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再入鲁家(1 / 1)
屋里燃着红彤彤的喜烛,绸儿坐在床沿,她低着头等着新郎过来。
祝锦看着红烛上刻印的“囍”字,他把手握成拳头搁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感染了风寒。屋里的喜娘早已被他打发出去了,他走到绸儿面前,揭开她的喜帕。绸儿抬起脸,其实她已经显出一分老态了,因为今夜是洞房花烛夜,绸儿的脸上涂了一层胭脂,此刻在灯光下显得年轻了几分。祝锦默默地放下手中的喜秤。
其实她不太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因为他大可不必娶了自己。但……
“姑娘还是早先歇息。”他依旧那么温文有礼,然后坐在摆满果糖的桌边坐下,他从一旁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绸儿慢慢站起了,走到他身后,然后俯下身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咳咳……”祝锦忽然咳嗽起来,绸儿连忙松手,她看着他,他却始终没有正眼瞧她一眼,“姑娘应该比在下还清楚。”他说完这句仿佛就懒得再多说几句。
“或许,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就让你以为我是个坏女人,可是,我既然选了你,自然是要和你一起过日子的。”绸儿泫然欲泣。不想祝锦依旧没有被打动,他感觉她又要哭了,沉沉叹了一口气,“我当然是要和姑娘一起过日子的。你就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我也答应你,以后也不会纳妾室。”
绸儿怔怔地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但祝锦已经侧转过身,明显不想再和她说话。
院子的酒宴上,顾银绫承受着旁人异样的目光无动于衷地坐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或许她只是想来跟以前的幻梦来个一刀两断。在祝锦遇上绸儿之前,她可是一心一意盼着嫁给他的。现在,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透明的酒液里正映着屋檐角下悬挂的一盏红灯笼,她所做的梦,也就如这杯中灯影,一晃而逝了。
……
因为绸儿没有娘家,第二天也就免了归宁的程序。但绸儿受不了祝家那些姑嫂看自己的目光,她回到屋里就哭哭啼啼。祝锦刚从书房回来就见她这般哭着,“又怎么了?”他坐得离她远远的。绸儿不理他,只是趴在桌上梨花带雨。
祝锦等着她开口,果然不一会儿,绸儿见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安慰自己,她默默地抹干眼泪,“你说,你们祝家和顾家是什么关系?”
“哦,我的大姑姑嫁到了顾家,怎么了?”祝锦漫不经心地说道。
绸儿却是仿佛被雷劈到的样子,“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祝锦语气终于开始不耐,“这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当初我早知道这个,我就不会缠着你了。”绸儿面色忽然变冷,有些口无遮拦。
祝锦道:“可惜现在早已不是当初。”
“你后悔了?”绸儿又不依,“那么你又为什么要伸手助我,让我卖到军营不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姑娘说话还是先三思为好。”
“你,”绸儿捂住自己的嘴,她谈什么不好,偏偏要提起这个,当初,当初毕竟也是自己……
屋里一片沉寂。祝静素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各自坐得远远的,互相漠视。她那双略显扁平的眼睛微微一转,跨进不高不矮的门槛的时候,戴在她手腕上的一串带有条带花纹的紫罗兰玛瑙手链一晃,发出叮当响声。绸儿闻声转过头来,只见一个穿着青白相间衣裙的少女静静地立在门楣边,她发间插着一根碧幽幽的玉簪,一缕青丝因为风吹垂落在微白的脸颊边,眉眼平淡无华,好在瑕不掩瑜,浑身透出一股文静气质,此刻正弯着嘴角看他们。
绸儿只见过她一面,知道她是祝锦最大的妹妹,却忘了她的名字,她勉力一笑,幸亏祝锦已经站起来,“静妹妹怎么过来了。”他走过去,让她坐在他方才坐的位置上。
祝静素微微一笑,“昨夜祝织姑母过来邀我们去她家赏花,听说城郊的杏花初初开放,我和三哥商量着要去那玩,想着二哥新婚燕尔,不知有没有兴致带着嫂子一同去玩。”她一番话说下来,面上笑意既不增一分,也没有减一分,只是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如初始。绸儿偷眼看去,心里暗服,却也多了一个心眼。
当初她匆匆离开鲁家实有难言之隐,这回若是她以祝家新媳妇的身份再回去,不知祝织夫人看到她会如何反应。她心里犯难,不肯在此刻表态。好在祝静素最擅长察言观色,说完便行了个礼,“那明日我再来讨消息。妹妹先走了。”她脚步轻盈,不一会儿已经走出了院门。
“听说以前姑娘在鲁家做过女先生,方才不正恼自己没有娘家,这回倒是有了现成的。”祝锦还不知早年她和顾家老爷,也就是他的大姑父之间有着私情,他现在是只要她不闹不哭就万事大吉了。
绸儿为难,“我……”
祝锦却不等她说话,便做了决定:
“明日我们一同过去,她们若是知道了,也就不会小看你了。”
他自以为这样是为她着想,却不知这位绸儿姑娘早已是两面都得罪,四面皆敌。
一行人因此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去鲁宅做客了。这次除了顾家三姐妹,祝家的几个小姐,祝家四公子祝缣把他的正妻刘清宛也带了过来。这样算下来,倒是女眷居多。这祝家和顾家的小姐少爷们俨然是把鲁家当成了夏日避暑的胜地。偏偏都看不太起工匠出身的鲁家。
客人到的时候,鲁师正坐在落丘湖书亭里。这些年他越发老了,两鬓霜色。
湖白坐在他对面,端了两杯茶,她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爹,只是叫他老爷,鲁师虽然没有跟她说她的真实身份,湖白却也隐隐知道一点,因为鲁师对待她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
就像现在,明明他才是长辈,坐在她对面却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将手里新泡的茶端在鲁师面前,“这是晨间在杏花下摘的新茶。老爷可以尝尝。”茶水里正漂着一朵粉色花瓣舒展的杏花。正是当时京市流行的木樨杏花茶。鲁师接过来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湖白垂下眉眼不语。
鲁师轻轻啜了一口,杏花香里还有陈年木樨的芳香,甜中带绵,绵里藏清,倒不像茶水而是甜品了。他搁下手中漆黑茶杯,“这些年,倒是让你受苦了。”他迟疑许久才提起话头,“以后,浣纱还要让你多照顾了。”
“老爷这话就错了,妹妹年底便出嫁,以后自然会有夫家照顾她。到时,恐怕我们一年到底也见不到几面了。”湖白面不改色,静静地说道,鲁师摇头又摇头,“浣纱这丫头,未必能嫁出去。”
湖白这才抬眸,盯着面前白了半边头的鲁师足足一秒,良久,她才在他困惑的眼神里开口,“如果妹妹嫁不出去,我自然,会照顾她的。”她说得极慢,仿佛很吃力。她这才发觉,她从来都把这个民间第一工匠小看了。
“我已找了府中几位老仆,又叫来本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立了张字据。等我死后,你自然就明白了。”鲁师忽然悠然一叹,他好像就在那一叹里又老了几分。“老爷你……”湖白忽然双手撑在桌沿,身子微微往前探去,鲁师一动不动地让她细看着。湖白慢慢坐回去,等她坐稳的时候,她也叹了一声,然后低下头郑重地说道:“老爷今日所说,湖白谨记在心。”
她跟着老先生学习,也看了不少医书,虽然不知实践,但已能做到最基本的“望闻问切”里的“望闻”这两步,方才观察鲁师面色与唇色,鲁师患病或许已是到了膏肓地步。
若是请来名医救治或许还可以挽救,但鲁师如今这番顺其自然泰然处之的态度,让湖白也无能为力了。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湖白从来不会过问别人的打算与意图。
正如这些年鲁师对祝织夫人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插手帮助湖白是一样的道理。湖白若是不愿意,这天底下除了君王恐怕已是没有人能够强迫到她。
“只是湖白也有事相求老爷。”湖白忽然开口,倒让鲁师微微诧异。她视线落在书亭外面湖畔,那里正站着一个水碧色衣裙少女,踮着脚尖朝着这边焦急地观望。“她是我的贴身侍女碧纨,夫人因为见她面貌姣好便想打发她出去,这深宅里湖白除了妹妹便只有她这一个交心之人。自古男子不管内事,老爷不必开口向夫人请求,湖白只是希望到时与夫人起了争执,老爷也能不出面维护夫人。”
鲁师无奈一笑,“你这是给我出了难题。”祝织夫人要是闹起来,他再怎么睿智也是没辙。
“那就不是湖白能够操心的事了。”湖白也学着他无奈一笑,这一笑又何其无辜。
不管怎样,好戏早已在幕后准备就绪,就等着人物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