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扑朔迷离(1 / 1)
祝锦青衫素巾,坐在深红木檀座椅上,头上一盏火红灯烛照在他眉眼疏朗的脸上,因为他坐在靠门的地方,微风吹来,灯光忽明忽灭,照得他的脸也明明灭灭,他似乎陷入极大的愤慨与困惑当中,却一直在压抑着。
“金绫妹妹,这里看不惯绸儿的人有很多,你若执意要给她秉持公道,希望你不要冤枉到任何一个人。”祝锦顿了一下,见众姐妹都不甚了解的样子,继续说道,“方才金绫妹妹说我最不可能杀绸儿,便是说错了。我早已容忍很久。”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哪有丈夫这样说新婚妻子的,但一想到从绸儿死亡到现在,祝锦确实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她们又都沉默了下来。
祝锦又说道,“更何况,绸儿曾在鲁家做过几年绣女,在那期间与人结下梁子也是有可能的。”
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些长辈们与绸儿之间的恩怨。
事情,似乎朝着越闹越大的方向发展。
那续酒侍女丝儿见祝家二少爷将怀疑推到自己身上,脸色刷地雪白下去,连连摆手,往后倒退几步,“二少夫人确实是当过几年绣女,可我真的与她无冤无仇,那几年也只是见面问候几句而已,再没有什么来往了。各位小姐少爷,可要给丝儿做主啊。”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倒不是怕他们真的怀疑到自己身上,而是怕他们查不出真凶,便拉她出来背黑锅!届时她可真真有理说不清了。不如现在就先把关系挑明,来个“有言在先”。
顾金绫被祝锦这样抢白了几句,面上不好看,见丝儿反应这么大,一阵心烦,“你慌什么慌,还没查出什么,便这样给自己辩白,倒是显得心虚了。”她坐在位置上,忽然感觉如坐针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开始要如此“勇敢”地挑起大任。她眼睛转向面色依旧苍白的顾银绫,是了,她一开始便怀疑是二妹妹做的。
她的动机实在太明显了,更何况,传酒途中她洒了酒,那个时候场面有些小混乱,实在是下毒的好机会。顾金绫陷入沉思之中,底下的姐妹们渐渐感到了困意,外面传来打更声,原来是三更了。
更夫走远后,四周又陷入静悄悄的气氛。唯有风吹过空气的飒飒声,有些凄凉。
“是了,”顾金绫忽然出声,倒让她们吓了一跳,一位年龄尚小的小姐本来已经阖目浅眠,忽然一醒差点从椅子上摔倒。姑娘们对这种破案一点兴趣也没有,都在想要么报官要么不了了之。这样干耗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顾金绫却自顾说下去,“二表哥,你为何处处袒护二妹妹呢?我现在忽然想起,每逢我说到二妹妹,你便站出来说话。一次倒也罢了,怎么次次都是这般?”
她渐渐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羽扇后面的眼睛正得意地看着祝锦。
顾银绫看着自己的姐姐,眼圈一红,这就是她的姐姐么?为什么要亲手将自己的亲人推到如此难堪的地步?她抬手抹了抹快要沁出的眼泪,暗想这样无非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坐在一边的祝静素始终不曾说话,她开始不耐烦了,顾金绫永远在原地兜兜转转,这样下去,花上一夜也照旧毫无进展,不如先散了各自回去睡觉,明日再说也不迟。但她偏不出言阻止,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只听祝锦温和地说道,“银绫妹妹是自家姐妹,若是换作金绫妹妹,有人这般质疑你,我也会站出来维护的。”一句话,堵得顾金绫无话可说。
“金绫姐姐,不如我们先各自散了,姐妹们都乏了,明日再说也不迟。”鲁浣纱终于站出来以主人家的身份说道。顾金绫捏着扇子,勉力一笑,“这样也好。”她实在已经无计可施了。
鲁浣纱身边的湖白轻轻舒了一口气。
绸儿的尸体便留在了一间空房里,鲁浣纱派了不知情的小厮在门口看守着。
湖白与鲁浣纱一起走在环山长廊上,满月正是丰盈,洒了漫天银辉在大地之上,走到长廊中央,湖白见栏杆上一枝红杏斜斜倚来,月光之下,疏影漆黑,横斜逸出。
鲁浣纱忽然指着远处,“姐姐,你看。”
湖白望过去,只见一汪湖水,浩大的月亮沉沉坠在黑漆漆的夜空里,仿佛就要沉入水中。她心里打了个突,沉月,沉月,又想到鲁浣纱方才摸到的花签,“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是战争之诗,据说诗中参加战争的军队全军覆没,鲁府又发生一桩毒杀案,种种不详。她停下脚步,“妹妹,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再回去。”
鲁浣纱转头,只见湖白坐在一枝杏花边上,月色洒满长廊,她一身素装,长裙曳地。朦胧月光里细眉大眼,脸颊雪白,薄唇微抿,此时正神情惆怅地望着天际的圆月。
她走过去,“姐姐是在想绸儿姐姐的事吗?”
湖白轻轻“嗯”了一声,“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却又难以找出破绽,或许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她一边说着,一边拂开栏杆上的杏花枝,视线落在山脚下鲁宅重重院落里。鲁浣纱皱眉,“若是早有预谋,又怎么会如此巧合,那个人又不能预料到会有人传酒给绸儿姐姐……”她忽然顿住,“这花签,似乎是静姐姐带来的。”
湖白没有说话,因为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把鲁浣纱的思路引向连她自己都不能预料的方向。她之所以说这起毒杀事件是有预谋的,是因为一般人不会随身带着剧毒之物。
越往深处细想,牵连的人也就越多。
杏花树下,只见祝锦修长的身影漫步而来,他独自走在一条青石小道上,身影萧索。鲁浣纱也看到了,刚要出声叫他,湖白拉住她,“嘘,你看。”只见小道转弯正静静地站着一个雪白衣衫女子。
月光下,这女子仿佛午夜幽灵。
鲁浣纱慢慢睁大眼睛,“是银绫姐姐!”
祝锦停下脚步,两个人面对面遥遥相望,然后祝锦走过去,站在顾银绫面前。隔得太远,鲁浣纱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顾银绫抬起手,翘起脚尖捂住了祝锦的嘴唇。她似乎在哭,又不让祝锦再说下去,最后祝锦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月光下,良久。
鲁浣纱虚脱般地转过身,坐在栏杆边上捂着自己的心口,面上一会儿惊诧,一会儿愤慨,“二表哥,二表哥和银绫姐姐,怎么能……”湖白站起来,在鲁浣纱面前蹲下,听她说话,“绸儿姐姐才刚死,他怎能就跟别人花前月下了!”她又想到祝锦说绸儿对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那当初,他为何要娶绸儿姐姐?我想不明白!”
湖白默默地听着,然后抓住鲁浣纱的手腕,“妹妹,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你若执意要查出真相,到时难免会身不由己地牵涉其中,你,你还是放弃吧。”
鲁浣纱瞪眼看她,“姐姐,你怎么了?绸儿姐姐枉死,她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如果连我们也不给她做主,谁还可以?”月光流泻而下,照在鲁浣纱那张略显英挺的脸上,湖白忽然想到小时她说的,要是自己是男儿身多好,她若为男儿身,想必是行走江湖的仗义侠客。她微叹一口气,“那妹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鲁浣纱见她话中有异,连忙问道。
湖白站起来,将她也拉起来,“我又不是通晓人心的神仙,怎么会知道什么。我们回去吧。”
她虽不能通晓人心,看清局势的能力却是有的。
自从绸儿再次踏入鲁府,杀机便已四处埋伏。一方面祝织夫人早已视她为眼中钉,一方面顾银绫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必然是埋怨绸儿抢了她的夫婿的,这两方尚是明的,暗地里或许还有人因为某些不明的原因想杀掉绸儿。再有,按照鲁浣纱所言,似乎祝锦当初娶绸儿也大有隐情在。
湖白一边走一边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的院子,只见门口碧纨正气呼呼地站在那里等她。
湖白看了她一眼,却视而不见,心里依旧在理清那些事情。除了绸儿身上这些秘密,顾金绫一心想将怀疑推到顾银绫身上,也着实怪异,今晚带来花签提出行酒令的祝静素更加与寻常表现的不一样,她那样一个聪明的人,面对无计可施的顾金绫竟然没有伸手相助,反而一直冷眼旁观。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袖手旁观的打算。
但是,她真的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吗?
“湖白小姐!”碧纨见她径直越过自己往院里走去,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住她。
湖白转过身,思绪渐渐散了,无奈地一笑,“你怎么在这里,不用休息吗?”她自然是知道碧纨站在这里是专门等自己回来的。她见碧纨只顾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又问道。“夫人来找过我?”
碧纨这才回答:“你又跟着浣纱小姐跑出去,幸好这次夫人没有来过问,不然你又要到祠堂里面壁思过了。”她说着说着,想到白天祝织夫人来跟自己说的话,竟然哽咽起来,“现在我还能陪着你帮你打掩护,过了这个月,恐怕你要见到我,都见不到了。”
碧纨本来不是这样的人,现在竟然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