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夏桑私会吴以雅(1 / 1)
云层如铅,天色晦晦欲雨。
破落的小院里,齐膝高的野草在墙边芜杂横生,朱漆斑驳的廊柱下蛛网尘封。这就是吴以雅住的地方,夏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站在院门处静静看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对翠微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毅然举步踏进了冷宫。
昏昧不明的室内,摆设极其简单,不过就一方桌四长凳,一薄板木床。吴以雅此刻就躺在这薄板木床上,双目微阖,形容憔悴。十来年未见,她早已不复当年那个妍姿艳质的美貌女子,鬓发如霜,额上皱纹深深有如刀刻,乍眼一望过去,竟犹如五六十岁的垂老媪妪。
吴以雅听到声响,徐徐睁开了眼睛。见到夏桑,她倒也不惊奇,只讥讽地说道:“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啊?竟然把贵妃娘娘给吹来了。”一句话刚出口,人已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屋角处一方深蓝色的布帘突然动了起来,从内室蹿出一个布衣荆钗、面黄肌瘦的中年女子,飞奔过来扶了吴以雅起身,用力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脸焦虑地说道:“娘娘,娘娘,刚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又咳了?”
吴以雅一阵猛咳,咳到似乎气都要喘不过来的时候,忽然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夏桑被骇得后退了一步,那中年女子却仿佛习以为常,迅速地从床头扯过一条方巾,手脚麻利地擦拭着。待收拾好一切,她回过头来,这才发现了站在屋里的夏桑,登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贵妃娘娘?”
吴以雅靠在床屏上,虚弱地说道:“芳若,你先出去,我跟贵妃娘娘说会话。”
芳若迟疑了一下,道:“娘娘,你现在不能多说话……”
话没说完,就听见吴以雅讥诮地一笑,“芳若,你喊错人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娘娘,站在你面前的这一位才是。”
夏桑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心潮起伏,说道:“既然你身子不适,本宫改日再来。”言毕,转身欲走。
“慢着。”吴以雅喊住了她,“既然来了,就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空跑一趟,岂不遗憾?”见夏桑虽驻足不前,却仍不回身,她又加上一句,“你也看到了,我日子已经无多了。你今日一走,恐怕就没下次了。”
夏桑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已满是戒备之色,紧紧地盯着她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吴以雅没有回答,只瞧了瞧芳若,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芳若犹豫了一会,帮吴以雅倒了杯茶放在床边,这才折身退了出去。
房门咯嗒一声被轻轻合上,夏桑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吴以雅,“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吴以雅桀桀怪笑,“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
夏桑一愣。是啊,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找吴以雅的?难道吴以雅会知道当年凤头钗的事情?可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吴以雅嫁入睿王府之前,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她脸色犹疑起来,眼光幽幽变幻。
吴以雅似乎笑得很是欢畅,道:“我劝你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的好。傻人有傻福。知道得多了,福气也就没有了。哈哈哈……咳咳咳……”
她一边笑一边咳,声音忽紧忽松,仿佛漏风的风箱般,嘶哑中又夹杂了尖锐的呼啸声,令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夏桑只觉得头皮阵阵发紧,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声音,她猛地大喝一声,打断了吴以雅诡异的笑声,“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吴以雅总算停住了笑,微微喘着气看着她,眼底透着一丝不屑,“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知贵妃娘娘想知道的是哪一桩?”
夏桑的心蓦地一沉。难道林知睿欺瞒她的还不止一件?她心里忽而涌起一股恐惧,有一种拔腿逃跑的冲动,可偏生两只脚却像生了根般纹丝不动,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然后,她就听到自己木木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所有,所有的事情。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
吴以雅靠着床屏歇了一歇,喝了口茶才又说道:“贵妃娘娘大概会觉得奇怪,我怎会知道你会到我这里来。实话告诉你吧,是我去请昕皇后让你来一趟的。”
她瞟了夏桑一眼,忽而笑道:“别这样看着我。诚然我不是出于好意,可也没什么恶意。如今我已半只脚踩进了棺材里,再跟你斗来斗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那你叫我来又是何意?”夏桑沉声问道。
吴以雅脸上忽的现出一丝怜悯,“我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些真相,让你看清楚林知睿的真面貌。”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这样做对你又有何好处?”
吴以雅刚张口要答,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咳得泪水横流。
夏桑终是不忍,走过去将放在床头的茶杯递给了她。
她接过喝了两口,顺过气来,才低低道了声谢,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如今已经不恨你了,可是林知睿,他利用了我们吴家,利用完了又弃之如履,我自是不能让他太好过!”她半眯的眼睛乍然迸射出两道寒光,阴鸷而狠毒,“我即使报不了仇,走之前也得给他添添堵,让他过得不那么称心如意!”
夏桑缄口不言,只静静地等着下文。
吴以雅却看着她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这究竟是你的不幸还是你的福气?”
夏桑心里忽的一动,这话听着有点熟悉,好像以前谁也这么说过她。她凝眉沉思了一会,猛然想起,当年在莲溪庵时,廖童羽正是同样说法。她忍不住问道:“林知睿到底骗了我什么?是不是那凤头钗……那凤头钗……”她声音颤抖起来,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吴以雅诧异地瞟了她一眼,“什么凤头钗?”
“就是当年我被抢亲的事……”夏桑咬着牙,一字字困难无比地说了出来。
吴以雅笑了起来,“没错。谁都没有想到,这事其实是林知睿一手谋划的。他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这真是一手好棋啊!”
夏桑瞳孔骤然紧缩。她死死盯着吴以雅,嘶声问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要这么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吴以雅斜睨着夏桑,唇边一缕冷酷的笑容,“他这是为了把你拉下正妃之位,好把那个位置空出来给我!”
“我不信!你撒谎!”夏桑遽然尖叫,身子却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吴以雅捂嘴咳了一阵,方道:“你不信我,总该信廖太后吧。当年她逼林知睿退亲改娶我时,是林知睿在她面前誓言旦旦地保证,等你过门之后他就会去我们吴府提亲。他若是事先没计划好将你贬为姬妾,如何能上我家求娶我?你难道还不愿相信吗?这一切都是他有计划有预谋的!”
犹如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夏桑脑里轰的一声,脚下忽而一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直至扶上了身后的方桌,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吴以雅看着她,鄙夷中又带了一丝怜悯,“你跟着林知睿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看清他的为人吗?他这种人,自私又冷酷,眼里除了他的皇位权势,再容不下其它。甚至连他的亲生骨肉,他都可以拿来利用。”
夏桑一震,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来,木木地瞪着吴以雅。
“你还被他蒙在鼓里吧?”吴以雅轻笑起来,“还记得那年你刚怀胎的时候吗?那时我本不想对你动手的,是林知睿一再地刺激我,整天在我面前念叨说要立你的孩子为太子,这才逼得我忍无可忍动了手。你道他为何要这样做?因为他要抓我们吴家的把柄!他要借此机会把我们吴家一网打尽!所以他拿你的孩子来当诱饵!”
夏桑这下子再也站立不住,猛一下跌坐在长凳上。
可吴以雅仍不放过她,两片嘴唇一翕一合,震骇人心的话语如山洪般倾泻而出。“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这后宫这么多宫妃,为何就单单你能怀孕生子?这不是林知睿做了手脚又是什么?可你知不知道,他为何单挑你一人让你为他孕育子嗣?你以为真的只是因为他喜欢你么?”
夏桑已说不出话来,只睁着一双空茫茫的眼睛望着她。
一抹怨毒从吴以雅眼里倏忽而过,“你真应该感谢你那个清高得迂腐的老爹。若不是他不争名不夺利,甘于淡泊,林知睿也不会挑中你!因为这后宫里,不管他挑了谁为他生儿育女,都难免会出现外戚干政的事情,搞不好就是第二个廖家和吴家!他花费那么大力气才除去了我们这两家,你以为他还会再给机会让外戚坐大吗?只有你,除了你!因为你爹你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就是让你的孩子当上元梁的国君,你家也不会对他们林家造成威胁!”
吴以雅的话仿如尖刀利刃,在夏桑心口处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她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口,仿佛不能呼吸般,哧哧喘着粗气,良久才艰难地嘶吼出一声:“你撒谎!你骗人!我不信!我不相信!”
她砰的一下霍然起身,猛地冲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