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1 / 1)
节目开拍前一天,公司给所有参赛者开了个实施会。除了节目编导等工作人员外,宏新娱乐和传媒的两位邵总裁也到了,不过这两位只在小艺人这边走了个过场,出门右转立刻去隔壁陪同四位评委。
其实说白了,要陪的只是一位不是自家人的评委而已。
大会议室的新人们听说谭岳、王乐笛还有苏沁馨就在隔壁的VIP室,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王乐笛和苏沁馨还好说,毕竟是公司的人。可谭岳,那就稀罕得多了。
众人还是还漏了一个评委,甄莼。这些新人里面,哪怕再熟悉娱乐风向、对各路豪杰如数家珍的选手也不知晓她是谁。隐隐猜得到她来历的,都不敢宣之于口。
这十二个人聚在一起,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相互认识。其中五人是同窗,还有三个是签了些时日还没火起来的,另外四个包括凌青原,不是刚签就是要捧的。这些小艺人还无名无分,自然没有架子,心里想什么是另外一码事,不过表面大都是一团和气的。
至于凌青原,识人,尤其记住每个人的特点本就是他擅长的事。圆桌另一侧,却有一个人例外,不热衷和人打招呼——他明显不认识其他人,而且也故意和别的选手保持距离。
他叫余成瀚,别人跟他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甚至都没有离开座位,而是一直冷眼看着其他人说着寒暄话。
热络完之后,编导就跟他们说了前两轮的注意事项以及一些勉励的话。本来演艺就和唱歌不同,更讲究临场应变性。对于选手而言重在“扮演”。所以,除了熟悉过场流程之外,也没什么太多需要练习的。而节目预计一周录一次,在宏新旗下的网络传媒和电视频道上播放。
接下来现场导演带他们去演播厅彩排,众人发现,四位评委赫然出现在场边。王乐笛正坐在高背沙发上手托着下巴,面无表情爱答不理。他已经预料到和谭岳共同出席这个节目,将在媒体上引起不小的水花。
苏沁馨和甄莼似乎一下就活络起来,挺开心地聊着什么。两位美女今天穿得都很休闲,带着夏天延长线上的一丝独特的清爽。
谭岳和宏新两位当家站在评委席旁边说话,话题大概偏严肃。不过他看见选手走场站位排练的时候,还是抬眼向中央点头笑了一下。
凌青原就听见身后名叫孙韵的姑娘轻声叫了一嗓子,他也顺着那姑娘的叫声转头,用导演看演员的眼光扫了评委席一圈,发自内心的觉得哪怕只是从人品角度,谭岳这个影帝都当得。
谭岳看见程鹤白的时候,把一丝小小的意外藏得很好。嘴里依然不动声色地说着档期和《虎斗》开机时间的事儿。邵维明倒是很精,他故意让助理把程鹤白带过来,说是打声招呼。
助理过来说邵总有请,凌青原就注意到周围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比起刚才会议室那会儿,怀疑和偏见要来的更露骨。至于余成瀚,凌青原感觉到,他甚至对自己更加排斥了
“谭先生,这是小程,曾经在岱山雅居做钢琴师。我看他天赋不错,就从那边签下了。”
谭岳一身纯色的短袖衬衫和牛仔裤,衬衫摆扎在裤腰里身材挺拔而匀称,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略微颔首说道:“你钢琴不错。邵总识人。”
“过奖。二位青眼相加,鹤白感激。”凌青原微笑道。他有点怀疑邵维明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在群众中树敌,用他的被孤立来满足这位总裁报复心的恶趣味。
旁边的苏沁馨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转头,飒爽地走过来站在谭岳身边对程鹤白说:“哎,又见面了。”
凌青原和苏沁馨客气有礼地打了招呼,又听她说完了他们认识的缘由。这下子,不仅评委,连其他选手的注意力都投到这边。凌青原多活一轮的经验告诉他,此刻受到的这般关注简直是在扯旗,告了个罪赶紧回到选手中去。
一直到彩排结束,同场都没有其他选手跟他说过一句话。
实施会结束后,宏新坐庄邀请几位评委小聚,四人既然乐得承情。走在路上,谭岳闲聊的来了一句:“我不知道小程是否适合演艺。但至少,邵总要是真为小程的发展考虑,刚才就不该把他喊过来。”
邵维明与叔叔及其他公司的三位艺人落后一小段距离,有意陪着谭岳慢慢走。他有些逢迎又有些答非所问道:“看过他表现的都知道签他不是我一厢情愿。他还是有天赋的,您刚才也听到沁馨说的话。”
谭岳皱眉:“没有经过刻苦训练就能演戏的终究是少数,除非有童星的功底。”
“谭先生莫非是暗示我开后门?那可真是委屈在下了。”
谭岳有些反感邵维明的似是而非、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瞥了一眼前面挨着邵立荣的甄莼,心道这宏新的“后门”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走,黑幕能扯得跟新娘头盖似的漂亮。
走在前方的苏沁馨驻足回头,姣好地面容冲着谭岳和邵维明嫣然一笑:“邵总,要我说,岳哥担心的是有道理。况且,你刚才把小程喊下来,可不是让他在选手中做不了人了嘛。接下来节目,要有人故意不搭戏或者不走剧本,叫他可怎么演。”
邵立荣用一种久经人事,云淡风轻的口吻做着注解:“小苏,你们女人心眼还真挺细。要我说,一人受到这点人际的小影响,就演不好戏,那还做什么演员,进什么娱乐圈。甄莼,你说是不是。”
甄莼手握胸前,邵立荣话音刚落她就一通点头称道。
谭岳兴味索然,不过提了一句小新人的开头,却成了这一段敲山震虎的大论。间或,他还感受到王乐笛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带着些挑衅。作为一个口碑人气不下于谭岳,本届影帝宝座的有力竞争者,王乐笛还没这么快放下争强好胜的心。
谭岳觉得这次的工作,越发不叫人期待了。
“不是我说,鹤白,其实你也有什么来头吧。”
回到公寓里,袁薪笑问。虽然他嘴是咧着的,不过听口气,多少还是有点介意的成分。估计他俩要不是室友,这膈应劲儿会更足。
凌青原正在上网,他其实没把这些事儿太往心里放,不管邵维明今天招呼他的那举动有什么意图,比赛还是看场上表现的——他凌青原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在艺术、舞台、光影里摸爬滚打,以这经历,相信做演员也不会差。
“袁薪,多的我也不必说,反正明天就开始录节目了。”
袁薪噎了一下,有点赌气地离开他房间。外面吉他声中断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和邹文宇是否有交流些什么。
凌青原把腾云门户网给他发的一个正式视频编辑的工作给推了,这一个月来,他给这家大网站剪辑娱乐新闻和视频,手法娴熟且视听效果好,对方有将他转正收编的期望。
“还是老工作更熟悉些。”凌青原小小地感叹了一下。镜头前后虽然角色看上去不一样,其实却是一脉相承的。再说了,通过演员回到导演也是一条常路。何况人在宏新,说不定还能找到自己前身的线索。
他漫无目的地刷着娱乐页面,偶然看见暑期档截至目前上映电影的票房统计。
《魂兮归来》居然有八千七百万,这是一个月的成绩,虽然比起《药师经》首映就过五千万的高水准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对他而言,好歹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喜讯了。凌青原自忖,凭着票房,拍摄投资自然能收回,还包括之前的一些欠债。若有余款,或许能重开之前下马的《小多多》。
可惜他已经不能以凌青原的身份实现这些了……甚至这么高的票房有一半还是谭岳友情宣传的功劳。
凌青原合上电脑,倒在床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果然,不管这个圈子到底有多么残酷或者严峻,他还是有无尽的眷恋。
第二天节目录制,在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凌青原从后台化妆间出来,看见选手们大都在走廊里既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因为昨天小小的挑拨,他今天毫无意外的落单了,到目前为止除了袁薪还很厚到地跟他打招呼外,唯一一个跟他说话的是余成瀚,口气却截然不同:
“别得意,后台硬的坐在上面呢。”
凌青原错身而过,一笑了之。
在主持快嘴先生大珠小珠的妙语中,第一环节开始了。选手的上场顺序是之前抽签决定的,凌青原排第九个。至于要表演的内容,则是入场后才揭晓。
别的选手或在互相加油,或者猜题,或者设想场上效果。凌青原自得其乐地想起了前身作为导演,选角时候的趣事……
长得丑不是不行,太漂亮也未必有用。新人没关系,没经验可以磨练。最怕的是眼里没戏、心里没谱,单把作品当做自己的踏脚石,而不是全身心地热爱戏中角色。
可搭档慕德礼笑他不是标准高,单纯是为了节约资金所以选的都是新人。拍摄时自己吃苦,一句句地教,新人把握不到位时,温文尔雅全扔他一边,毫无形象地骂。一部戏下来,倒是打磨出了不少金子。像是方文隽,还有丁柏,正应了“青原出品,必属良品”。
“……程鹤白,准备了,还有一个到你。”
凌青原听到催场的招呼,晃了晃脑袋赶紧调整状态上好发条。从现在开始的演戏生涯,是对旧生活的新体验。
单人即兴表演很快,过了没十分钟就轮到他登场。他踏着变幻莫测的彩光玻璃舞台走到中间,快嘴主持问了些暖场的问题,就进入了表演环节。
凌青原放松而立,等待台下四位的提示。选手的考题是由嘉宾轮流随即抽取的。只听见苏沁馨说:“每次岳哥抽到的都相当刁难人。”
王乐笛在旁边打趣:“应该说谭岳是像磁铁一样有吸引力,那些别开生面的特有意趣的题面都落到他手里啦。”
“可不是么,考验这一位选手的时候到了。”甄莼承接了一下。
谭岳清了一下嗓子,拿着签开始读题。与此同时,大屏幕上也呈现了一小段文字:
“你的长期深爱的恋人在巴黎。今晨,你收到她毫无征兆的消息说‘分手’。之后对方再无音信,怎么联系都没有回声。今天上班,你偷偷订好票,一下班就立刻赶往承平国际机场,要搭夜班机去巴黎。请你表演的内容是:你现在,在承平机场。”
“听清楚了吗。”谭岳看着程鹤白的眼睛问道。
“听清楚了。”凌青原依旧沉静,微笑着点头。
现场灯光逐渐变暗,主持人的声音配合地响起:“表演时间,五分钟内。现在准备,倒数五秒,五、四、三、二、一,ACTION!”
ACTION的话音刚落,现场灯光恢复柔和亮度,一道追光照在舞台中央。镜头拉近,程鹤白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变了。
他面向评委席呆呆地站着,明亮的双眼一点神采也没有,嘴唇翕合,鼻翼轻扇。
“二十三点一刻,二十三点一刻,二十三点一刻……”随身麦传来了他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抽噎过祈祷过、成百上千次诉说过的,已经疲惫不堪的嗓子发出来的。
他在看电子信息牌,反复念叨的是登机时间。颤抖的,还带着扣人心弦的绝望。
“现在……现在是十点五十五。”他像一个机械的木偶,垂头看了一眼腕表。忽而如惊雷乍临,猛然抬头睁大眼睛,又核对一遍登机时间,神色凄楚而仓皇。
“二十……分钟……”
“改……签……登机……来得及吧……”
凌青原倏而跑了起来。舞台并不大,他也没跑多远就停下。不过,却有意双手扶膝盖大口喘气,表现出跑了很远距离的样子。随后,他模仿从衣兜里掏出身份证,放在一个柜台上,双臂叠放在台上,身体前倾翘首而立。语气急迫道:“改成零点飞巴黎的航班,还有位没?”
他专注地盯着柜台后不存在的业务员看了几秒钟,不耐烦道:“又改?怎么,我就改。你不就是要百分之二十手续费么,我补,还补差价。你到底有票没?”
“有?有就好。”凌青原语气一下轻松很多,脸上挂着慰藉的笑意。然而面具一样破裂的笑容下,弥漫着徘徊不去的心碎感。
凌青原拿回身份证,转身就要跑,忽而听见柜台说了什么,调头回话飞速扔给他一句:“再误了?没事儿,不还有明天吗……”
凌青原跑过刚才站着的电子信息牌,不忘看了一眼,又继续跑,一路焦急小跑着办了值机,过了安检和出入境。大概是深夜航班,几乎没有排队。
“这一次,这一次一定要……敏敏,你等着我……”
来到候机厅寻找登机口,凌青原的脚步越来越慢,滞涩得好似在泥塘里跋涉。他频频看表,左右张望,然后像是在登机口不远处的地方停下,孤独地面向窗口站立。
“四十五……登机时间……”
他失神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错过的飞机还能改签,错过的人能追回来吗。”
他提着左腕,时而看表时而看前方。像一尊雕塑一样在候机厅往返人潮中矗立。旁边好像来人问了他什么,凌青原答道:“不,我不是。”
“五十五……”
凌青原垂下手腕,挪着步子向前。自己的航班就在窗外,还有五分钟,登机结束。他犹豫,又不敢去看那只铁鸟,他微微抬起下颚,好似为了制止夺眶而出的眼泪受到重力牵引,流向地心。
“零点……她飞走了……那是我的……航班吗……”
现场一声铃响,所有人如梦初醒。在场下评委的掌声中,主持人快嘴先生回到台上,他把话筒递给程鹤白,发现这一瞬间旁边的这个年轻人摘下了镜框,头微垂。他额发稍长,将光洁的额头还有潭水似的双眼都埋在阴影里。
“鹤白相当投入啊。”快嘴先生很灵活地避免冷场:“先给他一些平复的时间,我们来听听场上几位评委的点评。”
说不上是平复,凌青原觉得自己大概是再世为人的关系,积淀了双份的情感。尤其在表演过程中,他很轻易地就在自己的经历里找到了情绪的闸门,与那个角色不分彼此。
他一边抬起头一边戴上镜框,看见评委席上的谭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地报之以一笑,谭岳也很随意地别开了眼神。
“我觉得程鹤白的表演很出彩。”王乐笛煞有介事地点评道:“尤其立意。一般说表演等飞机赶飞机,无疑就是办个票走个安检,去候机厅里等。而他,加入了一个独特的背景——反复改签,而最后依然错过航班。能有这番诠释,难能可贵。”
苏沁馨点点头:“情感爆发自然,贯穿表演始终。一个等字儿,把对女友的思念、想见而不敢见的犹豫表答得淋漓尽致。”
甄莼捧着桃心脸蛋,细声细气道:“要是女友看见他这么深情而绝望的样子,一定会感同身受,绝不会再提分手的。”
快嘴先生听见甄莼有些出戏的外行的点评,立马盖个盖子转移话题:“阿莼说得太对了,这就是演员的表现引起了观众的共鸣。谭岳先生,您怎么看呢?”
“五分钟,就能有层次感,不容易。”谭岳惜字如金。
凌青原鞠躬向评委表示感谢。这时候快嘴又问:“不知道各位评委们还有什么问题,我这儿倒是有一个小小的疑惑。鹤白,你刚才的角色全程没有提行李,这是为什么呢?”
凌青原不排拒这样的问题,快嘴眼睛的确很尖,而且他还在帮主办方考验选手的临场力。他展颜答道:“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一个人白天刚订机票,晚上就直奔机场,必然没有时间收拾行李。”
“况且我要表现的是他踌躇难决。买机票是冲动,奔机场也是冲动。可是到了机场,冲动渐渐消退,发酵的是怀疑、绝望和滋生的自暴自弃。他就这样去巴黎么,他的工作、他在本市的生活,乃至他自己该怎么收拾……”
台下的王乐笛接过话茬,妙人妙语地评述道:“按照鹤白的意思,他所忘却的行李,是他的工作生活乃至他自己。”
“是这样的。冲动对思量,所以才会有犹豫。”
“鹤白心很细。”快嘴先生说了两句褒奖的话,他的舞台时间宣告结束。
演播厅的后台有一个转播屏幕,下场的选手都聚在那里观看其他对手的表现。凌青原回到后台,倒是有不少脑袋对他行了注目礼。袁薪人简单,属于典型的直来直去,闹心事儿也不过夜,挺真诚地开口赞了他一句演得不错。
站在最外围的余成瀚穿着白衬衫灰马甲,外加一头毛寸显出几分雅痞气。他手插兜里晃道程鹤白身前,抽-出拳头捶一下程鹤白的胸口道:“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两把刷子。哪像是临场表演啊,不是提前透题早就准备好的吧。”
余成瀚扔出来这一句话,又让周围选手嗡嗡泛起了水纹。凌青原身处议论的中心依旧恍若无闻,平静地回道:“你可以现在随便报出一个场景,让我来出演。”
“嘁,无聊。真开不起玩笑。”余成瀚百无聊赖地耸耸肩,晃荡着走了。
“程鹤白,你大概没注意吧。上场这么多人,只轮到你,谭影帝才算给出偏正面的点评。哎,真让我嫉妒。”叫孙韵的女选手似娇似怒地来了一句。凌青原记得她昨天标榜自己是谭岳的脑残粉,他没回应只是笑笑。
很快,十二个选手都表演完了,众人渐渐散去,既有些期待节目播出,又忐忑自己表演将面临更多观众的点评。一周之后,将进行下一轮的角逐。
凌青原和袁薪一同出了公司大厦往公寓走,其间他收到一条无署名的短信:
“你的表演告诉我,签你,是正确的选择。”
凌青原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了删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