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侵掠如火(1 / 1)
“吁!”马蹄声骤然停止在前方,伴着月光马影重重,人人面上都露出肃杀的神情。
挽醉归压低声音问湖白,“你怕不怕?”
湖白握紧袖中的红匣子,眼睛盯着前方一动不动,“我自然是怕的。”
没料到她会诚实回答,挽醉归莞尔一笑,心想她再聪明再怎么好强,还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孩。他伸出手按在她肩头,“放心,我答应阿缎要把你完好无缺地送回去的。”
湖白看了他一眼,“你除了会唱戏,还会打架吗?”
“怎么能说打架,你忘了么,戏里也有武戏。我便是从武生做起的。想当初我耍得一手好花枪,还未开腔唱词,底下便已一片叫好,真可谓满堂彩。”挽醉归想起当年风光便滔滔不绝,忘乎所以。
湖白听了,若有所思,“可惜现在没有梨花枪给你耍。”
远处的狼嚎声此起彼伏,穿透天空薄云明月,传达到底下人心深处,这种震撼感即使是马贼也不能免除,神秘,杀戮,血腥,恐惧。驭狼而来的少年白苍眼睁睁看着那头狼后扑倒一名狱卒,张开白牙大嘴就是一阵撕咬。伴着火星霹雳之声,是清晰的咔嚓咔嚓骨头咬断的声音。
有人鼓起勇气举着火把便扑上来,不想这匹白狼并不畏惧他手中的火光,它饮尽狱卒的喉间血,毛发一抖,幽幽碧眼仿佛刚刚窥探过地狱情形,犹带着阴寒之气。那人只觉得自己手中的火把被这头狼一盯,都快要无水自灭了。
白苍仰头大笑,“哈哈,不愧为狼王之后。区区凡火,又怎能吓退它!”
伴着主人的笑声,白狼长长鸣啸一声,四周的人只觉得一股腥风袭来,血气飘散开来。
濑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属下死在白狼嘴里,目龇欲裂,扬起手里的鞭子就是狠狠一卷,揽住白狼的腰身,然后拼尽全力将白狼高高扬起,他肩头的伤口再次裂开,染出鲜红的血来,渐渐扩散。
空中的白狼遭此羞辱,四肢扑腾,拼命嚎叫,无意间又引来了一大群野狼。地上的人四处望去,四面八方皆是黑影绰绰的狼群。
血一滴一滴往下流淌,濑大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量,鞭子一松,白狼便被重重地扔到了地上。他这一松手,大势去也。四周的狱卒都看得分明,不禁面露悲色。唯独那些囚徒暗暗高兴,甚至已有人喜形于色。看准时机拔腿便要逃走,以为再也没有人能管束住他们了。
趁着这一会儿功夫,鲁浣纱已经弯腰拾起不少羽箭。她扶着鲁师,站在火堆旁边,防备着四周狼群的袭击。
其中一名狱卒上前对濑大说道,“大人,不要再硬撑了。我们,我们搬救兵吧!”
濑大的自尊心本来不允许他这样做,但撑到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他捂着自己受伤的肩头,面色黯然,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好!老子这次便认输一回。”说罢,他就从腰间摸出一枚乌漆墨黑的东西来。少年白苍见了他手中的东西,心里暗叫不好,但要出手夺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濑大将手中之物朝空中抛出,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月色之下。
“该死,该死,竟让他们搬了救兵!”白苍巡视一番,只见狼影啸啸,月色幽幽,他眉头一扬,暗道,“也好,也好,便留下这烂摊子给他们。”他心里打定主意,手指置口,发出悠悠哨声,唤来了狼后,然后旋风般驾驭白狼驶向还在一心维护鲁师的鲁浣纱,“小完,现在可不是救人的时候。”话音未落,鲁浣纱感到一股大力袭来,转瞬间便被抱到狼背之上。
她不禁惊骇,手里的一支羽箭下意识就抵在了少年白苍的心口。“你快放我下去!”
白苍胸口本就受伤,那锋利的箭刃无意中刺痛了伤口,他面色一白,嘴上却依旧朗朗而笑,“有趣,有趣,你今日竟敢伤我,可见那人对你非常重要。”少年狐狸般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向火堆那边扫了一眼。
鲁浣纱心里咯噔一声,这少年终究是马贼出身,她好不容易取得他们信任,获悉他们的分布指日可待,现在恐怕又要一切归零了。她心思转动如疾电,立马收回手中的羽箭,解释道,“我方才也是太着急了,忙中出乱。他是我以前照顾颇多的先生,想不到今日沦为了阶下之囚,我自然一心想去救他。白苍少爷,你若是不想搭救,那么就放下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白苍闻言点头,“好极,好极。想不到你这妞也是一头倔牛。我若再管你,便是我犯蠢了!”
鲁浣纱一听,“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话未说完,自己就被一把扔下狼背,毫不怜惜。她眼睁睁看着他远去,顿了顿足,也细想不了多少,转身就向鲁师跑去。
绿林里,挽醉归看到天空闪过一朵烟花,“是军队里的信号弹!湖白,现在我们有救了。”他激动地跳下马车,“驻扎在附近的军队是老大的!”
“老大?!”湖白觉得这个称呼在哪里听说过,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而前面也开始骚动起来,这群蒙面马贼驾马将祝家商队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挽醉归见了这副架势也微微吃惊,“他们胃口倒是真大,竟想一个不落地全部侵吞掉。”
湖白眼睁睁看着他又从地上跳回马车上,颇有些无语,“就算那个老大要赶来救我们,恐怕也要花费一点功夫吧。而且看那信号弹的地方,应该是押解狱官发的。”
挽醉归一拍自己脑门,“啊,也是,我一高兴,竟忘记了那边也有一拨人遇到危险了。”
前面的祝缣还在跟马贼头目周旋,因为之前便受过这群马贼的盗取,这次他特意带了几个镖局的好手护卫,准备一言不合,便来个鱼死网破。他心里懊恼无比,明明已经绕道,原以为不会遇上马贼的,但没想到对方也开始改变以往埋伏的地点,就好像专门等候在这里。
“废话少说,若是不舍得这些钱财,那就休怪我们了。”为首的蒙面大汉露出一双凶目来,盯着前面纤弱的青衫少年,“你既然是他们的当家,说一不二,回头跟他们说清楚,要想活命,就跳下马车,把手里的鞭子交给我们的人!”
祝缣咬牙,毕竟是商人,毫厘都不肯吃亏的,“这天底下哪有拱手相让的事情,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抢一抢!”他目光示意周围,那些马车夫纷纷抄起家伙,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握刀,准备从马贼群里突围出去。
那些马贼不禁喜形于色,觉得他们太自不量力了。要论骑术,没有人比得过他们。除非是军队里的骑兵才有可能平分秋色。更何况,商人重利,观察这些马车车辙痕迹,他们很快就了解马车车厢里载了太多东西。为首的马贼手一扬,高声喊道,“兄弟们,动手了!”
一时都是兵器交接的响声。湖白坐在马车上,看得惊心动魄。而她身边的挽醉归紧握马鞭,护着两人的四周,不让马贼有机可趁。
很快,后面几辆马车便被马贼劫走了。而前面酣斗正激烈,祝缣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后面。挽醉归往后望去,不知不觉中,他们竟成了尾巴,而后面都是来势汹汹的马贼。
“糟了,他们要前后包抄上来!”挽醉归手中鞭子被耍得如蛇盘旋半空,却没有多少杀伤力。他防备着左右,还要担心身后开始弃马攀爬上来的马贼。一不留神,手里的鞭子忽然被对方大力缠住,他的手心渐渐被勒出红痕来,“该死,连鞭子也要被夺去了。”他担心湖白,转眼一看,却发现湖白不在自己身边,他心神一凛,手中的鞭子瞬间脱手而去。
正忧心之际,一帘布匹忽然从马车厢里伸出,湖白淡淡的声音传来,“喏,只有这个了。”
挽醉归闪身躲过马贼的大刀,一手接过,嘴里忙里偷闲笑道,“真有你的,多谢。”话音未落,他手里布匹被耍得虎虎生威,洁白的棉布帘子般哗啦展开,无数把刀刺在上面,发出嗤嗤之声。一帘布匹被刺破了,又是一匹从马车厢里递出来。马车一边疾驰,一边颠簸,不知不觉中竟也行走了十里之远。挽醉归一边打斗,一边心想这祝家四少虽然纵情酒色,倒也有几分胆色。
湖白躲在车厢里,眼见马车窗户边上趴着几个马贼身影,头顶也传来窸窸窣窣的敲破声。心里暗叫不好,他们要拆了这辆马车!对方人多势众,挽醉归虽厉害,却也难以抵御长久。
她一面展开布匹,一面从袖里拿出红匣子,准备待会马车爆破之际,用暗器退散一些敌人。
少年白苍驾驭着白狼,从狼群里突围出来,他转身望去,见那傻姑娘竟真独自回头救人去了,咬着牙恨恨道,“这次算是栽到你手里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刚要回去,座下的白狼忽然一阵躁动,然后竟不顾他的指令,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离去。白苍一时无措,这匹白狼竟像是在逃避什么厉害敌人,犹如丧家之犬一路逃之夭夭了。
他忍不住往后望去,只见月光下沙尘滚滚,竟似有百万军师踏着铁蹄而来。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是悚然一惊,想不到对方的救兵来得如此迅疾。
远远地,白苍只看到一个蒙着半面具的青年领先,月光笼罩在他身上,无端端地变得寒气森森,令人心悸。对方似乎也看到他了,抬手做了个手势,马蹄高高扬起,他的目光如此遥远,仿佛是从天端投来,睥睨天下,穿透无边夜色,落在少年白苍身上。
白狼微微一顿,随即就是一场狂奔。连呆在它身上的少年也感到了来自野狼的恐惧感。他迅速地回头,额角落下一滴冷汗,这个人,这个人难道就是阿爹口里的那个人吗?
白苍低下头,看着自己驾驭的白狼,忽然一种厌弃感升起,连你这狼王之后也感到害怕,那个人难道真的有这么厉害么?白狼自然无法回答,它只会用本能来告诉他,这个人,能躲得多远,就躲得多远。白苍紧紧握拳,心里暗想,你怕他,我却不怕。
然后他做了一个白狼万万没想到的举动。白狼狂奔之余,忽然感到身上传来浓浓的杀气!
它长长地嘶鸣了一声,白苍顺势滚落下来,然后拔出腰间大刀,闪电之间,连月色都没有来得及染上刀光,这把刀已经深深地插入白狼喉间。
少年冷漠地看着它的眼睛,“你这么没用,我留着你,也是一种浪费。”
白狼在一阵惊惧里轰然倒地。
“该死,为什么救兵还没有来!”挽醉归手里的布匹很快又被刺得千疮百孔。但这一次,车厢里面没有再递出第二匹来。他一把抓住车帘,用力扯下,忽然一道冷芒扑面而来,堪堪停在他鼻尖上。一把红叶造型的冷铁。
湖白迅速收回,然后抓起一把冷铁递给他,“这次真的只有这个了。”
要是救兵再不来,他们也只有束手就擒了。
“不好,马车要裂了!”湖白眼尖,只见车身裂出一道痕迹。
下一秒,挽醉归忽然抱起湖白,足尖一点,飞身而出的同时,无数把冷铁红叶般纷飞空中。四周的马贼纷纷抬刀抵挡,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月光下,冷芒飞散,两个人疾退如风,而面前的马车轰然一声巨响,四分五裂了。铁叶尘埃落定之时,又很快被无色丝线抽回。
这就是红霜冷叶最独具匠心的地方。
白苍身上沾满狼血,站在月光之下,冷风吹打着他薄薄的衣襟。
“阿苍,以后你要是遇到一个叫老大的将军,千万千万不要贸然出手。不然,你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父亲的叮嘱仍犹在耳畔。
“他真的那么厉害吗?连父亲也感到害怕?”少年心性,他万般不服气。
他的父亲悠悠一叹,“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说的就是他的军队啊。”
白苍望着父亲脸上敬畏的神情,心里暗暗发誓,倘若有一天遇到这个人,他一定要见识见识。
现在,他站在月光之下,满身狼血,豪气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