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帮她(1 / 1)
甯画看到文其发出的信号时,天色已经渐晚了。
日渐西沉,整个大地很快就会被黑夜笼罩,在那么大一片密林里,寻人已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暗中还有那般多的杀手在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文其一身狼狈刚刚回去时,便被心急如焚的甯画打了一耳光。
“你是如何当的下属!”
文其曲腿跪在地上,没有解释。
可那一个巴掌却让甯画清醒了,她瞪着眼紧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间挤出来的,带着莫大的愤怒,“他当真是疯了!”
她紧赶慢赶的来到此处,却终是没有拦住他。
“我来的时候带了二十个暗卫,你领着他们去坡下细细找寻,带上伤药,燃了火把也无碍,我去找西王再拨一些人过来,既然暗中的那些人盯着,便让他们盯着……”甯画转身往屋中走去,一路走一路交代,走了一半,她却又转过身,“算了,我同你们一起去!”
乱石硌得身上各处都极为疼痛,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划过耳边的除了风声和乱石的声音再无其他,清晓只觉得自己的双臂都被莫云深箍得疼了,终于,发顶传来莫云深的一声闷哼,他们整个身子这才停了下来。
清晓的视线有些模糊,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一般,感觉到莫云深钳制她的手臂松了一些,她挣扎了一下这才能够起身看到眼前的情形。
从一路乱石地滚到了这密林中,周围皆是参天大树,幸而有一棵树干较粗壮,横在他们的身子前,莫云深的脊背抵住了这棵树,这才让他们失控滚落的身体停了下来。
清晓蹲下身查看着他的伤势。他的额头许是在滚落时被乱石砸到,鲜血顺着他的发鬓边流了下来,清晓又迅速扮过他的身子,只一眼,便让她心惊胆战,打斗中的剑伤血肉外翻,又因为撞在树干上更为严重,那里已经分不清血和肉了。
她急了,轻轻拍了拍莫云深的脸叫道:“莫云深,莫云深……”
他这才有了意识,微微睁开眼,却先是笑,声音沙哑的像是嗓子里揉了一把沙子:“可有受伤?”
胡乱的摇着头,清晓从身上的带着的小包内翻着伤药,可是在滚下来的时候那些药大多已经不见了,她也不知为何,手有些颤,脑子也有些乱,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她刚刚遇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伤让人触目惊心,人却是那般云淡风轻。
她有些急,瓶塞拔了好几下都没有拔出来,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问她干什么,在救自己的仇人吗,难道忘了浥河村那死去的一百多户人吗?她悲苦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可她在做什么,她在找伤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的眼睛变得有些热,有些湿,那个瓶塞像是与她作对一般,一直不出来,她急得咬紧了唇,可他却费力的抬手,五指轻轻盖在她那双急着拔开瓶塞的手上,带着一点点的温度,一点点的重量,一点点的安定。
“先离开这里再说。”他的声音沙哑又平静。
接着她又胡乱的点点头,扶他起来,两人蹒跚着往山下走去。
天色一点一点的变暗了,此处多风,不知何时天上又飘了细细小小的雪花,树枝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尽,淡淡的白让这密林显得更安静了。
几乎毫无方向的走着,清晓这才有时间回忆整件事。
“何人想要害我?”是锦帝?还是其他人?想破头,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在宫中唯一有仇怨的人便是眼前的他了。
他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密林里很清晰,即便背上有伤,他却也能这般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
他不禁露出一抹苦笑道:“我也不知。”
密林深处已经可见微光,显然这片林子马上就要走到头了。
而他的生命里,唯独一条路走不完。
他看了看她,选择的却是将答案不告诉她。
有些事,她不适合知道。他总是会护着她的。
清晓的声音语气难辨:“那你怎会与文其出现在这里?”
“你执意要走,我不能拦你,却能在暗处跟着你。”
“离开京城前,我便说过的,道阻且长,我需护着你。”
这树林实在太静了,静得清晓都能听到她和莫云深的心跳声,她知道他在说谎,可她现在开不了口去质问他。
这片树林此刻终于走到头了,薄暮的光笼在他们二人身上。
眼前的景色美得让清晓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的天边是一片恢弘的落日,霞云像是上好的绸缎铺满整个天空,而眼前是一片山谷,向阳,一条清溪从山谷中缓缓流淌而出,如一条长长的玉带,泠泠水声在耳边作响。山谷岸边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梅花树,大大小小的梅花树皆开了花,红的,白的,在这一片苍翠之间尤其显眼,清幽的梅香充斥在他们鼻息间。
“你没看成那九座雪山,此处倒尽数补偿给了你,如何?”他偏过头,目光落在望着美景出神的她身上,几多温柔,几多感慨。
人生永远都是如此,彼处失,此处得。
清晓没有答话,目光四下望了一番,指着右边不远处的那个山洞道:“先去那里罢。”
他们到达山洞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冬日天黑的又早又快,也不过几刻钟的时间,霞云已经尽数消散,月亮慢慢爬上了天空,天空逐渐转为一种深蓝。
莫云深额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清晓也是筋疲力尽。扶着莫云深靠着石壁坐下以后,清晓便去洞口减了几根树枝,等到火堆燃起来的时候清晓才有时间去看莫云深的伤势。
可他靠着洞壁,双眸紧闭,显然已是睡着了。
他的表情很宁静,仿佛不曾经历风霜,雨雪,打斗,伤害,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清晓迅速将目光移到火堆上。
跃跃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这温度让她精神有些恍惚。
透过火光,她好像看见苦苦尖叫挣扎的父母,看见困在火中无路可逃的青碧,看见那些她从小便认识的村民们因为莫大的痛苦而蜷缩着身体,看见那些还未长大的孩童无助的大哭,看见房屋一间一间的坍塌,看见一切都慢慢变成一场灰烬……
当——
一声脆响拉回了她的思绪,她低头望去。
是莫云深给她的那把匕首。
这一路颇多灾难,它竟还未丢,从清晓的腰间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又好似一声沉沉召唤。
她的手指慢慢触上了冰凉的匕首,雕花让手下更多了几分真实感,凉意从她的指尖慢慢传遍了全身,她轻轻拔出那匕首,寒光映在她那双仿佛失了魂的眼睛上。
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噩梦会结束,好梦也会结束。大仇得报,你也有脸去面对枉死的父母和浥河村的村民。杀了他,再杀了你自己,便解脱了。
她紧握着匕首慢慢逼近他,眼中的泪却在一瞬间落了下来,她的双手颤抖着,刀尖在离他的胸膛不过毫厘之处时停了下来,眼泪让她的视线不甚清晰,月光撒在他宁静安睡的面容上,同样也照亮了她的眼泪,她握着匕首,头疼欲裂,咬着牙哭得压抑又痛苦。
匕首刺进皮肉时的声音被一声狼吼盖过,泪水朦胧间,天旋地转,她的脊背重重的撞在地上,而压在她身上的莫云深肩头却是血淋淋的一片,越过他的肩,她看见不远处的一只狼睁着一双幽幽绿眼森然的望着他们。
她张张口,试图叫他,“莫……”可是手上传来的温热却打断了她的话——匕首已经没入他胸膛,温热的血顺着匕首流到她手上。
她呆呆的握着匕首,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了她的鬓发里,脑中模模糊糊,尚且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过是一瞬,那狼张牙舞爪扑来的时候,她的只觉得手上一轻,他的胸膛已然离开匕首,温热的血液溅了她一身,他起身迅速拿起自己的剑,一剑刺进了狼腹,也因着他的动作,那把匕首再次刺进他的胸膛。
他没忍住,呕出了一口血。抬手抹去嘴边的血迹之时,他淡淡的笑了,看了一眼胸膛上的匕首,眼中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苦涩,却连一丝责怪都没有。
“我倒未曾……未曾想到,我送你的匕首……竟刺在我自己身上。”
他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说完,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覆在她还握着匕首的双手上,使力抽出的那把刀,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神志不清,可就在那为数不多的意识中,他却能清晰的想到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甩开他的手。
他望着她,粲然一笑,“也罢……你想杀我……我便,帮你杀。”
然*着她的手,毫不迟疑的将那把匕首再度刺进自己的胸膛。
她的手劲竟还没有受伤的他手劲大,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匕首就那样陷进皮肉。直至此时,她才像是被一记闷棍打醒,嘶喊出声:“不要——”
她哭得已经发不出声,喉咙火烧火燎的痛,痛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绝望像是一双大手揪扯着她的心。
是文其来将他的身子抱起,那时他的胸腹上已经满是鲜血,而她同样惨不忍睹,双手几乎被他的血染红,那把匕首此刻安安稳稳的插在他的胸膛上,而她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像是三魂七魄俱已不在,整个人都没了神采。
他艰难的喘息着,只对文其说了一句话整个人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保住她。”他说。
甯画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