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十四梦(1 / 1)
只听呜啦一声,傍晚的狂风竟然冲开窗户,猛烈地吹了进来,初夏时节竟让人觉得置身九寒天的冰窖里般寒冷萧瑟。狂风卷起幔帘,卷起案几上的画纸,甚至卷翻了桌沿的茶盏,地上洇着一滩茶水,蜿蜒出小蛇般的曲线。杜守言只觉得那汪茶水要流到自己脚底,简直如临深渊般惊恐。
灵台被大风一吹,他猛然清醒过来,心底却早已凉成一片。
“快,快叫大夫、稳婆来!”他的手在颤抖着,我怔怔地看着自己父亲宽厚的后背,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原本酣睡的婴儿陡然惊醒过来,也大哭了起来。父亲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小儿子,他走过去抱起婴儿,一步步地离开内室。客堂里候着准备好的奶娘,他一把将孩子塞到奶娘的怀里,麻木地说道:“给他奶吃。”
奶娘见他神情麻木,语气冷然,一时不敢多言,接过孩子就匆匆转到小室里喂食。而杜守言迈着步子,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忽然瞥到还跪在地上的杜之涟,他走过去,抬起脚,在一片惊呼声里狠狠地踹了杜之涟胸口一脚。
杜之涟捂着胸口仰倒在地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蜷缩起来,嘴唇脸庞都泛白得可怕。但是杜守言尤不解恨,弯下腰又狠狠地掴了他一掌。杜之涟侧倒在地上。
厅堂里鸦雀无声,内室里却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而外面是风雨大作。
“大伯,息怒。”杜之涟慢慢地坐起来,却站不起来,只好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抚摸嘴角的淤青,语气低低沉沉。“侄儿不明白……”
杜守言见他无辜迷惑的样子,忍不住冷笑。只觉得内心余怒未消,见了他这副样子又起了暴力的心思。扬起手掌就要打下去,一声鱼木敲声忽然响起,只见门口站着一道青影,手腕的红色佛珠在风雨里摇晃,她就这样倚着门口,不厌其烦地念着佛经,伴着外面的风雨声,以及里屋隐约传来的哭喊声,杜守言渐渐垂下了手,心平静下来。
他无力地挥手,让杜之涟退下。
杜之涟轻轻擦去嘴角的淤血,从地上起来,然后沉默地迈出门槛。
“不要恨他。”他走过须尘身旁的时候,须尘忽然轻轻说道。杜之涟抬起头,看了旁边的小和尚一眼。她留给他一张侧脸,目不斜视,好像方才那句极轻的话并不是她说的。
“呵……”他给她的回答是一声轻笑。
我走过去,看着须尘垂眉念经的样子。她也抬头看着我,然后将手里的木鱼递给我,“你也帮你母亲祈祷一下吧,好人自然会有好报。”
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坐在小客室的门槛上,她手里端着木鱼,我手里拿着小木槌,我敲,她念,足足念了一夜。期间风雨声渐消,里屋的痛哭声也渐渐轻下去了。侍女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直到天蒙蒙亮,那稳婆擦着一脸的汗出来,对父亲说道:“夫人已经无事了。”
全府上下舒出一口气。
她慢慢站起来,收回了木鱼,然后独自回到厢房。我觉得有必要向她道谢,但是她心情明显很低落,而我太兴奋了。
在母亲休养的几天里,父亲紧锣密鼓地盘查那天发生的事情,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最后矛头还是指向了杜之涟。父亲认为是他暗中在风筝上做了手脚,然后送给杜君姿,而毫不知情的杜君姿拿着风筝玩耍,靠近了母亲,导致早产。
须尘拉着我来到书房门前,便听到父亲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还夹杂着茶盏掷地的刺耳声音,“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今日你还能跪在这里强辩吗?!”
我这才明白须尘拉我来这里的目的,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深切的担忧与同情。我明白了,她在为杜之涟担心。
“你觉得他是无辜的?”我心里隐约有些恼火和不甘心,她怎么可以这样相信杜之涟?
或许我的表情太过愤懑,她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又收敛了神色。“是我逾越了。”诚然,这是杜府的家事,她没有任何立场站出来替杜之涟说话。所以她只好拉上我,准确地说是杜家长女杜君容,站出来说话。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是回来寻仇的,而这个仇人很可能就是杜之涟。
我看着她恢复平常的脸色,知道她心里肯定是失望不已的。正在僵持不下,杜君姿从右侧垂花门走了过来,她身后的侍女提着食盒,空气里有淡淡的食物香味。她看到我们,主要是须尘,俏丽微微一红,然后跑到须尘面前,“先生,你不用急,涟哥哥会没事的。”她朝那香气萦绕的食盒呶了呶嘴,“我这就讨好父亲去。”
须尘听了自然感激,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见她方才的失落一扫干净,眼睛都亮了许多,“我相信你们的堂兄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惹来她们的侧目。杜君姿这样做完全只是为了讨好须尘罢了,若是她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小先生也是个女儿身,不知会怎么样。
杜君姿信心十足地提着食盒进去了。
而须尘此时已经看都不看我了,大底在她心里我已经成了冷漠无情的人,面对被冤枉的堂兄只会袖手旁观,甚至还有可能落井下石。
说实话,如果可以,我还真会去添油加醋踩上一脚,顺便提及一下十年前荷塘命案那件事,看看杜之涟的反应。
也不知杜君姿向父亲说了什么,到了傍晚,我就听到消息,父亲已经不追究这件事了。只是杜之涟被派出去公差,准备好包袱就到郡尉府准备长期住下。我不知道杜之涟是什么态度,这样应该也算是变相的扫地出门了。如果这件事他真的是被冤枉的,那处罚确实也太沉重了。
但是一个月后,郡尉府传出消息,他们准备招上门女婿了。而这个女婿正是郡守大人的亲侄子杜之涟。那时候我正围着逐渐好转的母亲,和小婴儿杜之清玩耍。母亲和邢昙在商议这个小公子的满月酒之事,忽然又听闻这个消息,也不管对方姑娘如何,杜之涟身为士大夫屈身入郡尉府愿不愿意,心情大好之余便满口答应了,然后再次送出请帖,请郡尉千金罗仪裳过府一聚。
这位大小姐再次光临杜府,终于有人出门迎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