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用总叫江老师（1 / 1）
江森的国经法讲的风生水起，教室里已经人满为患，然而，林木却一次也没出现过。江森想：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倔！以前练书法时开玩笑说她像小猪，其实是想说她可爱，没曾想，小丫头以为自己说她笨，愣是一个星期没和自己说一句话，上课也只是听他讲，时间一到就准时去上“厕所”，也是一个星期后自己问路璐阿姨才知道原因，最后给自己画了个猪鼻子才把她哄好。
幸亏上次把林路和林木的号码都存下来了，江森想，就是自己错了也要一个机会弥补吧，这样不来上课，连机会也不给他可怎么行？
下课后，江森在林木缺堂第三周，终于决定给她打个电话，拿出手机又觉得太突兀，改为发了一条短信。
于是乎，在图书馆努力啃书的林木同学，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以为是骚扰短信而不想搭理，眼角暼过短信，却被上面“我是江老师”五个字吓到，点开短信，见：
“林木同学，我是江老师，鉴于你已经三周未到堂，本着对你负责的职责，我准备和你谈一次。如果是课上的不好，我会尽量改正，如果是个人原因，我希望有一个改过的机会，你说好吗？今天下午教师办公室，希望你能来！”
林木知道，江森这种人，虽然不说，却总是用不见不散来威胁。没出息的是自己还总是被威胁成功。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所有的纠结和难过只有自己知道而已，见面就见面，以后总要见面的，告诉自己：对！没人知道的，没有人会伤害你！林木就这样在一路的自我安慰中来到办公室，敲开虚掩着的门，看见办公桌前坐着的那个人，努力平静地走过去，然后开口：“江老师好！”
“林木？”江森看着低头看脚尖的林木，叫了一声。
“嗯？”林木反射性的抬起头。
“我的课上的不好吗？”
“没有”
“那是为什么不来上课呢？还是因为第一次我问的的问题生气？”
“······”林木瞪大眼睛，不明白江森的话题怎么一下子转了方向。
江森看到林木的反应，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想，无奈地道：“木木，我见过你哥哥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你别生气了好吗？叔叔阿姨的事，我很抱歉，也很难过！”
林木当即就红了眼眶，像看某个不能忍受的人一样看着他，嘴里只嗫嚅着：“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跑出了办公室。跑出好远，感觉到别人异样的目光，林木才慢慢停下来，蹲下身子，抱住肩膀，像是胎儿在母亲肚子里最原始的安全姿势，开始止不住地流泪。脑海里不停地响过嘈杂的声音：“我们木木是有喜欢的人了吧？”母亲的声音很快就被警笛的鸣响掩盖，那方被黄布圈住的血色天地，从此染不上别的色彩，鸣响很快又被“对不起”的声音驱逐，最后就只剩那张让人陌生的脸浮现在脑海，他在说“木木，木木······对不起······”林木蹲在那里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路灯开始照下淡黄斜斜的光晕，才撑着膝盖站起，拖着已经麻木的腿回到宿舍。江森在女生宿舍不远处的树下停住脚步。刚刚林木冲出办公室，把他吓了一跳，怕出什么事于是跟着跑了出来，看见她蹲在地上颤抖肩膀的样子，那一瞬间，江森竟是感觉有什么在扼住他的喉咙，不能呼吸，肺腑里渐次炸开，以至于他不敢上前，前方蹲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子，像是牵扯着他的心脏，也在止不住地抽搐。
入冬的寒风不客气地刮过脸颊，江森走在那条他站了一下午的林荫道上，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却无从知道那些她口中的“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总觉得，不单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虽然那样的失去无法忍受，可是已经六年过去，当年那个笑起来有浅浅梨涡的女孩，有狐狸般黑亮闪着光彩的瞳仁，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不小心被颠下来，膝盖破了一大块皮，却怕自己担心而用裙摆遮住，笑着说没事，等血丝渗透蓝色的连衣裙被自己发现，也还在笑着说：“木木木，我没事，真的，我的血很多的”明明已经疼得额角沁出了汗，还在那倔强地笑。当年的自己无措地帮她整理伤口，还要被她安慰，仿佛那疼不是在她的膝盖上，而是他心上。那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妹妹，不会像今天这样仿佛失去生命的凭依般，在人海里无助地哭泣颤抖。是什么？那些“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事情是什么呢？江森想着这些自己解不开的谜，最后还是决定找林路问清楚，于是就拨通了林路的电话：“林路，现在方便吗？有些事想问你。”
“说吧，我现在已经下班了，正准备回家。”
“行，那我过去找你吧？还是原来那里吗？”
“已经搬了，你现在在学校吗？我这里离学校不远，直接过来找你吧”
“嗯。”
没多久，林路就从对面的公交车站走过来，江森看见，直接走了过去，两人一起去吃过晚饭，便走向林路租的公寓。一路上江森都在思考怎么开口问林路，不知觉已经到了目的地。上楼、开门、开灯，江森发现这只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套房。林路招呼江森坐下就进了其中一间房，换上家居的衣服出来，端着两杯水来到沙发前，江森这才看见客厅里应该放电视的柜子上摆着林父林母的遗像，刚坐下来一直在想事情也没注意，现在暮然看见，才发现遗像放的位置不太对劲，然后在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开口问了林路：“为什么把叔叔阿姨的像放在这里？”
“哦！是木木非要放在这里，说是想每天都看看爸爸妈妈，不过就开始一段时间每天去看看，后来也没怎么刻意去看，这不，已经好长时间都没回家了。我上班也很少在家，就一直放在这里也没收起来。”说完，林路就把照片小心地收起，拿进房间去了。
等林路出来，江森才开口问：“木木······她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啊？”
“怎么？她出什么事了？这孩子，有什么事总是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告诉我！”
“没，没出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关于叔叔阿姨的事，木木是不是受了很大的影响？我今天本想找她聊聊的，结果没想到木木对阿姨他们的事反应特别激动。”
“是吗？那可能是以前的事还没放下，爸爸妈妈刚出事那会儿，木木情绪就很不好，也有可能是因为出事那天，木木目睹了一切。车祸发生时，爸爸打了向右的方向盘，对面的货车撞上驾驶座，后座的妈妈用整个身体挡住了货车的冲击，木木才因此保全下来。等木木醒来就在医院里，爸爸妈妈的遗体是在木木的眼前被推走的。事故发生后，木木经常哭着跟我说‘都是我的错’，可是她那么小，有什么错呢？那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接踵而来，我忙着办理各种后事，就忽略了木木，再后来，木木不再说那些话，开始变得安静乖巧，我以为那只是小孩子想开了或是慢慢忘记了，也没怎么注意。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把我急坏了，我怕她出什么事，就求她说说话，最后她张口努力很久，才发出沙哑的单音节‘哥’。后来，我就带着她搬到了现在的公寓。今天听你说，才知道，木木还是没有忘记。”
“那年木木十四岁吧？”
“是啊，刚考完中考，父母说是带她出去减减压，就出了事。”
“难怪，那么小的年纪，突然经历这些，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也没有人对她说那些都不是她的错。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自己一个人害怕！”
“当年的事，谁也说不清。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还是得自己走过来，木木很乖，又聪明，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不过木木太乖，有时候乖得让人害怕，总担心什么时候她就傻傻地不见了，只是因为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
坐了一会儿，江森就离开了。
回到家，脑海里总是交替出现那个在阳光下苍白着脸笑着说：“木木木，我没事，真的，不疼”的十三岁女孩和那个在医院看着父母被盖上白布推走的十四岁的女孩，还有那个在路灯下抱紧双肩颤抖的女孩······江森想，在这六年的时光里经历了这些就算是自己也不一定能承受的苦难，她要怎么坚持下来呢？想了许久，想出了满心的心疼和一些难以名状的自己也抓不住的难过，在混混沌沌的回忆与现实交叉的影像中，江森沉沉睡去。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红着眼眶的林木像看着不认识的陌生人般瞪着江森；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十四岁的木木蜷缩在她小小房间的床脚，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可是没有人发现她，她的房间黑漆漆的，哥哥以为她睡着了。那么多个夜晚，木木都是这么过来的，直到后来她再也说不出话，哥哥抱着她哭，说“木木，你别吓我！木木，说句话！”，她才艰难地张口，却是努力许久都发不出声音，最后，拼尽所有力气，终于从尖锐疼痛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哥”字；
“木木木，妈妈说让你今天留下来吃饭，这样，你就可以有更多时间教我书法了。我还告诉你哦~我让妈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青椒肉丝，我保证不抢哦！”更小一些的木木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江森，那一刻，江森想起《小王子》里小王子在沙漠的最后一天对“我”说：“夜里，你要抬头仰望满天的星星，我那颗实在太小了，我都没发指给你看它在哪儿。这样倒也好，我的星星，对你来说就是满天星星中的一颗。所以，你会爱这满天的星星…所有的星星都会是你的朋友。”江森想，木木眼睛里闪着的光就像是积聚了小王子所有星星上的光一样。那样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突然被眼泪模糊······江森就在这样混乱的梦中醒来，一看时间，已经早上九点了。
“阿森！怎么现在才起床啊？早饭都冷了。要是我不在，你早上不知道是不是又混过去了，这么大个人，也不会照顾自己，也不找个女朋友，眼看就要三十了，也不着急！······”
“许夫人，我知道了，这不是还有你吗？我着什么急，再说，女朋友这种事，看的是缘分，急也急不来，您说是不是？”
江森收拾妥当就准备出门，母亲看见急忙问：“又要去哪儿？这回来没多久，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江母的唠叨还没完，江森就已经穿好鞋走向车库了，没办法，只好在后头喊一句“早点回来！”，就看见江森开着车离开。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江森还在想：今天没课，去学校干什么？没想出答案，就已经到了T大。沿着那条熟悉的林荫道走去，不意外地走到昨晚那棵树下。已经过了十点，林木应该早就去上课了吧~还没想完，就看见远远一个裹着黑色厚棉袄的女生从宿舍里走出来，围巾遮住了下半边脸，眼镜遮住了上半边脸，毛茸茸的帽子把满头的发都裹住，露出深棕微卷的发梢，唯有那双眼睛，红肿却黑亮得出奇！很久以前，江森就觉得林木的眼睛好看！有一次，他用“狐狸的眼睛”形容给林木听，并告诉她说“狐狸的眼睛最是漂亮的！”，当时，林木开心地笑了，眼睛眯起，泛起潋滟的波光，真真是更像狐狸的了。后来不知道听谁说“狐狸是不好的东西”，小丫头为此还和他闹了一阵子脾气。
江森不自觉地走上前，迎上林木。林木本在低头走路，突然看见前方阴影，抬头，眼神慌乱一闪，随即恢复如常，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江老师好！”。
江森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杯豆浆，递给林木，林木愣了一会儿，接住，又道了声“谢谢江老师！”，然后错身走开。
江森一路无话地跟在林木身边，扯着天南海北的话题，林木时不时也会“嗯”一声。末了，林木终于出声止住了江森：“江老师，您还有事就去忙吧，我要去图书馆了！江老师再见！”，说完不等江森反应就离开了。
江森站在早晨刺骨的风中，只得对着她的背影说一句：“没上课，不用总是喊‘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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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的内容其实是两章的内容，这是第三章。造成不便，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