儿也不能去。我是导演,我要跟组拍摄。”

当地警方在调查这起槍击案件,拍摄顺延。慕德礼代替凌青原去安慰了一圈剧组,通情达理地表示他们可以在本地逛荡一圈玩回来再拍。慕德礼返回住处,看见谭岳脸很臭地靠墙站他门口,突然很想念为了老婆二胎而戒掉的烟。

“没尽兴?”

“早晚得被那小妖精玩死。”谭岳用慕德礼绝壁听不见的声音抱怨了一句,又用他听得见的声音哑声说:“他弟弟。”

“凌道远是真恨他到骨子里了。还有邵伟乾居然提醒过他来美拍摄有危险。”谭岳用一种吃坏了菜的口气:“小妖精没跟我说。”

听到邵伟乾三个字儿,慕德礼挺敏感地眨了眨眼睛:“邵家不都收拾干净了吗,这事儿怎么还轮到邵伟乾通风报信。况且,他为啥倒戈,有什么立场提前告知青原有危险。”

“邵伟乾想怂恿青原认回父亲。不仅是为了让凌道远逃不过谋杀的制裁,估计,他也是不甘自家船毁,想彻底捅开弟弑兄的阴谋,拖凌家一损俱损。”本是激愤的嗓音戛然收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谭岳抓了一把头发摇摇头,回身要走。

“好算计,身份定位,继承疑云,此事一出,凌家可不得大乱。”慕德礼迈出两步,叹口气:“这档子破事,用脚底板想他都不会答应。不管他与凌牧先生感情如何……可是他的亲情,终究是纯粹的。”

谭岳停下脚步侧头,下颌抬起似笑似嘲。或许,他刚才想起的就是这一则:“不知好歹不死心的宝贝弟弟可没想过纯粹的亲情。”

慕德礼龇牙咧嘴抽了口气,上去弯起手指敲门似的弹了谭岳胸口两下:“得了,早拍完早离开这帝国主义国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要担心他,就圈了他,我勉为其难替他导一下。”

“我倒是想。可你知道那妖精为什么要瞒我这么大的事儿么,就是不想我知道他危险,不放他时时刻刻都跟组拍摄。”谭岳想起凌青原的态度良好承认错误地送上身心,偏偏死鸭子不悔改也不松口,顿时腾升起一股油盐酱醋混杂苦涩的邪火。

*

“凌道远。”

头发花白的男人背手看着窗外的花园。明明是日-色如媚、天旷无云的夏季,阳光却好似怎么也照不进来,偌大而奢华的屋内只留两片清冷的白光。

“爸。”凌道远靠着屋门口,挨着墙站着,十步开外是他的父亲,被白色日光染白了头发,的父亲。凌道远挺身直立,双手下垂,他样貌遗自母亲的娇秀机敏,眉宇又不乏大舅的犀利和狠绝,当然,更承有父亲给他的巧黠固执。

“你都做了些什么。”

“爸,您最知道,公司和家,我天天就这两个去处。”

“为什么每年夏天,总会出些状况。今年,一年前,再一年前。”凌牧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儿子背手站定,米开外对视:“我不打听不知道。有人特地告诉我,碰巧遇袭的电影剧组,拍的是青原的作品。毋庸置疑,该是你干的好事吧。”

“不,不是!爸,大哥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夜空下》,已经上映了。是谁胡说……”

“邵伟乾。你觉得他是胡说吗。”凌牧冷冷。本来西海岸某市大学里一起槍击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消息,可是偏偏有那么个人为“赎罪”死活都要托秘书转告他一语:槍击碰上了的剧组,《山》,是凌青原的作品。他儿子狠心不消、收买槍手,就为了搅黄这部戏。那个求“赎罪”的人怕凌牧不信,专门把剧本发他邮箱,就为证明是凌青原的风格。

“爸,他是怨恨我们去年撤资上岸太坚决,所以挑、挑拨父子关系。”

“凌道远,我们父子关系还用挑拨吗。当年我让你母亲通过内地的亲人帮青原拍电影,你母亲做到了,‘帮’了他。可是结果,给他的是什么钱。谁过的手,谁走的账,谁给的他。”

“是邵家人,全是他们做的好事。他们扭曲了您的好意。爸,所以邵伟乾的话您根本不能信。是他自己不甘邵家人落水,狠命都要拖着我们陪葬。”

“是呀,邵家人也‘可怜’。”凌牧顺着儿子的话,沉声重复了一遍。话锋一转语调上扬,说不出的嘲讽:“‘可怜’他们几次三番那般‘帮你’,却落得你如此弃义,口出诋毁。”

凌道远掩饰心虚,扯着嗓子强硬地叫了一声:“爸。”

“胡闹也是有限度的。而你的胡闹是从来不知疲倦。很多事情我不过问,你就当我不知道吗。很多事情我放任,就等于我承认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纵然凌牧强作健朗,花甲之年的他根本难掩疲态。他嗓音分叉,语调空洞地说:“道远,我将你禁足在家,你却依旧能掌控千里。你就收敛收敛吧。我还能活多久,供你任性胡闹,给你遮风挡雨呢。你做错了的事儿,除了上帝,难道就没别人知晓吗。”

凌牧狠抽了一口气肺连着气管,老态龙钟婆娑不定。凌牧用力闭了眼睛,瞬间凝神平息。他撇下凌道远离开客厅,看见助手正走近靠过来。

“《夜空下的游乐场》还在内地放映吗。”

“是的先生,档期一直排到七月底。”

“订票。尽快给我安排一个时间,或者周末,我要去看这部电影。”

秘书李亚知道凌牧所说的订票该是往返机票,他看了下日程本说:“远途飞行,一来一回来不及休息,您的身体……再说礼拜日……”

“这片子我一定要看。帮我订票,顺便帮我联系一下邵伟乾。我要见他。”凌牧不容反驳的口吻冷硬道:“至于凌道远,平时盯着他,锁了他所有通讯工具。周末礼拜,让母子三人必须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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