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六章(1 / 1)
凌青原认认真真收拾了一晚上的东西,对程鹤白的兴趣爱好和为人有了崭新的了解,当然,他已经完全无法再沿着烧烤摊摊主的路线继续发展下去。凌青原把所有种田指导书都撇开,挠有兴趣地翻了翻剩下几本娱乐杂志,他发现除了刚才那一本大篇幅的专访外,还有一些小豆腐块也提到了谭岳。
有本四五年前老杂志上的一个八卦排行榜以“形象最健康的男女艺人”为题,以年龄段进行划分,凌青原看见,谭岳的名字在三十岁以下组里赫然名列前茅。
不只是外表形象,论口碑、人品谭岳的确也是出类拔萃的,而且也没有超出宣传范围内、过分炒作的绯闻传出。
后来程母来了南厢,看见儿子对着杂志瞎乐呵,还紧张他脑袋是不是又被人打坏了。接着这位母亲又唠叨了他的伤情,凌青原含糊应着,实在应付不过母亲的善意的啰嗦,干脆岔开话题。凌青原跟程母挑挑拣拣地交代了搬家的事儿——有人愿意出面帮忙一劳永逸地解决。
“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啊。”程母惶惑道。近来遭遇的事情已经让这位母亲如惊弓之鸟。
“没事儿,家里事儿有我顶着,一定让您过好日子。”凌青原替程鹤白说道。
第二天上午,程家就接到了区分局的电话,对面的警察告诉他,陆有深一伙人已经被逮捕,接下来将面临“威胁社会治安”和“聚众滋事”的控告。这帮流氓地痞,居然被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让凌青原始料未及。
程鹭白听说了这个消息,揉着红肿的眼睛从东厢走出来。昨夜的惊吓还没褪去,凌青原看见她夏天里还穿着长裤长袖的睡衣,绞着双手倚在门边。
“哥,妈跟我说你托到人来……帮……咱们……”
凌青原点了点头:“之前就和你提过转学,你不是也想做艺考生吗。正好这回一并解决了。”
程鹭白低眉敛目一言不发,成串的泪珠又从脸上滚落。起先只是静静流泪,而后情绪忽然上来了,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口鼻淘号不止。
凌青原在庭院里踱了两步,一米开外的地方看着这姑娘,顾左右而言他:“程鹭白,想象你在扮演一个戏中角色,要演哭戏,怎么才能自然而然地哭出来?记住你当下的情绪状态,作为一个机簧。当你体会到戏中角色复杂的心路时,自然会感同身受,触动机簧便会流出眼泪。真情实感要比眼药水来得更触人心弦。”
“哥……”程鹭白的注意力被她哥哥的话语转移,雨势渐渐小了,嘴上却剖白心迹道:“哥,要是我压根不想成为什么明星,咱家就不会遇上这样的事儿。”
“丫头,本来就是你自然而然顺从本心的想法……哪有那么多压根不压根,”凌青原长叹了一口气,又往前一步抚摸她的头,安慰道:“要相信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还有,往后呢,凡事多想,所为心正,遇到麻烦记得跟哥商量。”
刚过了晌午,程家小院的门就被敲响了。是宏新公司派的司机来接兄妹俩。
两人简单地打了包,和程母道了别便走了。居然真的说走就走,程母无措地跟出去几步,看着银灰色的捷达从巷口离开,还依然搓着手在原地转圈。
行车先把程鹭白送到了宏新旗下的一个演艺培训学校,外界皆称之为宏新艺校。下车后凌青原给了程鹭白一些钱,叫她买部手机跟家里联系。刚好走来校方的人,凌青原便跟对方强调了妹妹不签合同这个要求,以及需要就近在普高继续文化课教育。双方都有共识,也没啰嗦什么。
安排好了程鹭白,凌青原随车去了市内宏新娱乐公司。
无论前身还是今世,哪怕鸟枪换了大炮,躯壳彻头彻尾变了,有些轨道总会以相似的方式重演。凌青原想,他又回来了,这个熟悉且陌生的世界。他会不可避免地预见以前的知交、熟人、对头甚至敌手。
等到那个时候,他该是谁。凌青原和程鹤白,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活着。在他的心里,两者共存,而在所有其他人眼中,他是,且必须是程鹤白。这是一部戏中之戏,为了程家人,也为了不再不明不白死第二次。
凌青原在总裁办公室又见到了邵维明,办公桌后的人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
“我言而有信,你说到做到。鹤白,咱俩实在是再默契不过了。”
凌青原只是笑着推脱他太抬举自己:“邵先生长袖善舞,一个晚上就理平了一个难缠的地头蛇,我可不敢跟您谈默契。”
“只是有那么点财路和门路而已。松松嘴皮子的事儿,不值一提。”
到了这一步,邵维明也不再跟他客气,直接从办公桌里拿出一沓A4纸,厚到可以当说明书的劳务合同。
“看或者不看,我猜,您的霸王条款都不会变的。”凌青原拿起来随手翻了一下,纸页生风吹动了两人前额的头发。
“当然有区别,在于你对公司的提议自愿自觉,单这一点就会叫我很欣赏。”邵维明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桌子对面的人。
大公司扯皮耍赖蹂-躏员工是不可避免的,凌青原既然来了,也就做好了玩到底的准备。他没再说什么,直接打开最后一页,在底边一个横线上写下程鹤白的名字。看见这三个字,他稍微愣了一下,之前没发觉,但下笔签的却是前身的字体。看来是得练字了。
就在凌青原弓腰签字和发呆的当儿,邵维明很自然地把手伸向他的脸侧。凌青原警觉地直起身,戒备而冷淡地俯视着他。
“你左脸有伤,昨晚被地痞群殴的时候留下的?看来你真没有做艺人的自觉。”邵维明兀自开口,对凌青原回避的态度视而不见:“还有哪儿伤了、伤几处,告诉我。我会交代那些判案的人,一处伤,三年刑。”
“我以为我们接下来是要谈工作的。”凌青原盖上笔盖,把合同甩到邵维明跟前。
“如果你不认为以牙还牙是工作一部分的话……”邵维明用遗憾的口气说,手上则龙飞凤舞地签了字。完成后,他像欣赏一桩艺术品一样大量两条横线上的名字,然后小心地放回抽屉里。
“鹤白,如果我现在就要你陪我,开口是可以做宏新制作的一部电影的男二,你乐意吗。”合同生效,邵维明开始用他毫不遮掩、无与伦比的直白方式来谈工作。
“我不答应的话你会把我雪藏吗。如此则很抱歉,我是无力偿还您打点暴力机器以迅速逮捕审判陆有深的钱,以及我妹妹的学费。”
邵维明听了程鹤白的回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近距离端详他:“给你指了一条近道你却非要选择绕远。当然,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邵维明调头在办公室里走了几步,蓦地老生常谈般感慨一句,却叫人摸不着头脑:“又有才华又有样貌,而且还洁身自好的人,如今是不多见了。”
凌青原正欲打断他意味不明的赞誉,又听邵维明耳语般呢喃:“如果你要成为第二个谭岳,不,要比他更光彩夺目,只要敢想……未尝不能变成现实。”
“我对成为第二个谁毫无兴趣。”
“哦?”邵维明的笑容更加深不可测,他绕到办公桌前,几乎一般高矮的二人视线交错,他又非常自然地向程鹤白的脸侧伸出手,被后者格挡开去。他凝视着对面虽加阻拒却面无变色的人,玩笑般地开口道:
“程鹤白,我不知道这是天赋或是其他什么。你有时给我的感觉是完全不像刚涉足娱乐圈的新人。言谈举止自不必说,熟谙门径,总能撩拨我的底线却从不过界。”
凌青原莞尔,意在轻松揭过却暗有所指:“估计是上司下属鸡皮狗血的职场文看多了,小有心得。”
“行了。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也就这么多。‘常规’工作都由你的经纪人负责,当然,不是专属。”邵维明咬着重音继续道:“现阶段,建议你还是把该扔的扔,该放下的放下,多听公司的安排。”
邵维明打了通电话,几秒钟一个天圆地方招风耳朵双下巴的敦实男人冲了进来。哈巴狗似的跟桌子后面的总裁打了个招呼,半天都弓着身,恨不得拿大肥脸去贴那张办公桌。
“祝和平,昨儿跟你提过的,新人,你带。”邵维明言简意赅。
祝和平以弓着身的姿势脑袋猫头鹰一般左转九十度,从下往上审视着程鹤白。后者看着他别扭的姿势,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声你好。
祝和平立刻直起身,又再次掂量一般地拿X光仔细扫描了程鹤白,无意是在估摸他的底细深浅以及能不能长成一个大明星,不,是一棵摇钱树。
邵维明玩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不拿出去遛,你光看怎么看得出来他几斤几两。祝和平,工作安排黄锡已经发给你了。睁大眼睛看仔细,带好人,做好工作。”
邵维明所说的黄锡是管理新人经纪人的督导。在宏新娱乐,一流名演、歌手是由独立的经理直接负责,有助理协助工作;二三流至新人则由经纪人负责,而由督导管理经纪人,区别只在于手里的人数。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相当完善的金字塔。
凌青原看见祝和平便明白了:一个将近中年还在做新人经纪人的家伙,在娱乐公司的底层混着,不是能力有问题就是人品有问题。
邵维明和祝和平又说了几句套话,便让祝和平领着程鹤白离开。那两人正要离开办公室,邵总裁的声音又在他们背后响起:“鹤白,我刚才和你说的长期有效,你记着。”
祝和平保持推开门的姿势,回身睨看这个新人。而凌青原转了一下头,面无变色地道了一句多谢好意。
关上门两人远去,邵维明摸着下巴,反复回放那个年轻人的神态,就知道剩下半句“敬谢不敏”就在他的舌头尖儿上。目的未达成的他此时并没有觉得懊丧:
“……不缺的就是耐心。况且越矜持,就越让人期待……收割果实的那一天。”
祝和平离了总裁办公室,就昂首阔步地在走道上飞奔,可是一整路都没人多看他一眼。凌青原始终在他半步后缀着,没先开口也没着急巴结。
两人来到写字楼前停车场的时候,祝和平已经出了一头汗。下午的捷达还在那里等着,两人一前一后地钻进了车。然后,祝和平说了第一句话。
“不要以为被邵总看上了就有什么了不起,被他看上的艺人多了去了。”
凌青原知道这是给新人的下马威,也适当地表了态,坦陈自己一定会谦虚谨慎,不忘是个新人,绝不蹬鼻子上脸诸如此类。
祝和平端着架子,满意地点了头,嘴上不忘那公司的先例说事儿。他各种八了一圈既爬床却又事与愿违的绯闻内-幕,拿真实案例告诫程鹤白傍老总不如听经纪人的话。
凌青原自得其乐地想,为了自己不被这姓祝的一张大嘴曝给别人作为典范教学,也不能做出乱八七糟的事儿。
一路上没说正经的工作安排,时间过得居然也很快。不到半小时,捷达就把他们送到了清一色点状楼小高层的住宅区。这便是宏新娱乐的员工宿舍,当然,只限于中低端的员工。
就凌青原所知,作为一个新人,新红娱乐给的住房条件算是不错了。三室一厅三个人,一人一间卧室,其他公用。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没黑,也没见到屋里其他两个室友。
祝和平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手包里掏出一张表格纸示意程鹤白填写,无非是手机、邮箱、出生日、身高体重、籍贯等个人信息。
凌青原稍微思索了一下才落笔,有些庆幸自己记了程鹤白的身份证信息。旁边的祝和平又是抱怨没有茶水,又是抱怨空调没开天气热。凌青原打断了他诉求式的抱怨,说道:“手机号等我买了之后再告诉你吧。祝哥,麻烦你留一下的号码。”
祝和平唠唠嘈嘈的嘴跟突然塞了麻布似的停了,他惊诧这个时代还有年轻人没有手机。他瘪着嘴从旁边撕了一张便签,留下了自己的信息。
“我说,你小子能行吗。你既不是科班也不是内部选上来的,有什么来头能被邵总看上,你又有什么能耐。我可告诉你,这圈子没那么好混的……”对程鹤白的不信任以及一小股怨气混在一起,刚好触发了祝和平的坏脾气。
“我尽全力完成工作安排。至于成不成,只有做了才知道。”
祝和平垮着脸,言似有未尽之处,然而难得的是就此罢休,他干巴巴地撂下两句话:“最近的工作安排和注意事项会发你邮箱,还有手机尽快搞定。”说完便啪嗒啪嗒踢踏着皮鞋走了。
凌青原苦笑着送走了这位不省心的经纪人,领着旅行包回到那间空卧室,收拾起东西来。不过是怎么放进去的怎么拿出来,衣物、书籍、电脑和闲杂。堆了一些东西,房间看上去依然没多少人气,凌青原抓了抓头发,拿着钱包出门采购。
凌青原去附近商场买了一款功能简单的手机,办了号码,又就近买了一份外卖和一些小吃水果。再回到公寓,两个室友都已经回来了。推开门,他立刻被热烈地问候了。
“新人,你好。”
凌青原笑了笑回了个招呼,把手里的小菜放到桌上,示意资源共享,然后随大流地加入他们的扒盒饭的行列。
两个室友,其中一个人长得秀气,不高,还留着男孩儿头带着大黑框眼镜。凌青原注意到他的眼镜是真的,比自己的玻璃片厚多了。这小伙子叫邹文宇。
另一个叫袁薪,典型套马汉子高大威猛的北方形象,高而壮却无损于比例,吃饭的时候一直咧着嘴,凌青原以为他牙疼,后来才知道是在笑。固定动作,说一句话能十分钟合不拢嘴。
这饭吃着吃着人也就热乎了。
这两人说自己都是宏新星工场今年结业的新人。其中邹文宇是演唱方向,而袁薪是表演方向。他们听说程鹤白是“师出无名”来自草根的草根,一个碰巧就被宏新签了,都十分惊讶。
“看来坊间传言宏新在民间有星探是真的。”邹文宇嘟囔了一句,语气里稍微带出一点点酸辣粉的酸味。
袁薪夹了程鹤白碗边的一块大肥肉,毫不在意地说从哪儿来又有什么。一副五湖四海皆兄弟,共上昆仑光明顶的架势。“都为了一个梦想嘛,那有什么关系。”
邹文宇受袁薪爽朗气质的感染,没一会儿也就释怀了,不过他倒是解释般地跟程鹤白说起了宏新演艺培训学校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