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西风辞(一)(1 / 1)
等得路秋扶着林脩再入正堂时,那人却已如先前模样又正襟危坐在了席前,只是身前摆了一个铜脸盆,里面烧了些香烛纸钱,左边摆了一个碗,盛着一碗清水。那人让路秋抚着林脩坐在他右旁,此时林脩恹恹的,似醒非醒般。
那人用中食二指捻着一张符,在盆中烧着,并以一种奇异的声音念着,“天清地灵,天长地昌;莫饮黄泉,莫念前缘;路头路尾,铺得路回;安汝之心,守汝之身;天罡地煞,为吾镇魂。”
只见那符奇异地燃着却没有损耗,在巫医念完后将其点入碗中水时,才突然一下如蒸腾的小火焰完全烧烬,落入碗中。巫医让路秋服侍林脩饮下那香灰水,又拿来管家老叟递过来的一个蛋清,在林脩印堂、太阳穴上轻揉,又按了按林脩的人中与承浆穴,并不断念着一些难以听清的言语。如此做完后,巫医让路秋扶林脩回房休息,并吩咐路秋须如此连续七日将林脩送过来。虽然路秋也不知其中缘由,不知效果,但那种莫名的气氛却也让他觉得应该会有些效果。
至得第七夜,林脩精神已好了很多,收尾时巫医却说道,“这只是很简单的镇魂仪式,明日午时林公子还须独身寻得我来。”林脩与路烛两人本来放下的心突然又被提了起来,林脩心中更是着急,前段时间才给李溙去信说这几日已经动身寻他,如今还未到。到介休时李溙安排护送的人早已打发回去了,这段时间也没精力顾上其他事,李溙也不知自己跑到了汝南,应该很是担心,而林脩自己也盼着早点解决能早日见到李溙才好。
次日午时,林脩在管家老叟的带领下,在书房寻到巫医,此时巫医穿得却是一身云白衣衫,未戴面具,坐在书桌前,不知写着什么。无论面孔、还是身段,都带有一种奇异的妖娆感,林脩心想,这应该是因为他的通灵所染上的气息吧。巫医见得林脩进来,放下笔,与两人各自沏了一杯茶。
巫医抿了一口茶,抬起眼梢,眼中带些戏谑的意思,“林公子,想必雌伏过吧?”声音与带着面具时完全不同,甚是缠绵,还带着点轻柔戏谑的尾音。
林脩才准备也喝口茶,闻言一惊,杯子一顿地放在了桌上,脸色泛起些红晕,惊讶地瞪着巫医,声音都带着些颤抖,“难道你还会看童男童女?!”
巫医被林脩逗笑了,“我不仅会看童男童女,还会识魂断魄呢。。。”
林脩闻言心惊,暗想莫非自己这点诡异来历还被这巫医看穿了,不由更为紧张起来,“不知巫医此言何意?”
只见对方轻声笑了笑,“不要太紧张。该知道的我早已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也不会知道;至于你担心的,若说真不知道,我也不会特意那日待你那么久。想寻常一些小鬼小怪的,也不用非如此大的周章。”
林脩敛了敛神,“既然巫医已经知晓,还望指点迷津!”
只听巫医又轻声叹了叹气,“也不知让你遇上了什么机缘,扰乱了命数,合该全了你的姻缘。只是你这姻缘,却成全在了这个时间,坏了一些规矩,得需要你承担些代价。”巫医又抿了抿茶,“想是自你初次雌伏以来,阳气初泄,精元未稳,魂关失守,就只作了七夜的小仪式,却是不够。你本即不该与他遇在这个时间,又这个时间全了好事,若是不有所设法,不仅会害了你,还会害了他。”
林脩想来,好像也自是初次合欢以来,精神一直有所不济,听得后果如此严重,心中只似如有石坠;可真的会如这巫医所说?又不禁还是有点怀疑,抬起眼看了看巫医,暗思这会不会是个坑爹的神棍。可自己的确不属于这个世界,按照科学来说,真被排异,还害了李溙,想到这个可能,林脩全身只如冰水浇灌。
林脩不由得破釜沉舟,想着该不该就如此全说了才好。只听得那巫医又说道,“想你初来这个世界时,还未记得五情六欲,只识生生存死灭,你这命中异数,若放任自流,只会慧极早夭,徒惹伤心而已。”
林脩想自己该明白了巫医的意思,而巫医也的确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只是他的表达方式,和自己的理解,实在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时代隔阂的东西。既然事情本身已经貌似明了,林脩也只好向巫医请教化解方法,却只听得巫医说道,“三年之内,你不能入洛阳一步,也不能见那个人一面,只字消息也不能往来。”
三年?!林脩听得,只觉惊诧莫名,怎么倒感觉自己像被嫉妒的第三者要挟三年之内不能与男主见面一样!很想问一句,凭什么啊,就凭这些神叨叨的就要三年不见李溙,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吗?
巫医像是又被逗得轻轻发出了笑声,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挑起林脩的下巴,“啧啧啧,我说啊,你这种人啊,就是太麻烦了,什么都要怀疑,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那种简单的生物好啊”,说完站起身,长衫一摆,进入内室,只听得一句话留下,“言多无益,林公子自己好好思量吧,恕不奉陪了。”
林脩只得识趣离开,路秋见到连忙迎上来,好奇又不敢逾距地看着林脩,眼睛乌溜溜睁得快要滴出水来,林脩也只当没看见。说不信吧,爱咋地咋地,可是巫医说的那些,在一个正确的前提下,所推导的那些结论,真要毫不在意,却又忐忑不安,可真要三年不见,不通消息,却又如心尖割肉啊。
上天怎么就这么爱捉弄人呢,不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这真三年不见,不成历经千年沧桑了;古人言,天若有情天亦老,天道无情,那一定是一个特别顽皮的小孩了。
林脩发现自己想的完全扯远了,也许当事情无法选择时,潜意识地会去回避关键问题,而去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有的没的。一连数日,林脩也没有想出个什么结果,不是想不出,只是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却带着那么沉重的后果,所以林脩多数时间都只是在抱怨问题本身,而不是权衡问题及选择的利害而已。
且说另一边,朱小少爷在接到林脩的书信后,带着屈伯彦的信来寻林脩。给朱小少爷的信也是在那日过后所写,而在巫医说辞后林脩也不敢在心中迟疑未决之时擅自联系李溙。
这日林脩与黄叔度在院落的大槐树下下棋,所须考虑的问题就当没存在一样。当巫医抛除那一身灵异的身份时,只作常人黄叔度,却是迥然而异的一个人。叔度作巫医时,凛然缥缈,神通难言,不似人端;只要除了那一身衣,复作常人叔度时,却又如那人间烟火熏就的桃花,十足的风流,却只在人端。
林脩曾笑问为何如此俊逸的人物,却取了叔度这般烟火的字。当时只记得那巫医敛眉一笑,仿佛看到如此聪明的人如此糊涂时甚是有趣般,“度人度鬼度沧桑,有何不可?”
“叔”字缘由一般是很平常的,伯仲叔季而已,林脩听得“度”字之解,心下既是惊诧又是惭愧,只得道原来才是自己无知了。
一局未完,只听得门前传来拉缰后的嘶鸣声,却是朱小少爷带得一众小厮过来。这么小个院落,突然多了这许多人,显得甚是拥挤。叔度不知是看到了朱小少爷还是朱小少爷这一众行头,眉头忍不住跳了跳,林脩见状,连忙说道,“阿然,你这许多人这里容不下,你留一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剩下的要么打发回去,要么另外找个住处吧。”
朱小少爷身边最得力的朱大听了,甚是为难的说,“少爷,夫人出门时可是交代我们要把你照顾好,我们可万万不敢先回去啊,要不然你留下我和朱二,剩下的人我去安排。”
朱小少爷听得自是随便,只是担忧地看着林脩,“阿脩,听说你被魇住了,我可担心了,一路马不停蹄地奔来寻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啊。”林脩瞧得他身上有些乱的头发和衣裳,一时除了感动,又觉得十分的讨喜。
等到朱小少爷看到黄叔度时,一霎瞪大了眼,忍不住说道,“这人怎么这么好看啊?比女人还好看。”说着还忍不住伸出手,不知是想勾勾黄叔度额前的一缕卷发,还是那手指点点那水溜溜的脸庞。黄叔度本来见得这些就有些不耐,却不料这小白痴一样的还想动手动脚,心中很是火大,面色黑沉,只待发作。
林脩连忙捉住朱小少爷的手指,心想着这小孩就这德性,见到漂亮的人就犯痴,见到漂亮的男的比见到漂亮的女的更是痴得厉害,这以后可怎么办。想他那小外甥,这么小也遗传了他这习性,见到林脩时,不像是林脩要去揩小包子的油,却像是小包子揩林脩的油。
“阿然,这是巫医黄叔度,才作了七夜的镇魂仪式,后面还有许多麻烦。”又不好意思地朝黄叔度笑了笑,“这是朱然,从小在一起玩的好友,哈哈,担心我来着,你莫要见怪哈!”
叔度不禁又抽了抽,担心,担心得要来揩我的油,这小白痴!林脩见这表情,就知道叔度肯定将阿然记在心上了,瞧了瞧了还一副不明就里模样的朱小少爷,心中只能暗暗让阿然自求多福了。
朱小少爷听得还有许多麻烦,甚是着急,连忙就着林脩拉住的手问道,“阿脩,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么还有很多麻烦?”
林脩只得捡那紧要的给朱小少爷说了,朱小少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本来就有些乱的结果被抓出了一缕伸出来,还一脸茫然,“阿脩,那你就照着这巫医说的办吧,这巫医说的肯定是对的。”
叔度见他那副白痴样,听他这般说倒是不禁奇了,伸出手指,挑了挑朱小少爷的下巴,轻佻地说道,“哟,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
朱小少爷近距离看得叔度,觉得更是好看,一时不由呆了,瞪大了眼,痴痴地说道,“为么不信你呢?”
叔度想不到这小白痴脸蛋还这么滑滑的嫩嫩的,那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的模样,把那清秀可爱的模样倒显露的出来,不自在地放下了手指,拢在衣袖中又忍不住搓了搓,心里却别扭地想到,“哼,我就说这小白痴能想到什么!”
林脩听得朱小少爷如此之说,却不由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对啊,为么不信呢?一般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情况了解得那么清楚,怎么说,这个人也救了自己呢,度人度鬼度沧桑,为么不信呢?这般想通之后,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却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