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劫后重生(1 / 1)
蛮荒天火一道又一道带着一股肆虐的死寂,渐渐侵入我的身体。炽热,疼痛,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狂地麻痹,脑海之中,纷纷落落的回忆拉扯出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皓皓苍穹之中,盘古始神伫立在混沌里,尊贵威严的下颌微微垂下,看着脚下凤歌、玄夜、长苏三位真神。
“吾即将以斧破混沌、化身立世,待羽化湮灭后,与九州八荒共存,与世间生灵同在。但吾临去前,唯恐偌大苍穹无人统辖,待众生临世后,势必会掀起翻天祸乱,致使苍穹生灵涂炭。现如今吾将上古帝主的尊位传于吾女凤歌,望吾女承我之愿,保苍穹,护众生,守万世安宁。而玄夜、长苏你们便辅于凤歌左右,助其看守万物生灵。若苍穹安宁,吾去之安慰。”
“是。”
这铿锵有力的一声回答,令我脑中的回忆更为清晰,原来我并不是什么司蓁女君,而是上古遗留于世间三位真神之一的凤歌。
当年,父神盘古羽化湮灭后,我继承苍穹帝位,临众生之上,成为上古帝主。然,最后却在十四万年前的那场苍穹之劫里,以全身修为将砥砺之气全数化解,留了个魂魄尽散的泣血结局。正如父神所言,终归我死,不该是臣服一场情爱之中,而是该归于一场史无前例的天劫。
现在想来,他们说的上古女神原本就是大爷我这个倒霉蛋。
难怪之前,我脑海中时隐时现的回忆竟是跟一位红袍女子有关,难怪三十三重天的上古光瘴只是将我反弹而没有将我绞碎,难怪天玑、酆都大帝以及上古苍暨会对我那样说。
真是一段情缘,一段劫。
兜兜转转,我终于觉悟,那些被迫埋葬却又割舍不下,结果全数化为记忆碎片的魔障梦魇,是我的过去。而在那些被湮灭的过去里,我却忘了他,玄夜真神,我至死,都放不下的人。
那个,我初入宸天宫,于一池昙萝花之上,看到的他……
那个,我于三十三重天之上,陷于往昔梦魇之中,看到的他……
那个,我于忘川彼岸之上,在曼珠沙华的魔障中,看到的他……
那个,我上古初见时便唤娘炮,让我时时唱着《凤歌谣》的他……
那个,为我编织发带,自上古便时时守护着我,无论天劫降临至否,都不会丢下我的他……
那些回忆,有美好的,也有痛苦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有他出席的回忆,此时此刻,我都能记得很清楚。
可是就算记得,又有什么意义,我在这之前,终究还是丢了他……丢了这一切……
熊熊烈火在我周遭越燃越烈,似乎像一把锋利的钩子,想再度勾起些什么。
可无论这场要将一切烧得出个明明白白的天火,还想让我晓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已经承受过那些足够令我崩溃的遗忘,便自是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承受的。
想到这,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地撕扯着,眼前的剪剪碎影重重叠叠,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玄夜和重止的脸竟重合在了一处。我乍然一惊,这一刻,我终是看清楚了三千年前,在擎山脚下救我的那个白衣青年的脸,剑眉星目,高鼻冷唇,正是我那冤家,重止。
原来,当年,我一路血拼逃至擎山,而后差点死于一群虾兵蟹将之手,是他救下了我。
那之后,他把我带回军营,花了七天七夜的灵力,才让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我渐渐醒来。醒来后,我沉在润沐的哀伤中不能自拔,是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着我守着我,就如同九重天黑洞中梦到的一模一样。
后来,他为了让我走出与润沐一场情伤的阴霾,将我上古数亿载的回忆唤回。
我才知道,他便是我这么多年一直丢了的人,玄夜。
只是我没想到,十四万载的冗长岁月中,我们于人世再度重逢,却隔着一个轮回。我不再是上古女帝凤歌,而是如今的天煞孤星,司蓁女君,而他也不再是上古真神玄夜,而是天族的九殿下,重止。
但是,我知道,无论样貌如何,身份如何,命运如何,我们之间,亦如上古时一样,永不相变。
是以,当时我对润沐的死才能慢慢释怀。可世事无常,由上古至神元时代,我们分离十四万余载,重逢不过几日,便又要再度别离。
蛟龙一族与天族大战中,润沐老爹柏晏神君未能如愿以偿,以我之血开启崆峒印,反倒是强行以仙力注入崆峒印中,结果被崆峒印的神力反噬,与崆峒印物仙合二为一,涌出强大力量,致使生灵涂炭。
那时,我不得已以血祭崆峒印,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开启后的崆峒印竟把我上古乃至三千年前有关于玄夜、重止的记忆全部封印。
事后,我身受重伤,陨落在潦云谷的月牙泉边,为长苏所救。
而这一切,其实在我于潦云谷醒来之初便早已梦到,只是我愣着只把它当成是一场梦,殊不知,那便是三千年最隐秘的一段回忆。
当下想起,真是一幕一惊,一忆一伤。
如今,误打误撞,这一团蛮荒天火与崆峒印之力相互碰撞,正好解开了当年封印在我脑中的所有记忆。但就算我拾起一切又有何意义,无论我是谁,凤歌也好,司蓁也罢,这双手已然沾满血腥。爱我的为我赴死,我爱的为我杀死,这世间于我而言,再无半分牵挂。
倒不如,随着这蛮荒天火一同陨灭,归于尘土来得痛快。
层层云霭中,我的身子已随着蛮荒天火缓缓坠落。
天火之中,我闭上眼,一滴眼泪徐徐地沿着我的眼角滑至鬓发中。最后一刻,我这样想,既然一个人的心魔已死,念想亦不复存在,这样的了结,不失为一种解脱,也许这就是我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宿。
其实,这样,也很好。
然,宿命这种东西,最是狠心,就连最后解脱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以是,就连我都以为自己会湮灭于这一场蛮荒天火之中,可宿命却给我转了个弯,让我被苍暨所救,且在不周山龙冢之中再度醒来。
在生死命盘上兜兜转转,我终究还是落在生的一方。
我不明白,他们都走了,为什么还让我苟延残喘地活下来,难道这真的是老天爷缺德,特予的一个不死不活的惩罚?
苍暨看着我的模样,沉沉叹息,将一个附着红光的盒子从口中涌出。
我看着浮在半空中刻着龙纹的精致盒子,心中一顿。
苍暨见我迟疑,则道:“主人,您打开,或许一切都会明了的。”
我敛了敛神,打开盒子,里面装的竟然是上古之时,我在三十三重天之上,亲自为玄夜绣的帕子,上面歪头长身的两只鸭子时至今日还泛着上古的淡淡冷光。
看着帕子,我耳边隔着十四万载时光的上古回音,跨越而来。
“娘炮。给你的。”
“鸭子。”
“什么鸭子,明明是鸳鸯。那是小歌和小玄。”
“好大好肥的……的鸭子。”
“不要就算。”
“谁说不要?”
这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噬得我的天灵盖麻痹至极,我吸了戏鼻子,拿起帕子。倏地之间,灼灼光矢坠地,山壁之上竟然映出长苏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长苏?”
他莞尔一笑:“司蓁,不,应该叫你凤歌,如今你能打开这个盒子,想必我已经不在,而你也应该想起一切。”
我疑惑地看着墙壁之上的冷光:“这是?”
苍暨俯首回我:“此乃上古长苏真神于这世间,遗留的最后一丝神识。”
我惊然一楞。
苍暨目光悠远:“玄夜、长苏真神曾在不久之前一同来到不周山龙冢,玄夜真神将此物交付于吾,吩咐吾把此物交予主人。至于这神识,则是长苏真神在玄夜真神走后,暗自附上的,他临走前,着我在他死之后,一定要让您打开此物,解开心结。”
若诚如苍暨所言,倘若这真的是长苏临死之前遗留的神识,那岂不是他早已经知道自己会死?
那些我不知道的,却又被他们极力讳莫如深的真相到底有多少?洞口一阵凉风拂来,我顿然觉得煞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