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真相大白(1 / 1)
洞中清冷,光矢满布。
山壁之上的长苏神识幻像垂下眼:“你不必讶异。我将最后一丝神识寄托于你与玄夜的上古之物上,无非是想告诉你,我的死并非重止……也就是玄夜故意而为之。”
我心中一惊一惑,双脚不知不觉地迈出一大步:“什么?”
他目色悠远,似有所念:“此事说来话长,就让我从你陨灭的那一日说起。当年在一场苍穹之劫中,你以身救世,修为散尽、魂魄归于九州八荒。玄夜着我处理神魔纷乱,自己则前往九州八荒寻找你的魂魄,找了整整五年,终于齐集你散落在各地的三魂七魄。”
我心头凉颤:“可就算如此,我的魂魄已碎,仙泽已散,就算找齐也无法修缮完整,除了……”
言及于此,顿时想起当年父神说过,我既然注定是苍穹之主,便必然躲不过命中有此一劫。可毕竟我是他以血与灵捏成的唯一一个女儿,让我就此魂飞魄散随他而去,他实在是不忍。所以父神在他临羽化前,把复生法子刻在神农鼎上,并将此物埋在三十三重天之上。
他叮嘱我,苍穹之劫未到来之前,万不可轻易窥看鼎上文法,因这本就违逆生灵之道,除非万不得已,万不能窥看天机。
我听他的话,直至预知苍穹之劫来临的前十天,才打开此鼎。
神农鼎上一字一句,刻得清清楚楚,一死换一生。
说的是以我同等灵力的尊神修为汇入神农鼎中,再选一个与我命数相连的时日投尘重生,我便能复活。但纵观苍穹能与我比肩者,独玄夜一人,若我因化苍穹之劫而湮灭,就只有他能换我归来。
当时是,我这样想,如果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会克制住自己喜欢上他,至少在这个非生即死的关头,我还逼着自己狠心一些,可如今却是做不到。
我记得,当时我果断找了一个破地,埋了神农鼎,并回绝玄夜的求婚,且在苍穹之劫到临的那一天,支他离开。
没有想到,他竟全都晓得,也竟有能力找到神农鼎。
回忆到此卡住,我无法置信:“当年我明明把那鬼东西埋得很好,他怎么会知?”
长苏沉思须臾:“凤歌,你当真以为你的事,能瞒得了他几分呢?”
我卡了卡,他嗟叹道:“为了让你重生,玄夜把一身修为尽数放于上古神物神农鼎之中,花了数万年时光,才将你的魂魄修整成人形。然而,他自己却在你魂魄修缮完整之后,修为散尽、仙泽匮流、头发顿白、容颜尽老。”
听到这,我不禁潸然泪下。
这一念之间,长苏的话再次响起:“但他撑着,一直撑着,直到五万年前,七星连珠与你命数相连的那一日,他才决定让你投身于比翼鸟一族旭尧之妻的肚腹之中。岂料当日,赤水女皇借着七星之日破开我的封印,重临三界,意图借七星连珠的神力称霸于世,遂扭转七星轨道,把你的命格星生生移进天煞孤星的轨道之中。”
我抹了抹眼泪,承话道:“所以我虽能重生于世,但却染上煞气,永生永世累及至亲至爱,命途坎坷。”
他摇头:“非但如此,命格星若是坠入天煞孤星之神,必然寿数短暂,因而玄夜亦决定自弃真神之位,投身于天帝皓渊之妻宸妃的肚腹之中,望能通过重止的身份护你左右。”
他双瞳愈发深沉,说起那段我并不知的回忆:“那时候,一头白发的玄夜坐在屋子里,正在雕刻着你的木像,我明言他若无修为支撑,投生于世恐有风险,他吹了吹木屑,只说了七个字,他说,你一个人会害怕。”
我一个人会害怕……
听到这七个字,我嗓子中的苦涩一阵阵炸开,哭得更甚。
原来,那些说不出口的,不仅仅只有被时光掩埋的真相,还有那些他对我的好。
洞中冷风瑟瑟,吹得我全身发抖。
长苏默了默:“确然,玄夜降生之后,因无修为支撑故而上古记忆全数被抹去,直到三千年前,他与你在擎山再次重逢,他才记起一切。只是,当时,你陷入润沐情伤中无法自拔,他怕你深陷,所以将上古回忆告知于你,而后却未曾想到,你会再次以自陨的方式,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更是没想到我会在潦云古月牙泉边拾到你。”话语未歇,他顿住:“凤歌,对不起。”
我问道:“此话怎么说?”
他沙哑的音色荡漾而出:“三千年前,化身为重止的玄夜恢复上古记忆,曾向我询问你的下落,我因着一颗私心没有告诉他。当年你虽已捡回一条命但仍旧昏迷不醒,遂我便自私地想以一人之力保护你,不想让你卷入天族纷纷扰扰之中,而我更是以为自己可以陪你很久,却不想这终究是我的奢望。”
这一刻,山壁上的他神色黯然。
“初初我违逆天道,以半数修为换你五万年安乐,后以半数修为渡你重新醒来,本来就神元受损,是我太过乐观,以为凭借着吸收天地灵气便能存活于世,可终究还是神力消散,时日无多。且最要紧的是,当初我压制在你命格煞气的封印也即将消失。我知晓,若不及时更改你的命格,令命格星脱离煞气的轨道,你必将活之不久。”
我看着他无光的眸子:“所以……”
他续下我的话:“所以我明白,我再也无法护你,只得把你交付于可以保护你的重止手上。在你醒来之后,我告诉他一切,并与他施了一个计,使你自愿出谷并且欠恩于他,我晓得,依照你有恩必报的性子,一定会随他上天宫。”
原来初初我醒来后,与重止的一场相识,是他们俩早就准备好的。
长苏叹息一声:“我们虽把你送上天宫,意在让天帝为你更改命格,但天帝晓得此事甚为棘手,遂在聚仙会那日,命天枢将你困于昔日回忆之中,然阴差阳错让他晓得你上古女帝的身份,故而他怕你取代他,十分忌惮你。”
原是如此。
初初我一上天宫,便有人暗探宸天宫,而后又遭遇几次的刺杀,想来都跟天帝脱不了干系。那日天帝以擅闯蛟龙一族的罪责,更是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思忖三番,不过是天帝坐高位久了,则时时惶恐有谁来篡他的位,遂把我当成了最大的假想敌,欲除之而后快罢了。
果然,权利越高,就是容易脑子进水。
长苏截断我的思绪:“当初重止时时将你禁在宫中,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只要你留在他身边一刻,天帝即便再想动你,也会看在他们父子的情意上,不敢轻举妄动。”
我踉跄一退,心中冷意顿起。
先前在天宫之时,重止那般防狼防虎,不仅仅只是怕我命劫将至,还有害怕天帝会把我这个倒霉蛋给暗中除掉。
可是,为什么?
他做了这么多,到最后就差一点一点的时候,他却丢下我,娶了馥语公主?每念及此,痛得不敢再度去想。
面对我这个疑惑,长苏坦言:“凤歌,你可知道即便取得天帝一诺,以天地之主的名义,启动万物生灵的力量更改你的命格,还是不能成功,是因为还缺两样东西。”
我抬眼:“什么东西?”
他一字一落,像是宿命的预言:“至亲至爱之人的鲜血。”
“什么!”我心头倏地冰凉,骨子中流淌的血液都僵硬在这九个字当中:“那岂不是你和重止一同……”
长苏阖上眼眸,面容极是平静:“当初重止取得帅印之后,天帝十分恼怒,几度不允他凯旋而归之后,为你更改命格也是因此。毕竟,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换取一个敌人的性命谁都不肯。但重止许下一诺,你心上之人并非他而是我,并答应天帝待他凯旋而归后,便娶馥语公主为妻,天帝实才答应于大婚之日逆天改命。”
话毕,一道惊天雷贯穿我的脑门。
他看着我,复道:“缚湮谷你与馥语被抓,重止弃你救她,无非是想让你恨着他,大婚之日,说的那番话也是让你恨着他,甚至……”
他的声音更低:“甚至,连当日我的死,都是让你恨着他,因只有你亲自取他之命,逆天改命的法术才能成效,否则便将功亏一篑。至于后来,你更改命格时所必须历经的火劫,苍暨会突然现身救你一命,也是重止事先就安排好的。”
他早就为我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替自己算过。
细细回想,我才明白,当日从天而至的蛮荒天火并不是意外,而是命格改写时,受应的仙者必须历经一个死劫,而我的死劫,正是九重天上大婚那一日的蛮荒天火。可是不对,即便重止施计骗天帝我心中所属之人并非他,而是长苏,天帝也断然不允我这个眼中钉还活着。
思忖至此,我向长苏抛出这个疑惑。
此时,山壁上光矢微变得有些暗淡。
“天帝答应在重止大婚为你更改命格,不过是顺水推舟,想让这个火劫直接除掉你和我这两大远古真神,届时他便能安枕无忧地坐稳他天帝的位子。可他算好了一切,却未曾料自己的儿子重止也是远古真神,且比他算得更好,于你历经火劫之前,着苍暨来救你。”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重止早就布置好的,但他却巴巴地瞒着我,直到他死,我都没能好好同他说一句话,而我唯独留给他的,竟然是冰冷的一剑。
想到这,我手掌一握,指甲深入肌理一毫。
这一瞬,长苏眉眼中浮现一丝老意:“现在想来,不管是玄夜还是重止,为你所做的确实比我多得多,他对你的那些好,从不让你知道。他爱你可以连上古至尊神位都可以舍弃、连数亿万年的修为都可以不要,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只为换得你永世长安。”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是一把把白刃在剜着我的每一寸肌理一般,疼得人无法忍受。
我晓得我们缘浅,所以一直努力,可长苏说的那些,才让我真正晓得,我所能做的却不及重止的万分之一。
时至今日,不管是上古之时,还是上古之后,这一段长路,他都一直陪着我,只是换了一种隐忍淡漠的方式陪着我。但我终究明白得太晚太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能捏着我脸和我斗嘴,再也不能抱着我,让我安然睡去。
想到这,我的双腿再也无半分力气,只得瘫倒在地。
世人所说的不相信,只是因为还不够了解,就像我,我所说的爱着他,却半分都不能明白他。
彼时,洞中光矢已灭了一半,长苏的模样更显灰暗:“凤歌,如今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何将一切告知你,对不对?”
冷冷的龙冢中,我抬头看他,听见他道:“有些东西终究是要解释清楚,更何况当年因我的自私你和重止晚了三千年才再度重逢,这是我欠着他的。当然,我背着重止将神识寄托于此,也有我的私心。”
私心?
他顿了顿:“我与北斗七星君中的天枢素来交好,初初便晓得火劫之力定然与你体内被崆峒印封印记忆之力相互化解,而此事除了天帝、我、七星君之外再无一人知晓,包括重止也是如此。所以临别前,我怕你恢复记忆之后,对重止的恨意更重,是以背着重止把神识寄托于此,望你了解一切之后放下恨意,好好地活着。”
“活着?”我不禁掠起一个冷笑:“长苏,你对我到底了解了几分?你以为将一切告诉我,我就能好好地活着?”
他目光沉沉:“不是能不能,而是愿不愿,当初你可以以身祭苍穹决绝离去,可以在知晓命格真相后潇洒放手,这一次,你一定也可以。”
此刻,我的眼泪愈发地放肆,嗓音也哽咽得几乎不成语调:“我可以并不代表我愿意……”
话语一毕,长苏儒雅的一张脸瞬间铁青。良久,他才慢慢恢复神色:“凤歌,纵然不是为了我们,为了苍生你也要活下去,初初盘古大帝曾言你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苍穹,难道你忘了?”
我撑着一丝气力,爬着到墙壁边抓住长苏愈发模糊的神识幻象。
“守护苍穹,你可以,玄夜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是我,过去我大方过,甚至连命都送给这整个苍穹,可如今我只想存有一点点私心,难道不可以吗?现在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都活着,我只要你们都活着……”
长苏淡然一笑,仿佛还是上古那个温润儒雅,面容清俊的尊神。
洞中光矢已散去九成,他的神识亦渐渐隐去,唯独他的声音还依旧萦绕在洞中:“莫求相守,但求成就,万载时光等你归来,看你长大,护你长大,我已满足。”
话语轻轻落于半空,洞中倏地一暗,长苏遗留于世间最后一缕神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