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蛟龙神殿(1 / 1)
片刻后,我们已行至泗泾海之下的蛟龙神殿。
我瞧着灼灼生辉的琉璃金瓦,想起当年我随润沐入殿时的情景,一颗鸟心不仅凉得要紧,连腿脚也不听使唤地退了退。如今想来,三千年足以让我在这段情中渐渐淡忘,但有些过往总是像泉水,不挖就不现,一挖便喷薄而出。正如当年的一恩一情,一伤一恨,一生一死。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祁宋转了转折扇:“你这一退一进的,是要干嘛?热身?”问句一落,我僵僵一笑。
他安慰我道:“你和润沐那桩事儿,我琢磨着,你也不必如此愧疚。情爱这个事,本就是个试炼,试人是否耐心,试人是否用心,试人是否真心。这三个试炼,三千年前你已是尽你所能,奈何对方确实非是真心累得你伤心,这算是个劫数。我认为既然是劫数,便无甚是非对错,过了则是忘了最好。你说是不是?”
他说得没错。
我揉了揉太阳穴,欲直杀入神殿,可却被祈宋拦住:“司蓁,入殿之后,你切勿动手。蛟龙三公主跟我是熟人。”
我脑子蹭的一声:“啊?”
这下还没从巧合中醒悟,一个莺歌细声已传了过来:“真是稀客,天族举足轻重的两位上神,祁二殿下和司蓁女君一同光临本族,真是令蛟龙神殿蓬荜生辉呀~”我顿时一愣,一个少女在虾兵蟹将的簇拥下出现。
流光四溢中,少女紫衫罗裙,玉钗饰发,娇媚丛生,是我之前在天宫时见着的香车美人。
祁宋打着折扇,和善地挑起一双桃花眼,一派客气的姿态摆得很是到位:“紫裳,近来安好?”
这番问好一落,我脑门炸开了花,她竟然是润沐的妹妹!怪不得初初在天宫之上的匆匆一面,我会觉得她那一双眉眼与润沐有几分相似,原来是他的妹妹紫裳,当初那个肉丸子。
我眼下还没缓过来,面前的熟人公主已是撂下一句冷言:“你终于来了,司蓁姐姐。”
这九个字像一把锥子,生生将沉了三千年的一个场景勾出。
“小裳,今天是你的生辰,姐姐身上也没带什么,这钗子送给你,你喜不喜欢?”
眼前不过五岁大的肉丸子圆圆的小手接过我的紫钗,甜甜道:“谢谢姐姐。司蓁姐姐最好了。不过快嫁给我哥哥,生个弟弟和我玩,小裳就更欢喜了!”
这段回忆‘砰’的一声,碎在脑海之中。
幽暗的海底,微微晃动的紫钗熠熠生辉,我一时间感慨万物皆变,物是人非岁。蛟龙一族寿命短暂,年过三千便如凡尘十五岁女子一般大,可我眼前这位妖娆女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活波的小女孩了。
往事顿起,总是伤感。
祁宋凑到我耳边,轻声掐断我思绪:“你什么时候拐来一个妹妹,看来我和她分开是对的,要不然,今天我就得唤你一声大姐。那忒要我老命了。”
“……”
祈宋见我不语,则回归今日正题:“紫裳,原来是你们竟是故友,那我便开门见山了,今日我们前来有一事相求,想同你借几株海宫的红珊以救人之用。”
紫裳大抵很能明白我们的来意,拔高音调哦了一声。
祈宋眼睛一亮:“那你是同意了。”
紫裳和善的表情乍然一变:“想都别想!”
此番拒绝委实够决绝,引得我不得不上前多说两句:“三公主,你我本为故人,你能将此钗留至今日,想必当日的情意还能记上几分。今日前来只为救人,请你念于当年情意,当可把几株红珊借上一借。”
紫裳漠然一笑。
“你当真以为我将此钗留至今日是顾念旧情?笑话,我之所以留着它,就是要我时刻记得,这支钗的主人初初是如何狠毒,把我哥哥一剑穿心毙命于剑下!”她将紫玉流苏钗从飞云髻中拿下,握在手中捏成粉末:“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这话语一罢,她锋利的剑头已迫不及待地向我刺来。
我顿了顿,沿着冷冷的剑细看着她的模样,浓眉星眸,高鼻薄唇,像极了当年的润沐,若分个不同,便是他从未这样色厉声狠过,纵然当年临死之际他也不曾这样过。
长剑皓皓,嗜血至极。
然,此刻,祈宋的一把折扇‘啪’的一声,利索地抵着长剑,挡在了我的面前:“兄弟,你还悟不明我刚说的话?”
其实并不是没有悟明他所言的那句,劫数之中,无甚对错是非,过了忘了便是最好,只是这本就是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点难的事儿罢了。念到此理,脑子中浮现出伊人一张惨白的脸,是了,事情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这情债固然要还,但人必须先救。
搞清楚了这个,我立即唤出夜绫剑,与祈宋杀出重围。
三刻后,我们已行至九层海浪之下的十里红珊林中。
可该的总是要来的,正当我摘下几株红珊时,身后凌厉的一剑狠狠地从我背后穿过了胸膛,我愣怔住,目光从溢血的剑头艰难地移至身后。此时,紫裳手持长剑立于我身后,狠厉的双瞳中带着阴鸷的笑意。
想来,这一剑刺得既利落又精准,正是当年我刺中润沐胸膛的位置。
祈宋常言有些东西即便过去,也还是要还的,有些债务即便不是你想欠的,也终究有人要来讨的。但人倘若一直纠结于痛苦的过往却是一种错误,既然是错误就要改正。我不是不晓得我错了,只是不晓得怎么往对的一方走,可如今却是懂了。
这一刻,我如释重负。
祁宋持扇而来,捏了一束灵光,把长剑从我身体里逼退而出:“你这婆娘!没想到你这么狠毒!”他搀扶着我:“兄弟还能撑得住吗?”
我轻声道:“死不了。”
紫裳吹弄着涂满凤鲜花汁的指甲:“祁二殿下,如果你认为这就算狠毒,那你真是低估我了。是我告诉你心头尖尖人,稣凤花作为神元之媒,重塑仙体,她为救心上之人,便自是不由分说地闯了那禁地!”
祈宋手指一紧,手中的长剑断成两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裳明媚的眸眼满是得意:“为什么?我晓得你这个风流潇洒的祈二殿下桃花债甚是多,平日那些我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擅闯极北之境,大战勿忘海,这事儿传遍了四海八荒,我岂能就此善罢甘休!你别忘了,我们有婚盟在先!”
祈宋面色冷然,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那,又如何?我甘愿为她所做的,其他人不能得到,你自是也不能得到。”
他这一丝不苟的话令紫裳冷哼一声:“所以我将那女人引入玉崼仙林之中,若她为妖龙所伤,届时你自然会回来求我,卑躬屈膝地臣服我脚下,也正好把我的仇人引来!到时候新仇旧恨咱们便一同了结,这样岂不省事!”
唔,原来是这么个回事。我扯了扯祈宋的耳朵:“你桃花朵朵开遇见祸事了!”
他面色软了下来:“兄弟,冤枉,一百年,天帝为了安定四海八荒,硬生生将我许给了……哦不,是帮我订下一门亲事,好让蛟龙族与天族能够摒弃昔日嫌隙,重新缔结良缘。百余年来,我自是为解除婚约一事甚为头疼!”
啧啧,天帝不愧有两把刷子。
之前,我疑惑这几千年来为何没有公主待嫁异族一说,起初以为是天帝他爷爷的太有本事,不需要和亲此等低等伎俩来安抚四海八荒,现在我才晓得天帝这招叫做用别人的儿子拴住蠢蠢欲动的狼。
如此看来,天帝确然是晓得当年的铁血政策已然不适用于今日这个和平盛世,要是以武力来镇压这一股蠢蠢欲动的势力,到最后只会使三界不得安宁,是以便采取怀柔政策来应对一切。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可天帝有自个儿的张良计,蛟龙族却也有他的过梁梯。
三千年前,自润沐他老爹死后,那帮蛟龙族的叔叔伯伯虽安宁了一段时日,然近百年来又颇有异动。至于当年承天帝之情,不过是想借此和婚政策争取时日,四处笼络各族势力,在泗泾海一带韬光养晦,以待时机成熟便杀天族个措手不及罢了。
现下,两方这一场和谐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可我估摸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思忖至此,紫裳怒吼的话语已落在半空:“废话少说,祁宋你要么乖乖给我跪下认错,留下那贱人,要么留下命来!”
祈宋啧啧两句,笑了笑:“我祁宋一向不与女人动手,看来今天要破例了!”
话毕,簇拥着紫裳的虾兵蟹将持刀向我们杀来。
刀光剑影之外,紫裳的眼神冷得像一把尖刀,在兵将后支手发号施令:“司蓁,今日我就为惨死于你手中的兄长和父君报仇,来人,上!”
这冤枉之词一落,着实令我脑门一抽。
我当年错手把她二哥杀死是没错,但她老爹的死却是与我无关。虽然当年她老爹把我关进铁牢里折磨的时候,我是想这么干来着,可当年我一路杀出泗泾海,逃至擎山脚下时,便差点被追来的虾兵蟹将砍死在擎山脚下,后来所幸为被一位高人所救,之后就晕了。
待我醒来时,就躺在长苏的潦云谷月牙泉边,尽管对于这样的结局,我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凡是琢磨不通的事情,我一向不太爱勉强自己非要去钻牛角尖。
不过,弄清楚了这个逻辑,我便晓得紫裳此番乱扣帽子,亦不过是被仇恨冲昏了头。
周遭兵刃皓皓,我也顾不得她的胡言乱语,只得撑着气力,一剑砍下几个喽啰的头颅。可不过一瞬,兵将却越发地增多,看来这招瓮中捉鳖委实准备了许久。
刀剑相向之中,我抵着祁宋的背,道:“兄弟,今日我能冲出去便好,不能冲出去,帮我带个话,告诉重止,我要和他冥婚!”
“说什么呢!想得美!我可穷得很,你们冥婚我还得倒贴你礼金,那么吃亏的事情不干!”祁宋把腰际的碧玉长萧抽出,阵阵光泽刺得我眼睛发痛。
此起彼伏的旋律之下,海浪翻腾,混乱之际,我们得了个间隙,一路带伤奔回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