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鬼差(上)(1 / 1)
虐女主身,虐男主心。两只鬼差(其实是三只,还有一只助攻~_~)的故事
女主大约是只范二女王,男主大约是只花花公子(?)
目测女追男,HE保证[楔子]
是夜,梧桐落尽,灯花未眠。
透过稀疏的枝杈望去,天色闷沉得好似窒着一口气。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独自游走在空荡荡的长安街上,显得格外清冷萧条。
夜色中,隐约可见一身宽松的道袍松松垮垮披在肩头的身影,竟似鬼魅□□般没有神采。不似修道之人,倒如入魔之鬼,只一眼便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守门的宫卫早已戒备地盯了他良久,惊弦而动的紧张如藤蔓般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久久的,却不见那人有半点异动。直到领首的宫卫回神,他霍然意识到那人已绕着皇城走了七八圈,可他脚下的步子却恍惚得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真是个怪人!”
“老子听说走江湖的都有些怪脾性,这么怪的,哥哥我还是头回见着。”
“鬼晓得他要干啥!八成没好事。”
“罗里吧嗦的说什么呢!”
哒哒哒哒……一阵有韵律的脚步声停,扫尾的宫卫扫了一眼,立时招呼了一句,几个人刹那噤了声。
“怎么回事?”
“回统领,有个怪道士,啥也不干,都绕着城墙晃了七八圈了。”
“盯紧点,当心出事。”
“是!”
“嗯?新来的?”
“是的,统领!”
“嗯,多事之秋。今晚是紧要关头,全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眼睛擦亮了。要是出了半点差池,都给我提头来见。”
“遵令。”
西风撕得愈发的紧,宫卫们的窃窃私语顺风传进耳朵,道一微微皱了皱眉心,不语。他很清楚,想要拦住他,单凭这几个不过是异想天开,但明目张胆地与官府作对,谁都难得全身而退。
正是三九寒冬,烈烈狂风顺着领口呼啦啦灌进来,每一道都如锋利的刀刃深深割入肌理,惹得每一根寒毛都不舒服。
道一咬着干裂的嘴唇,止不住打了个寒噤。很冷,冷得他有些头疼。
他想起小姐曾对他说过,这样冷的时候,活着的人都在哆嗦,而不会哆嗦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今,听的人还在这里,而说话的人,已经不会哆嗦了。
“若天命注定有朝一日我护不住你,那至少在我还有本事的时候,可以让你过得好一点。爹爹走了,娘亲走了,家也没了,这世上就剩我们相依为命。我没什么本事,但有我在的一天,总不能让你过得比我更不好。”
他想说他过得很好,很好,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道一不由紧了紧单薄的道袍,只觉愈发的心神不宁。他想不通这样的不安从何而来,只知这感觉就好似在喉头梗着一块大石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掐着似的难受,让他怎么都透不过气来。
他闭了闭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这本该是个令人畅快的日子。圣旨下达,害死姜丞相一家、逼得小姐走投无路沦落街头的大奸臣卢明升,明日午时便要被推到长安西市五马分尸,大仇很快便能得报了。
昨日他求着道一,像一条狗一样地求着。他求他救救自己,或者在明日午时之前将他杀了。怎么都好,只要帮他逃过那残忍的死法——
天牢的狱卒看得太紧,卢明升曾试过越狱,试过撞墙,也试过咬舌自尽。可惜就好似有人暗中盯着他似的,一样都没有成功。他不晓得除了找个道士结束性命,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卢明升怕死,怕得要命。可比起被五匹马生生撕裂的痛楚,他宁可提早结束自个儿的性命。
想到这些,道一不由冷笑出声。他想他也有今天,彼年高高在上的辅政大臣、为所欲为的卢明升也有求他的时候。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解恨的事了。
所以,无谓了。他既求他杀了自己,那便如他所愿,将他的魂魄揪出体外便是。道一可是恨不能将卢明升千刀万剐的,这样的梦他从十岁的时候便开始做,而今又岂能太便宜了那恶人?呵,左右卢明升不会想到,做个孤魂野鬼可不如五马分尸来得畅快。
他从不是一个合格的道士,纵便法术臻至化境,却从没有半点向道之心。就连师傅也是知道的,道一所以入道,为的不过报仇二字。
可师傅破天荒地收了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当年为何心软。道一只记得当年师傅的眼神,纷乱复杂得全然看不到底。周身凛冽的寒气中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情绪,后来想想,竟是森森的厌恶与惧怕。
呵,既然不愿,为何却要收下他?
道一闭上眼,心头愈发地不安。
眼前又是小姐浅淡的笑,那笑容干净得几近苍白。每一回闭上眼,他都能梦见她死前干裂的笑和眼中苍白的心疼,每一回,都能教他哭着醒过来。
真正待他好的人,已经消失了。
一去不归!
“他过得好不好……”
银铃声动,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声音虚无缥缈地在脑海炸开,道一蓦地睁开眼睛。那一瞬,他恍然发现自己已很久不曾合眼,又或者是不敢。
这十数年来的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过来的,他害怕合眼,害怕见到那张充满同情与怜惜的苍白面孔从眼前消失,却又止不住去回忆当初的点点滴滴,止不住让自己再痛一回。
那大概是,他生命中最暖心,却也最绝望的一丝温暖。可他却把那个人弄丢了,怎么可以原谅?
如果不是卢明升,如果不是……
挥开那丝揪人的不安,道一唇角勾出一抹喋血笑意,信手一拨在宫墙上划开一道口子。他长叹一口气,迈开步子,缓缓、缓缓地,向天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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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七十二年后。
自十王殿出来,姜韶在三生石前驻足了约摸半刻钟。夜游神叫住她的时候,她似是恍然回神般随口应了两句,转身腾云去了茗香茶楼。
“诶,十七这么着急着去哪儿啊?”夜游正待转头离开,三生拨了块小石子拦在他跟前,言笑晏晏地问道。
她眉眼微翘,双手环在胸前,眉眼中原是一片了然。夜游神上下将她上下扫了个来回,得了个没好气的爆栗子,木着脸不明所以。
“夜游小帅也不知内情?”
夜游耸了耸肩,模样亦是茫然得很:“谁晓得,十七摊上的八成没好事儿。姑奶奶,您可别瞎掺和,当心到时引火烧身。”
三生斜眼白了白他亮如明镜的脑门,盯了一瞬,半晌只觉泄气:“你呀你,分明生得挺机灵的,这脑袋,这脑袋怎么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
夜游颇是委屈地揉了揉后脑勺,自觉冤枉得很:“本帅这脑袋怎就木了?那您给说个一二三来听听。”
“这一二三倒说不出,不过除却四百多年前那一回,你见小十七几时这样失态过?”
夜游思忖片刻,诚恳道:“不曾。”
三生微一挑眉,望向雾霭沉沉的黄泉尽头:“当年她记忆全失还能记着对小公子关顾有加,若是这事儿同他没半点干系,姑姑我是不信的。”复又捏着下巴沉思一番:“我觉得这也是好事儿。”眼神一转,故作神秘道:“诶小帅你说,一个姑娘突然来了兴致去看个男人的前世之事,这说明什么?”
夜游摇摇头,忽然顿了顿,恍然大悟似地讶然道:“莫非十七……”
“照我看呐,咱冥司团圆有望喽……诶,小帅你去哪儿?”
夜游憨憨回首,裂开一个看似狰狞的笑:“本帅这就给小公子报信去。”话音未落,人已没了踪影。
“嘿,你这孩子,这会儿脑子转得倒是挺快的!”
[壹]
七月流火,黑云压顶城欲催。
我按了按额角,勉强按下今早三生石上所现之景带来的不适。脑中反复回荡着崔判的那句话:“他过得很苦。十七,你愿救他脱离苦海么?”
他是个精明的人,能坐到判官这个位置上,他又岂能不精明?我沉沉呼出一口浊气,不由苦笑。弱点被人知晓就好比命门抵在别人刀刃上,纵然不愿,又能如何?我无从选择。
曾几何时,我是喜欢这样的刺激的,只是此番又是不同。那个人……
“嘿客官,您的茶,请慢用!”
“什么?”
蓦然被小二上茶的叫唤声拉回思绪,我恍然回神,心不在焉地反问了句后方才想起他说的什么,遂点点头,道:“多谢!”
一时,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错落。
小二躬了躬身,转身行了一半,忧心忡忡地回过头道了句:“今日这茶,想必苦得很。姑娘当真不换?”
我怔了怔。
忽然想起时今时常称说,长安茗香茶楼的素香茶举世无双,酸甜苦辣咸,啜一口便能品出人生百味。我曾以为他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好东西必是绝世佳品,不曾想茗茶这种东西,当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比白水还要寡淡的茗茶,只此一家。
三生姑姑说得对,人总是有私心的,鬼又岂能逃得干净?我闲暇时候时常来此喝上一杯,虽说淡而无味,左右还有些许茶香,倒是解渴得很。不过个中存了多少私心,却是自己也说不清。
我摇摇头,淡淡道:“忙去吧。”
从未想过今日这杯,竟莫名添了三分苦楚,就好似沁了满嘴的黄连味。
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太过安闲,舌头自然养得刁,半点苦也吃不得。我勉强啜了一口,弃置一旁再未碰一下。
“你不是不喜欢么,怎么又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不由眉心一跳。不过一瞬,说不清心底是如何的五味杂陈,我定神,面上却已无波澜。
一柄骨扇蓦地在我头顶一敲,我反手拨向他的肩膀,来人掌风却极快地转了个弯。不待反应,他骨扇一展便捞起了我面前的杯子:“你不喜欢喝,也不要浪费了。”
我望了望他的眼睛:“啧!”
他嘴上说得三分惋惜,倒也不客气,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喝完啧啧叹了一句:“真是好茶!给你这不懂茶的喝,可真是糟蹋了。”
我无谓地耸耸肩,不语。
他也不在意,颇是自来熟将身子往后一靠,骨扇一展眉眼一弯,微笑道:“想什么呢,阿韶?”
时今这一身素衣白衫明晃晃地耀眼,总透着三分风尘味。我听闻五百年前,他亦是个谪仙般的人物,清心寡欲飘逸出尘,觊觎他的怀春少女不在少数,他倒心高气傲地一个瞧不上眼。后来度了一番凡尘劫后再度归位,却总好端出个玩世不恭的模样,见着个模样不错的便要上去说教两三句。一副好皮囊端教他摆成个花花公子样儿,几百年也没个姑娘看上他。
私以为这一副好皮囊给了他,虽说糟蹋,左右不曾为祸人间,倒也算是造福苍生。
我估摸着没哪个猜得出,这看似万花丛中过的公子哥儿,会是冥司第十八层鬼狱的掌邢人。
十八层呵,那个地方……
想到此处,眉心不由微微一跳,我唤上小二添了两杯茶,好笑道:“嗯,也没什么要紧的。倒是你,不是说回枉死城了么,怎么有空出来?”
时今办事从不拖泥带水,是以素来炙手可热。几位尊上最好将事丢给他,素日里见的便是将他一个当成十个来使唤,能抽得出空来倒也是奇事。
我见他淡淡扫了一眼我腕上的勾魂锁,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时今抬眼,叹道:“这不是好心么,今早瞧你从十王殿出来便要死不活的,索性跟出来瞧瞧。”他又喝了一口茶,“我也是好奇,你素来性子冷,什么条目能教你这样上心?”
言语间,凤眼微挑,人已看好戏似地凑了过来。那一双沉黑眸子中看似精明,沉底的却是深藏不漏的惶措不安。若非私交甚深,我也要给他骗过去。
若是从前,他纵是骗我,我亦心甘情愿被蒙在鼓里。而今,却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有时心如明镜,话却不必说绝。
我微微挑眉:“怎么?你不知道?”
有些事我自然是胸有成竹。谁都可以不懂我,独独时今不会。我不知这种默契从何而来,它却如融入骨血般割舍不下。
若说他不知道,我是不信的。时今自来聪慧,凡事要想瞒过他也是艰难。而今他要同我打太极,我倒不介意同他玩个热闹。
时今玩世不恭地摊手:“这倒奇了,莫非这条目竟还与我有关?”言罢神色泰然地捉起杯子饮了一口。
他却不知,自己眼底那抹警觉太过显眼,再是无谓的神色也是挡不住的。心底不由一阵翻腾,翻江倒海似的酸涩搅得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有些人,并非看不出疼痛,便是麻木不仁的。前尘过往多能成痂,却也有人在岁月的磨蚀中溃烂发霉,最后终成大病。
我以为,时今本是前者。
我兀自饮了一口茶,唇齿间的苦涩刹那弥漫开来。我艰难咽下,缓缓说下去:“相府三少苏诀,今日正午将于西市五马分尸。阎王说魂魄本要入十八层的,临时嘱意调到十七层。此事……”抬头盯住他,面上却再生不出半分坦然,“你竟不知道?”
“苏诀?”时今执扇的手微微一僵,眼底刹那变换了七八种光彩,却不过刹那。一瞬过后,他顿了顿,勉强勾出个玩世不恭的笑,若无其事地叹道,“哦,自然知道。我还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寻常条目,你担心什么?”
说话间,指尖敲了敲桌案,竟遥遥望了过来。
我沉默。
他长于欺骗,这是每一个冥司掌邢人都会的事情。但是眼睛,骗不过人。
时今如是,我亦然。
时今同我相交数百年,总以为自己将我看的透彻,却忘了我也同样了解他的。他要骗过一个人的时候,总会盯住那人的眼睛。
现在,他看着我,一瞬不瞬。
我不晓得他是否记得,这是他第二次有事瞒着我。彼时曾以为不甘受骗,却不想数百年来,甘之如饴。
当一个人甘心被另一个人欺骗的时候,很多事都已不必解释。
“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么?”
他肩头蓦然颤抖了一阵,只是一瞬,眯着眼睛似是探寻地望着我。
“你知道了什么?”
“什么都想不知道。”
但是想知道。
我微微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等等!”他突然拉住我。
“等你回来,”他缓缓抬头,眸中蓄了死灰般的浑浊,“等你回来,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