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八十九章(1 / 1)
凌青原之后接到了《家有七宝》剧组的通知,不管公司上层怎么变动,哪怕大洗牌,电视剧的拍摄还是要按期完成。凌青原点头答应,况且剩下的戏份也不多了。
凌青原还听到一个消息,间接导致宏新集团倒台这场乱局的凌道远感觉灵敏,第一时间回美国躲避风头。因为他并不是华籍,所以这盘乱局也撇得挺干净。不知道在谁的运作力保下,“出谋划策心怀杀机”并没有存证,“意图谋杀”这顶帽子都给洗掉了。所有是非,都撇给邵家亲手操刀的人。
谭岳有些嘲笑地想起邵伟乾曾经说过的话,他可怜自家次次替凌公子挡箭,操刀杀人推出去当槍使。这算不算冤。当然不算,该是应得。凌公子虽然还在外面蹦跶,不过被禁足在美国。再加上这次风暴足以清洗邵家人。谭岳松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肝宝贝终于可以安生了。
至于玉兰奖,组委会理所当然地找到了程鹤白。不止他,还有王乐笛,以及涉及到宏新“推选”、“贿选”的片子的主演及主创。
这次重评,评奖委员会的专家被重新筛选过,去了几个被塞钱的,剩下的萝卜坑填补了节操过硬,政治正确,口味刁钻的老头子。组委会要求程鹤白等涉及人员面对九位评奖委员会成员做陈述,接受他们的质询。
凌青原很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些老头,与愁容满面的王乐笛相比,轻松得不在一个量级。至少,他从未期待过超出他预期的东西,也没有失望过理应属于他却意外错失的东西——是他的,如同他的爱人,在数不清的等待错过之后总会回到他的身边。
老头子们一直在闲聊扯淡,避免进入正题。毕竟扯淡要比定夺简单太多。凌青原认识其中几位,有演早期黑白片的老演员,还有一个他大学时任表演系主任的老教授,邹教授。
姓洪的老演员说起这次评选的事儿,捶胸顿足扼腕叹息,感慨完了世风又说人事,抚今追昔好一番讽喻和见解。
“据说宏新集团给组委会塞钱塞人的事儿由来已久了,居然这么长时间才曝出来。啧啧啧……”
一位老好人的评委解说道:“哎,不是,主要是前几届都没这回这么明显嘛。再摊上走了一位编剧,来了封公开信,全社会的目光就集中过来了。”
姓洪的老演员敲了敲桌子:“之前还不明显嘛,凌青原导演的三次入围都没有获奖,还不够说明里面黑乎乎的有问题嘛。”
凌青原偏开了视线,看向那位骨骼清癯,齿豁头童的老洪。只见他砸吧砸吧嘴,揭了一下茶杯盖儿,稀稀疏疏的山羊胡跟浮尘似的抖落来抖落去。
“《孤岛》,《暌违》,《魂兮归来》,拎出来哪一部放在最佳导演奖上都合适嘛。可惜啊,这导演被人利用销赃把黑洗白,结果连命都没了。”
凌青原笑了笑,年高德劭之人实在太能扯,如今听起来,一年前仿佛很痛的那件事却像是翻篇儿的了。隔靴搔痒,已经不足介怀。
凌青原听着他们说“别人”的事儿,他很庆幸生前不知道这些事儿。若摊在生前,保不准真跟孔节一样,想不通就没了。他更高兴的是,他如今明白自己创作的态度是无愧的,至于这些资金上的亏缺,他还有机会用执导新作品来弥补。
“唉,那个什么,程鹤白啊,”邹老师提着老花镜镜架扫了一眼打印纸上的名字,扔了纸片语重心长地说:“咱实在够不上,站在那里也是让人诟病。不如回去历练历练啊。”
“小程啊,你演的片子我们都看了。《虎斗》,《定制男友》。票房不错,除了票房我也看不出太多名堂了。”
凌青原客客气气地回道:“各位老师说的是,我还年轻。”
老家伙们自嗨的时间太长,凌青原从组委会、评审会告别的时候,已近傍晚。他出门打了车,想想报出个地儿:“去岱溪水库西池滩。”
“哎呦小伙子,你去那么老偏的地方干啥。”
岱溪水库很大很大,是整个承平市的大水缸。东边挨着城市的西郊,至于水库的西池滩可得出了城市绕城高速,再走一段城乡结合部,过了村村通的土路才能到呢。
“没事儿师傅,您放心,我给您付来回的钱。”
出城赶上晚高峰,捱到月明星稀方才到站。凌青原付了来回路费,打开车门就跳下去。只听司机师傅喊小伙子可别想不开。凌青原很随意地摆摆手,没入夜色之中。
刚在岸边草地上坐下,谭岳的电话就打来了。谭导刚收工,自然是问他在哪儿。
“你猜。”凌青原揪着草根:“你不是很善于猜我的念头么。”
谭岳听他那边很安静没有噪音或者回音,就感觉他该在郊外,另外还隐约有风声过耳间或是水声。谭岳有了个答案就说直接去找他:“答对有奖。”
过了大半个小时汽车轰鸣撕裂夜色的宁静,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由远及近是男人跑步的脚步声。凌青原在草地里躺着,延展嘴角,等他愈近愈轻的步履,直到最后贴着自个儿旁边躺下。
在只有微弱自然光甚至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是自己最渴望的那个人。手被他挽住。
谭岳说:“看来我还是猜错了一次。”
凌青原侧身横在草里,覆上他的嘴唇轻轻吸吮,柔情蜜意:“奖励。”
谭岳捧着凌青原的脸,感觉他牙关轻开,舌尖触着自己的唇齿。谭岳心潮萌动,反客为主纵情追逐着他的舌尖,转而按着他的后脑,捞上他的后背。
“待了多久了,你身上好凉。”谭岳把他拥进自己的怀抱,虽然是夏天,水库边湿气大,风也厉害得要死。昼夜温差又大,这人穿得还单薄。
凌青原正经地转回话题:“你连猜错了一次都知道。我事先都不知道你知情,并故意瞒了我这三部电影投资的事儿。”
谭岳想了想说道:“不能说瞒,只是为了妥善处理。”他面颊在凌青原耳侧蹭了蹭,捋着他头发,嗅着草籽、泥土和怀里人混合的清香:“你既不介怀,我多心故意瞒了你一次也无妨。至少,提前瞒着你我心安。”
凌青原微笑着亲吻他。很多事儿,开头是挥毫泼墨的浓墨重彩,临了结束,不过横竖撇捺的笔尖轻提。最是那收笔时看似锐利的笔锋,不过是曲终收拨羊毫一抹,淡而又淡地掠过宣纸。
死生盛衰如逝川,恩怨是非总会随时间淡而又淡。而他真正执着的东西才是褪不去的墨,不论笔法始终都在他身边。凌青原想,自己能够留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因为……
“夜里凉,回去吧。”吻够了的凌青原翻身坐起,蛮力拉起了窝在草丛里着抱他腰不想走的谭岳。
谭岳问:“回哪儿。”
“咱家。”
过好几日,百般磨难的《家有七宝》没有夭折,终于拍杀青戏,有演员随口聊起“错失”玉兰奖新人的事儿。凌青原只说,哪有那么多值得在意的。世界变化太快了,浮浮沉沉,一一去计较只叫人疲惫。
演员们也都笑起来,转而说戏是拍完了,啥时候播出也未知。公司那边儿团团乱还没在渐渐收场,走的走留的留,换人的换人,吃牢饭的吃牢饭。顾好自个儿平安快活有戏演,就不错了。
弹出页面提示宏新投资前总裁邵宏坤因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以及商业贿赂问题开庭受审,附加谋杀的指控。宏新集团老一辈掌门人因为各色问题面临法律制裁。这架大洋巨轮受到风雨摧折,及近摧枯拉朽地倒塌。邵家两代人,也就形单影只的邵伟乾碰巧没涉及家族事务,好运避过了追究。
凌青原点了右上角红叉关闭。没了东家没了工作安排的凌青原整个人轻松得要飘起来,当然他不可能飘起来,因为谭岳每天晚上都抓着他的气球尾巴。
隔日,如果他状态好,会被谭岳扛到《夜空下》剧组,当场外观众,不对,是场外求助对象。
主演是儿童,记台词的领悟力比不上成人,很多微妙的细节和表现需要导演讲得透彻。慕德礼这个老盲流,作为有儿子和将要再有一个孩子的人,唯独对小孩儿没脾气。谭岳偶尔会去搭把手,屡屡又觉得慕德礼是故意让他哄小孩儿,以练习做一个称职的干爸。
慕德礼这混球,一个字儿十层意,里外挖的都是坑。
凌青原乐得充当伤病员,偶尔跟剧组闲聊两句。当问及他为什么赖在这儿,凌青原放弃了探班和家属两个标准答案,想了想勉勉强强答了句被绑架来的。
“绑架你,这明明是你自己的片子好不好。”
“我决定去找工作了。”凌青原任由谭岳居高临下地看他。两人目前,在大众面前只表现得是亲密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慕德礼臭他俩,既然同居了就把十八禁都揣自己家,别出了门还搞得万般痴缠、生死绝恋、打情骂俏,瞎了人狗眼。
“工作?上哪儿导?”谭岳没想到没想到自家鸟儿要往外飞:“不是还没到导的时候吗?”
“演员。闲着也是闲着,省的不演戏不拍戏技艺生疏……还天天被你折腾。”凌青原小声附加了一个借口。
谭岳随口骂了他一句工作狂。也知道这事儿,不管多不舍,拦不住还是得由他自己做主。
收工之后,慕德礼让谭岳和凌青原去他家。谭岳一脸抵触,不想浪费一分钟二人世界。慕德礼让谭岳收了一脸傲娇的媳妇样,转而跟凌青原说,有些东西要给他。
大约是慕德礼提前和章雯说了的缘故,三人进家就闻到厨房飘出来饭菜香。这女人只要在人前,保准是百般殷勤周到热情,当然对着慕德礼,立刻就变成母老虎。章雯手蹭了蹭围裙,和两个客人招呼了一声好,又去儿童房把慕雄揪出来见人。
“你忍心让嫂子这么忙。”凌青原笑着问慕德礼,章雯围裙下小腹微挺少说也有五六个月了。
“不忍心。”慕德礼说着就转向谭岳:“所以你帮我看下儿子。”听见谭岳骂了声卧槽又问为什么,慕德礼指指凌青原说有正事儿。
小孩儿短腿奔出来,直冲着三个男人就去,他一脑门撞在慕德礼的身上抱着他腿要求骑马。慕德礼提溜他后领叫他先跟叔叔问好。
慕雄五短身材虎头虎脑,因为没长开显得圆滚。贼精贼精的眼珠子和他老子一个样,从来停不下来转悠,他一瞅见谭岳就做了一个嫌弃的鬼脸:“就这德行样,注定没人要。”
谭岳气管打结,肠胃抽抽没来及抽藤条打他屁股。凌青原弱弱地解释,小孩儿是在拐弯说他太俊。凌青原悄悄注脚,原先他们聊起演员和试镜,是帅的漂亮的,才不要。谭岳消化了一下爱人的话勉强顺气儿,可横竖他咋觉得,一定是老慕拿着他照片,对着他影视剧教育儿子,要这样“夸他”。
慕德礼当真觉得儿子说得挺好,乐呵呵地让他见另一个叔叔。只听慕雄又问他爸,这个叔叔是演员吗,他爸哼了一阵,才说是。
“大雄。”凌青原蹲下-身和他一般高,随手揪了揪慕雄的胖脸蛋儿。小伙子一年没见,依旧敦实。
慕雄警惕地翻着小眼睛瞪着凌青原气鼓鼓道:“有一个家伙为了铜锣烧背叛了大雄,再没回来。你和他有点像。”
“行了儿子,不过是你输给了铜锣烧。是男人就输得起,别想着怪烧饼或者别人的不是。”慕德礼双手揽着慕雄的胳肢窝勾起他,荡了一个秋千塞到谭岳怀里:“跟你干爸边儿玩去。”
谭岳双手一沉,挂住了小孩。一大一小两双眼睛互相瞪着,有些困惑有些呆愣。谭岳反应了一下,转而莞尔。
慕德礼把凌青原叫到书房,从书架底下掏出一个叠平了的瓦楞纸箱,展开四壁,准备往里面填东西:“你之前那个故事,我收集了资料,故事有了没来及成剧本。最近我也忙,你看咋办。”
凌青原踮着脚尖在他狗窝里转了一圈,随手拿起一本半展开来书脊朝上的册子。看了两行问他:“为了这故事你档案馆都跑了?”
“口述、史料、档案,一手二手,反正搜罗了一圈。那个时期难度大,你也知道,逮到一点儿是一点儿。到处走访也拍了些照片。你看要缺,再扩展。不过,就这些也够把骨肉填出来了。”慕德礼言外之意就是推卸工作。
凌青原意会,点点头:“行吧。我看《夜空下》也是,拍摄事小,后期特效剪辑有你们折腾。剧本我写就我写。”
慕德礼得偿心愿,把材料往瓦楞纸箱里装,一边语重心长:“不是我说,资金不愁,主演嘛,也有现成的。可该说的我还得说,你别上贼船就偏心,罔顾了坚持那么多年的选角原则。”
凌青原毫无压力:“我审美变了,原则也要与时俱进。”
慕家很快开了晚饭,饭桌上慕雄和谭岳貌似达成了某种男子汉的约定,你来我往眼神交流似有深意。凌青原笑着问夫妇俩,下一个孩子名字想好没有。
“那还用想,”慕德礼衔着一只筷子另一只在桌上写写画画:“顺着往下取。大雄之后不就是源静香么,男孩就叫慕静源,女孩儿就叫慕静香。”
谭岳和凌青原互视一眼,憋着笑心里都腹诽他真草率。难得的是,一向标榜很有美的价值观的章雯居然没对丈夫给孩子起名提出异议。
章雯对两个客人温言解释,眉目舒展面似秋潭:“老慕一直想要个四元口袋,里面什么都有,啥鬼点子啥怪心愿都能实现。”
慕德礼笑说:“我就是机器猫。”
饭后老慕没有留两人,他把装满材料的瓦楞纸箱塞给谭岳,又从鞋架上拿了一小串钥匙给凌青原:“你的。我对天发誓没有留备用。”凌青原笑着接过,又听慕德礼窃窃私语说若担心进不去家门,依旧可以存出一份。谭岳显然听见,一掌风把他劈开。
慕雄的小拳头和谭岳的大手捶了捶算是告别。这小孩又转身扯了扯凌青原的衣摆。凌青原弯腰架着他两侧举了举,笑说这小伙子一天天长成大小伙子。
“那当然。我要长成比铜锣烧更有魅力的男子汉,让没有人能离得开我。”
凌青原扫了一眼正经八百的谭岳,噗嗤乐出声。两人和主人家道了别,谭岳一人挺轻松地捧着一尺多高装满书的纸箱,凌青原自惭形秽,决定以后好好锻炼身体。
慕德礼欢送二人离开,见老婆眼睛直眨,便问她怎么回事。章雯只说是觉得奇怪,谭岳勉强算是常客不提,小程第一次来却莫名熟稔。慕德礼口胡说是缘分是倾盖之交,叫她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反正大雄有了新玩伴,这不就行了么。
谭岳把纸箱撂在后座,回驾驶位伸手拽着凌青原按着他后脑狠狠吻了他:“憋死我了。”
凌青原捧着他脸侧不温不火地回应。片刻唇分,他敲打了谭岳肩头让他回家再放肆。
“去哪儿。”
“咱家。”
谭岳发动汽车,他知道这回不是回和庄那个家,而是颐春花园青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