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章 佳果靓(1 / 1)
邓知荣考取双学位硕士后,陈|君苹便功成身退,不肯再带学|生,即使是邓知荣这个得意弟|子出面去帮忙劝说也打动不了她。
其实邓知荣很明白,自家老|师更喜欢自|由自在的在粤剧公园里表演,接|触更多的生活资讯,多写一点有趣的剧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外来的剧本翻译修改,于是他在劝说了一次劝不动之后,便不再劝说,也向学校回报了这事,学校在多翻碰壁之后,终于放弃了这个念想。
邓知荣在不需要讲课的时候,也会去粤剧公园里,帮老|师走两回台板。
本来是打算明天不用上课就过去看看,但……
这晚,一个惊人的消息,在粤剧界掀起巨大的波澜,——桃李满天下的粤剧名伶,楚越粤剧协会永久荣誉会长,首届“华夏戏剧终身成就奖”得奖者景彤,于晚上八时因突发急性心肌梗塞逝世,享年八十九岁。
消息一出,业界哀戚。
景彤前半生十分坎坷,经历了战乱与及之后的艰苦,丈夫又在战乱中去世,等到终于和平,她自已的身|体却也开始不好了。但她十分坚强,不止开创了属于自已的唱腔,更创立了属于自已的粤剧艺术团,广收门|徒;其后政|府出资建起了以她命名的艺术中心,将她多年的表演、艺术成果展示于公|众面前。
晚年更是用了多种方法,让更多人喜爱上粤剧粤曲,例如3D粤剧电影、粤剧动画等,都是在她的推动下试水的,虽然最后的效果不是很好,但也不失是一个新尝试。
邓知荣由于自家老|师的关系,和景彤也认识,还曾和她一同讨论过行业的事情,共同完成过业界相关的论文。乍闻消息,真的有点受到刺|激。
“邓知荣?”电|话那边的男人轻声唤道。
邓知荣回过神,应道:“没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在医院。”男人顿了顿,“今天早上才一起喝|茶来着,上午还在局里跟我们讨论推|广的事情,午后还好好的,后来说有些不舒服,便去了馆里的休息室休息,直到晚上工作人员觉得不对进去看时……”
“……追|悼会什么时候?”
“得等她儿子回来才能决定。”说完就静了下来,也不急着挂断电|话。
静谧的夜晚,听筒那边传来对方轻浅的呼吸声,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邓知荣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那边的人直到传来忙音才将手|机收起,望向病房内那拉上的白布,今|晚还有得忙啊。
十天后,邓知荣一身黑衣,出现在灵堂外。
江远峰早就在等着了,走过来低声道:“待会儿有很多大人物来,趁现在先去献花。”
景彤后半生对粤剧甚至演艺界贡献良多,与政|府关系友好,香城、濠城、楚越市周边,很多演艺界名人巨星、政|府要员、她的弟|子们,以及所有敬仰她的普通民众,都自发地去参加她的追|悼会。即使是用了最大一个告别厅,还是容纳不了那么多人,最后在景彤的艺术中心特别开了一个悼|念会场,才堪堪将人流分散开来。
连远在京|城的领|导人,也送花圈寄托哀思。
追|悼会上,景彤的首本名曲《佳果靓》作为哀乐,响足了两个小时,清朗明亮的声音,反而让来追|悼她的人更加哀伤。
角落里,有三个人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等到曲终人散,三人才齐齐移步到其它地方。
江远峰注视着杯中的茶水,半晌,“虽然是不敬,但我还是要说,这首《佳果靓》……并不能算是粤曲。彤姐的代|表作不止这一首,当时劝说的人也不少,可司先生还是选了这首。”虽然八十多岁高龄,但所有行内外的人都尊称景彤一声彤姐。
似乎因为他先开口而松了口气的另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君苹道:“这个命题争议十分大,但我同意小江|的话,这曲,不能算完全的粤曲。”
邓知荣放下茶杯,“确实,虽然勉强做到了‘七字清’,却没了粤曲固有的梆黄,始终不是合格的粤曲,最多,就是首小曲。”
七字清是做到了,但《佳果靓》的板路,并不可以使用在舞台上,也就是说不能用七字清的唱法去唱这首曲,若在正式的比赛上,参赛者唱这首曲,怕是吃力不讨好。
三人静了一阵,陈|君苹突然笑了,“算了,我们到底在想什么,人都去了,这首曲也成了绝响,往后翻唱的,也不可能做得到彤姐这高度,就这样吧。”
两个年轻人对望一眼,也笑了,皆觉得自已有些钻牛角尖了。邓知荣问他老|师:“老|师,待会儿您要回公园吗?”
陈|君苹摇摇头,“今天算了,我想公园里的观众都跑来追|悼彤姐了,开戏也没人看。”
“那什么时候再开,告诉我……让我为彤姐做点什么吧。”
还没待陈|君苹点头,江远峰插话说,“陈老|师到时也通知我,我也想出点力。”上次去的时候,台上的并非是陈|君苹那个戏班,看着他们改编的戏剧,觉得改得不伦不类,便轻轻斥了句,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
“你也知道那个公园?”
“别忘了,我也认识阮苑。”那个手握全粤剧行业最新鲜资讯的女人,自然知道很多其它人不知道的行业讯息。
“小苑子啊……那丫头挺活跃的。”前面说了,阮苑虽然很年轻,但在粤剧这一行,上到像景彤这样的老艺人,下至刚入门的新鲜人,都或多或少的听闻过她的大名。
过了一周,在邓知荣没有课的时候,被他老|师喊到粤剧公园。
景彤去世的消息还在坊间发酵,粤剧公园的驻园戏班这天也顺应要求,开了个纪|念表演,将景彤生前表演过的曲目重现于大众。
景彤主演的剧目种类繁多,正史野史神话传说小曲剧目都有,如《天骄》、《昭君出塞》、《苦凤驾怜》、《蹁跹舞蝶》、《清宫遗恨》,后来与时俱进,戏路进一步开拓,如《关汉卿》、《李香君》、《打神》、《山村风云》、《□□》等。
在后来的艺术生涯中,景彤每每担当的都是剧中的正印花旦,也就是第一女主角。
在陈|君苹这个戏班里,能够担正的,也就陈|君苹跟副团长。虽然副团长由于声音比较低沉,因而可以反串唱平喉,可既然邓知荣来了,这角色自然就交给他做更好。
第一个唱的,结果还是《佳果靓》。
这首曲毕竟算是岭南的代|表,就像苏轼的“日啖荔枝三百棵,不辞长作岭南人。”一样,在华夏大地家喻户晓。
前台在一曲曲的唱着景彤生前常唱的小曲、折子戏;后|台被临时拉壮丁,担正小生的邓知荣,在努力的背剧本。都是选段,而且他记剧本的能力不错,可架不住剧目多啊!
小曲唱完之后,他们即将演出的是《关汉卿》唱段。
作为元曲四大家之首,元曲杂剧创始人之一,被称为“曲圣”的关汉卿留存于世的作品数量极多,每个都是一出脍炙人口的精彩剧目,其中最闻名的,自然是《窦娥冤》。
邓知荣扮演的,是中年时期身在狱中的关汉卿。
上台前,陈|君苹有些担心。毕竟中年人的声线比较低沉,并非邓知荣原本的声音所能驾驭的。而一直以来,她给弟|子的定位是文武小生,也就是一般的青年形象,一下子变换风格,不知道他是否能成功。
没想到,邓知荣给了她一个惊喜!
台上的关汉卿,虽身陷囹|圄,但仍然声音洪亮,腰梁挺|直,步履沉稳,一点也没有被残酷的牢|狱生活折磨后的体弱感。
当他有所感概之时,一个与他关系好的狱|卒跑了过来,给他递过一张纸,和他聊了几句之后便又跑开了。
……整段下来,外行人都以为在台上表演的,是有着多年台板经验的老戏骨,而不是一个才入行一年多的新鲜人。其动作神韵、做手、走位、眼神、功架均十分的到位,唱腔也有十足的中年人之感。
陈|君苹曾很好奇的问过弟|子,他明明是个大近视,拿下眼镜,眼睛不是应该很难定焦的么?是怎么做到以眼神表达出情绪的。
邓知荣笑得有些无奈,“小时候跑去公园玩,本来想溜进后|台躲起来吓人的,却被赵伯发现,被抓|住之后,他告诉我,想要进后|台,就必须做到他的要求。”
于是从那时起,邓知荣就常常被拉着练习这个练习那个,后来还惊动了当时的驻场班主。班主也干脆,直接让邓知荣跟着一些小团员学习。这一学习,直至邓知荣为念书而搬走为止。
不过一个小场景,约半小时就完|事了。
邓知荣走回后|台时,就看到一墨镜男子正向他笑着并鼓掌表示祝贺顺利完成。
“江远峰?”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江远峰脸上的笑容更明显,陈|君苹则讶异了,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家弟|子,又看看笑得如沐春风的江远峰。
不知道自家老|师此时在打什么主意,邓知荣高兴的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能来。”
“我是出来摸鱼的。”江远峰摘下墨镜,玩笑道。
陈|君苹岔开话题:“小江收到通知了吗?明天上午的行业会|议,商量之后的正式纪|念表演。”当然是指景彤的纪|念表演。
粤剧公园怎么说也只是给普通戏迷玩票的地方,要做纪|念表演,当然得找个正式的场地,江远峰是代|表季华乡文化局来参加选择场地的会|议的。
邓知荣不假思索地道:“不是选彤姐的景彤艺术中心吗?”
“你不要忘了,她的艺术团就在隔壁,还有楚越跟季华乡的粤剧院,这次香城那边也来凑热闹了。”
他们有很好的理由,香城在胶卷盛行之时,开创了将粤剧剧本按照电影的拍摄方法,将其搬上大银幕之上,而其中有很大部分,是由景彤及其丈夫司马联合担当主角来拍摄的。司马早早就去了,现在连景彤都去了,香城作为曾经受益极大的一方,自然也想出这个力。
邓知荣自知自已没有资格去参加会|议,只好请能去参加会|议的两人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
陈|君苹看两个年轻人笑着闲聊,突然摩拳擦掌地道:“两位小兄弟,我们来段《梁祝》如何?”
两人不可思议的看她,景彤的表演剧目中,并不包括这个悲恋故事,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样提出来。
陈|君苹笑笑,递了个眼神给准备上台的副团长,副团长会意,走上台问观众:“各位亲爱的戏迷,我们戏班来了两位唱作俱佳的新人,大家想不想看他们表演?”
“想!”作为老观众,自然知道这一行要发展新人,特别是编唱都很好的新人很不容易,一听到副团长这么说,也不管合不合规矩,都十分期待看他们的表演。
“今天是彤姐的粤剧专场,可我们两位新人将要表演的,并没有在彤姐的表演剧目中,那你们还要看吗?”
台下观众一阵窃窃私|语,不久,有几个人嚷道:“没关系,既然有勇气踏上大台板,那让我们看一看他们的程度吧!”
“对!”立刻就全场附和。
在粤剧公园的观众们,不少都是看了多年戏的老戏迷,对于一出粤剧表演的好坏,也有自已的判断。
于是,两支粤曲过后,他们便看到三个小生出现在台上。听报幕,他们知道要表演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很理所当然的认为,较矮小的那个,便是扮演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结果三人一开口,现场一地眼镜碎片!
——竟然是那个穿浅蓝戏服的小生,用明显刻意压低的声音念着唱着祝英台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