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去而复返(1 / 1)
守卫面无表情地看了玉飞胧一眼:“请姑娘报出这一次的口令。”
这一次?也对,为安全起见,每一次的口令都会是不一样的。瞧着那守卫的神色,没有直接否定“紫色”,大概是曾经使用过的一个口令吧,竟然被她歪打正着猜到一个。
可是这一次,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她就算再了解天希,也绝对没有心有灵犀到能连续猜中他随机设下的口令。
然而这种时候,玉飞胧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只好继续胡诌:“五二零?”
玉飞胧也不知道脑海里为什么会蹦出520这个数字,居然还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忘了是多久以前,在某一个美好的时刻,她曾对天希说过,“五二零”就是“我爱你”的意思。也许她只是条件反射地想看看他是否还记得,然而转念一想,就算会被用作口令,那也一定是之前的事了。
守卫有些吃惊,虽然她再一次说错了口令,但一个人竟然能说出连续两个在近期使用过的口令,实为不寻常。除了他们几个宫门守卫以及太子殿下身边的追风和逐日外,没有人能知晓这些口令,更别说连续报出两个了,而且太子令牌从不轻易出示,所以使用过的口令屈指可数,由此看来,此人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地位必定非同一般。
守卫不敢怠慢,竟然又说了一遍:“最后一次,如果姑娘还是无法报对口令,奴才只好请姑娘回了……”
玉飞胧顿时就抓狂了,竟然还给她准备了三次机会!如果她再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她真该去跳河洗脑了。
天希啊天希,你这又是何必?对不起,我竟让你如此挣扎。
可是,谢谢你给我的机会,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玉飞胧狠了狠心,将举着玉质令牌的右手高高抬起,闭上眼一字一顿地道:“口令是——别走……”
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我只是无法说出这句话。就算是从我口中道出,我依然能感受你的痛苦,而我何尝又比你好过?我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但长痛不如短痛,你与我都该懂,最后我还是要走。
守卫表情一松,紧接着眉头又皱了起来。要不是太子殿下刚刚临时改了这一次的口令,这位姑娘就完成了前无古人后也绝对无来者的三连中啊!只是,可惜啊可惜,逐日大人赶在这姑娘到来之前下达了新任务,还顺便通知说太子殿下改了口令……
“姑娘,对不住了,奴才不能让您出宫去。”守卫执着长矛斜斜一挡,恭敬地请玉飞胧往回走。
“不对吗?不接近吗?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玉飞胧连打了三个问号。她不可能理解错的!
守卫无奈摇头:“姑娘,请回吧。”
“不是,你们不能这样,放开我!我要出宫!”
玉飞胧欲强行闯出去,然而守卫岂是吃素的,没有说对口令是绝对不放行的。
被两个守卫钳制住倒拖着往回送了一段路,本来还在拼命挣扎的玉飞胧毫无预兆地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问道:“很离谱吗?”
她的回答真的离谱到和天希的正确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吗?
“很离谱。”守卫见她眼泪一包一包地掉个不停,一个不忍心,居然一本正经地答了她一句。
玉飞胧默然前行,不知道是哪里难受,也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孤魂野鬼行尸走肉,就算午后的阳光再耀眼,眼前依然是灰色的世界,分不清南北西东。
她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的,虽然不得已只能返回去,可是心里总还是不甘心。她想要的自由,只差了最后一步!原来她还是不够懂他。
玉飞胧失魂落魄地走着,然而人一旦走背运的时候,当真是喝口凉茶也塞牙。宫门守卫们不放行就算了,可竟然连一棵树都要挡住她的去路,玉飞胧不免觉得委屈至极。
“砰!”心不在焉的她,前额重重地撞上了一颗树。
“连你都欺负我!连你都欺负我!统统都欺负我!”玉飞胧捂着额头,对着无辜的大树踹了两脚。
可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玉飞胧踹得越用力,受到的反作用也越大,她一个没稳住便跌倒在地,摔了个四面朝天。
本来皇宫里是不允许种树的,一是为了突出皇权的神圣与庄严,二则是皇帝为自身安全着想,以防刺客躲藏在大树中。然而这里却突然出现了一棵树,而且还是枝繁叶茂十几米高的大树,实在突兀,玉飞胧不禁多看了两眼,一瞄之下发现原来竟是两棵树,只是相邻两树的根并行生长,枝杈亦交错攀缠,逐渐形成了一体。
这……是传说中的连理树吗?竟然没有被皇帝砍掉!它们可真是幸运。
抬头望着这两棵合生的树,在它们的生命里,所有的时光都与对方相依相偎,永不会分开,玉飞胧莫名觉得羡慕。
树深处,枝叶层层叠叠,而玉飞胧却眼尖地发现一根绳索绕在一段树杈上,绳索的另一头竟然还带着一个铁钩!
三秒之内,玉飞胧就理清了思路,同时也打定了主意。带钩绳索的作用,一定是用于翻越高耸的宫墙,也许是某个调皮的王子或公主翻墙出宫去玩乐时的秘密武器,又或许是某个不怕死的刺客偷溜进皇宫后藏在此处忘了取走也可能是没命拿走的东西。而此刻,这根绳索之于玉飞胧的意义,亦是相同的。
玉飞胧借着树干,足尖轻点,三下两下便跃上了树去,看准方向,右手伶俐地拽住绳索,然后飘飘然降落至平地上。不想绳索的两端垂了下来,中间部分却绕住了树枝,玉飞胧怎么扯都没能扯下,气得她又用力拉了好几把。
然而她的这一拉扯举动看在别人的眼里,却使他们为之心颤——她这是在测试树枝的承重能力?难道她想自缢?
“胧儿!下来!”
天景洌吼出这话的时候,玉飞胧正好又跃上了树去,既然扯不下就只好飞身上树去解开缠住的绳索,却不料她刚跳到一段枝桠上就被天景洌的怒吼吓得颤抖了三抖,重心不稳的她瞬间就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
从十几米的高度掉落,不会死,但一定生不如死。掉落的刹那,玉飞胧的眼前浮现出自己一辈子只能眼泪汪汪地拄着拐杖走路然后围观群众竖起大拇指夸她身残志坚的画面。
然而她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落地冲击力,因为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于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她。
天景洌是从几米开外处飞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根本来不及施展身形,只能结结实实地承受了玉飞胧下落的冲力,好在他身边忠诚的侍卫眼疾身更快地为他垫了底。
身下躺了两个人肉垫子,玉飞胧自然是没受一点伤。天景洌的情况也算过得去,没有外伤,只是变成夹心饼干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以至于胸腔有一些闷。而最下层的侍卫就不那么乐观了,虽然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可谁都看得出他受了重伤,就算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也着实禁不起这么冲撞。
“皇上……”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扶起天景洌。
天景洌摆了摆手,反而是拉着玉飞胧上下检查了一遍:“有没有伤着哪里?”
玉飞胧震惊过度,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景洌,张了张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她从没想过身为皇帝的天景洌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冲过来接住跌落的她,更从没想过,明明他自己也受伤了但第一时间却是问她有没有受伤……
“真的没事?”
“我……”
“传伍太医!”天景洌毫不迟疑地下令,神情一转,又对着一众宫女太监敛容屏气道,“今天的事,都给朕烂死在肚子里!”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表决心。
玉飞胧没受伤,但她也没阻止天景洌传召太医,毕竟那侍卫伤得很重,而天景洌……她不知道他究竟伤到了几分,尽管他表现得一如正常。
皇帝,是不可以受伤的!就算受伤,也绝对不能走漏风声!否则,天下大乱。
“胧儿突然想去皇……父皇的宫里,咱们走吧!”玉飞胧半拖着天景洌,不敢太用力。她这段日子在皇宫里,飞扬跋扈贯了,所以宫女太监们对她如此拉扯皇帝都不以为意。
这是天景洌第一次听到玉飞胧称他为“父皇”,心中微动,如暖流袭过般温热,满腔欣慰无法形容。只这一声,一切都值了。他知道玉飞胧急着要去他的龙紫宫是为了什么,他便任由她半拉着向前走。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女儿,聪明,善良。
玉飞胧借口自己想去龙紫宫,皇帝便也顺其自然地一同回了宫。伍成来随即赶到,替天景洌做全身检查。玉飞胧赖着不走,一是造成伍太医是在为玉飞胧诊治的假象,二是她想确定天景洌是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没受一点伤。
对天景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一丝担心之情,她应该恨他的不是吗?她应该一辈子都诅咒他的不是吗?她大概只是良心难安罢了,一定只是良心难安,无论如何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傍晚时分,玉飞胧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回乐宫,意外发现逐日正等在宫门口迎接她。
“公主回来了?”逐日笑着道。
玉飞胧一看见他就想起了太子令牌的事,一把从怀中抽出令牌,没好气地扔给他:“这破玩意,还给他!”天希这个杀千刀的腹黑!她还以为自己成功盗走了令牌,结果人家根本不在乎有没有被盗!
逐日一愣,他本来还不知道令牌的事,当时还奇怪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就想到换口令了,现在见令牌在玉飞胧手中,便当即明白了过来:“奴才遵命。”
玉飞胧瞥了一眼逐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由怒转笑,一步步靠近他:“逐日啊,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吧……”
“公主待奴才很好……”逐日心里着实惶恐,玉飞胧可从没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一定是笑里藏刀!简直和殿下一样奸诈!
“好!那你告诉我,你主子为什么派你来监视我?”
“不是监视,是保护。”
“差不多。就当是保护好了,你主子都让你保护我什么?”
“无论谁,胆敢伤害公主一根汗毛,绝不轻饶!”
“那现在公主有困难了,你该怎么办?”
“逐日听候公主吩咐。”
“帮我把令牌还给他!”
“这是公主的困难?”逐日惊讶地抬头。
玉飞胧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少废话,你只管答应你的。”
“是。”
“告诉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口令都可以换了!”
“是。”
“什么‘紫色’啊,‘五二零’啊,还有这次的那个什么……”
“勿忘我。”
“对对对,勿忘我,勿……”玉飞胧半个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心里五味杂陈,低低地接上了后半句话,“我都知道了,让他都换了……”
勿忘我,勿忘我……如果要走,请你记得我。
原来她真的错得很离谱,何止十万八千里,简直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他决定放手了,给了她一个离开的机会,可是因为她还不够懂他,所以眼睁睁地失去了这次机会。
还是……这只不过是天希又一次运筹帷幄之中的掌控?
“公主……”逐日跟着玉飞胧进了回乐宫侧殿,留心观察过四周后,才对着她道,“公主让奴才去查的事,已经有些许眉目了。”
“是吗?”玉飞胧有气无力地回道。
“太后派到回乐宫周围的人其实很隐蔽,若非直觉地感受到这周围多了几个人,奴才也无法发现。”
玉飞胧看了看他,示意他继续。
“一共三个人,也许还有其它的,奴才尚不知。乍看之下,无甚联系,但奴才发现他们三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最初都是从唐大将军府出来的。”
玉飞胧刷地抬头:“唐淅亦?”
“至于是否与振西大将军有关,这个奴才还不能确定。”
唐淅亦——怪异的信——唐太后——回乐宫周围太后的人——唐大将军府,这一切形成了一个无缝的圈,究竟唐淅亦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玉飞胧未几沉思,神色肃穆地对逐日道:“告诉你主子,让他多留意一下唐淅亦,我总感觉他和唐太后有一些古怪……”
自此后,玉飞胧又不情不愿地在宫里住了下来,无论怎么折腾,终究还是没能翻出这座五指山。
皇帝天景洌虽没受什么伤,但却因此患上了干咳之症,常有胸闷气短之感,精力渐不如前。他开始放手让天希处理各项国事,因之前天希早已逐渐参与到其中,所以皇帝的这次放权,百官并不觉得太突兀,反而甚感自然。当然,作为皇帝,最核心的权力,天景洌至始至终都会紧握在自己手里。
玉飞胧对天景洌的态度慢慢发生了转变,从最初的厌恶到如今的不再排斥,她猛然发现,有些东西始终是血浓于水的。人生在世,没有多少人会为你奋不顾身,但她知道,她爹娘会的,天希会的,现在还有天景洌,他也会的。
她不再整日想着怎么逃出宫去,甚至于只要天景洌没有病愈,她也许永远都不会考虑出宫。她始终对他心存愧疚,如果不是不顾一切地救她,也许他就不会患上干咳之症。
“胧儿来啦……”天景洌笑着从奏章堆里抬起头来,一边抑制不住地重重咳嗽了几声。
玉飞胧表情淡淡,她还不能对着他谈笑自若,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始终横亘在脚步的前头。
“怎么了?”天景洌放下狼毫,蹙眉看她。
这是曾经的一代枭雄吗?玉飞胧呆呆地望着他,他的脸上不再有当年的意气风发,神情也逐渐退去了凌冽和咄咄逼人,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泛白的鬓角和笑起来眉眼间细细长长的皱纹,还有看着她时柔和的眼神。
岁月是把刀,刀刀催人老。在谁都没有意识到岁月存在的时候,它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占据了一个人的所有。就算你曾经是英雄也好,狗雄也罢,终究逃不过它设下的牢。
玉飞胧端着茶走到天景洌身前的紫檀书案上放下,一边斟茶一边道:“胧儿刚才见绮姐姐端了茶过来,就顺手替她拿进来了。”玉飞胧口中的绮姐姐是皇帝御前的奉茶宫女。
虽说咳嗽不是什么大病,文武百官不怎么在意,天景洌自己也没什么所谓,然而玉飞胧私下里问过伍成来,伍成来只说内伤及肺,他也无能为力。连天崇医冠都医治不了,难道只能看上苍造化了?
玉飞胧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良心难安,还是心存关心,总之,她开始频繁地出入天景洌的龙紫宫,像一个真正的女儿一样关心父亲的饮食起居。
天景洌的干咳之症没有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然而别有用心者却认真消化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信息。
千里之外,那个人邪魅地扬起嘴角,眼眸流转,如暗夜中的复仇使者,杀气溢满了四周,声音无比冷酷无情:“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