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女司命(1 / 1)
像我这样的岁数,这样的修行,这样的脾性,这样爱贪小便宜的品行,还有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世,本是继位无望的。只是爹爹魂归紫星海的当日,无量女君便下了旨,封我为司命,接了我爹爹的衣钵。
这天庭里的神仙都知道我爹爹从桃林子里捡了我,就因着这脸盘子和他心心念念的人有几分像便收了做养女。大体来说,我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神仙,再细细深究下去也可能是个私生女。最爱讨论家长里短的老神仙对于我继司命之位很是不以为然,更有几个平日里等着魂归太虚的老顽固天天跑到无量那里去哭天抢地,要求撤了我的司命之位。
只是既然是无量女君许了的,任凭谁也没有这扭转乾坤的本事。据说有个老神仙说宁愿废了仙力也不能看着我这来路不正的小仙住在这司命阁,无量女君便痛快的革了他两千年的仙力。此后再无一人为这事明着议论什么。
无量女君是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光芒却早已盖过了坐在御座上的男人,无量神君这位子坐的便有些憋屈,一张老气横秋的脸上总是有些郁郁寡欢的落寞,说起话来也时常小心的撇撇自己老婆的神色,说明家教甚好。
对于那传的沸沸扬扬的二仙挣妻的戏码,我很是不以为然,爹爹那般不知礼数的一个人怎会入了这女君的慧眼。即使真如他们所说,女君曾对爹爹芳心暗许,那也定是不经人事的随风谎花。待认清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便爽快的掐断了自己萌芽的小心思,携着个真命天子荣登大宝。
对于接这司命之位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爹爹便是死在这位上,我又如何接得。王母遣人送了个看完便化掉的水签来,话说的文绉绉,我只记得大意是说:“聪明人,只有放弃自己得不到的,抓住自己得到的才能圆满。”按照这个评判标准,她无疑是个聪明人,我爹爹不是,我也不是。
我这个仙是个破釜沉舟的脾性,若我想要的抓不住,我不想要的塞进我手里我也不稀罕。
爹爹走了几百年,我还是不敢深究,害得爹爹化了灰,不管有多少天意人祸,终归是我自作自受。
我不敢吃冰糖粘子,不敢喝桃花酿,不敢品桃竹青,不敢蹲在府门口看那些衣着光鲜的神仙。
但凡想到爹爹的一点一滴,我的心就剜的一阵阵发疼。
爹爹尸身沉入紫星海那日,我站了几站还是没站起来,小织笼便替我去扶了棺。
她回来的时候身上还燃着星星点点的琉彩。那是神仙的最高礼遇,只是爹爹说过,仙族没落千年,掌着紫星海的神仙,除了庄遥,已没人化得了琉璃石。
只是他既然做出当日那些事情来,何必再做这样的姿态。
小织笼看我盯着她身上斑斓的颜色发呆,叹气摇头去院里取水:“师傅走的很有颜面。”
当年我拖着个千疮百孔的身子醒过来,守在我跟前的竟是无量女君。她那日是我没见过的模样,让我有些怀疑她是哭过的,只是声音依旧冷静自持:“他们加在少恭身上的,我定会诸倍奉还于他们,你若还这样半死不活的没个神仙样,权当你爹爹枉死了罢。”
我知她是看在我爹爹的面上和我说这些话,我和她之间却实在无任何情义可言。我一直是个不甚公私分明的主,她夫君做出这些事来,我连带着她也万分不待见。
可是听她说出这些话来我还是知道很是有道理,我爹爹小心维持了几百年,唯愿护我周全而已。我千八百年欠下的债,总得还干净,况且“活着”虽然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总比爹爹替我受得罪好了许多。
小织笼每次见她来了就拉长了一张脸,当然,她见了小织笼也并不搭理。
小织笼说听闻那人过几日就要举行了登基大典,北国的疆域已很是牢固了,这大大小小的神仙都得给个面子去坐坐。
我悠悠的摇着自己的扇子道:“水木最近很忙么?”
小织笼狠狠地瞪我一眼进了屋。
当日那事,她并不晓得,不是个意外,她那无量爹爹,她那叫水木的相好,都是有份的,只是我没法告诉她,我心里对她的一丝怨怼。
她当日能舍身救我,我自然也能舍身救她,只是救是救,怨还是怨。
后来我自以为看开了那些事打算告诉她时,她却不是在刷碗就是在择菜,我想了想便作罢,她这样通透的人儿也许比我还要明白其中的原委。
那日之后,无尚爹娘把他沉入紫星海,补身上那七七八八的窟窿。小织笼去探过几次,说比身上的窟窿还大些,又说他那双爹娘把我骂的死去活来,无非是他们的宝贝心肝儿被我连累成这样,我却连去瞧瞧都嫌费劲。
我揉着肿的跟柱子一样粗的腿,笑道:“他们若真肯让我见上一见,我这条命他们拿去也就罢了。”
小织笼把一壶蜂浆调了点水往我嘴上抿,她自己的嘴巴也是干裂的不成样子。
那些日子走过来,我这心性便磨平了许多,开始知道做个合格的司命,这礼是不能不收的,开始知道这天上的神仙虽然过的混沌,但有时候也会同心协力的,开始知道像乌来那般为着个诈死的人自毁仙力而亡实在是不值当,开始知道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
可是庄遥那日抱着那女子来找我算账,我的心竟然还是疼的。
他素衣华发往那里一站,我便觉要乱了方寸。
他凭什么为这个不相干的女子便抛了军务冲到司命阁来,与她是几年的情分,与我又是几年的情分,可是气归气,我也晓得,情字是不讲究先来后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