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猫(六)(1 / 1)
啪。
一声短促又干脆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响起。紧接着,房间便一下子亮堂起来。
我眯起因为瞳孔骤然收缩而不适的眼睛,望向门口。
年轻警察的手缓缓地落下,没出声。他和他旁边的中年警察一样板着脸,一丝表情都没有。这个神情,是紧张。
“嗬!”
有人发出如同脖子被掐住般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又干涩,很难听。
“我们昨天就发现了这个,一直埋伏着等主人出现。终于,你出现了。”
中年警察的口气不急不躁,听起来却分外有压迫感。
那女人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的脸色如同上了一层蜡,暗淡又惨白,半张着的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用力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的病人。
愚蠢的女人。丑得就像一条快要死的鱼。
我默默地想。
“你……你们……”
她嘴唇颤抖,眼睛在两个警察的脸上来回扫视,把手中的箱子抱得更紧,就好像要把那东西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我还真没想过,那东西会是你的。”中年警察说。
她的表情愚蠢得可笑。我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
箱子被抱得更紧了,我怀疑她的肋骨都被挤得生疼,可她好像毫无知觉一样,一个劲地使劲抱那东西,眼里满是戒备和警惕。
两个警察皱着眉头对视了一眼。
“放开那个箱子,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年轻警察说道。
女人的身体猛地一震,紧绷地摇头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她颤抖着,手忙脚乱地打开盒子。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里头,但是从她的表情,我可以清楚知道,这两个警察并没有说谎。
她的瞳孔一下子缩起起来。和猫不同,这对人来说,是很强烈的反应。
“还给我,还给我……”
她猛地站起身朝两人冲过去,脸上的表情近乎癫狂。那盒子被她的脚踢中,嘭地落在了地上。我的耳朵捕捉到极轻的一声“咔嚓”声,就好像是玻璃裂开的声音。
在我还是疑心自己听错的时候,房子里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一股刺鼻的气味,那气味就好像是有人用剪刀直直捅进鼻孔一般,让我的大脑瞬间就开始剧烈地疼起来。
“嘶……”
年轻警察倒吸了一口冷气,望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背,那里有清清楚楚的五道痕迹。
女人目光浑浊,还想再冲上去,却没注意后边的中年警察,那警察面不改色,利落地拿出手铐,连眼都没眨一下,一下就将她控制住了。
这时,迟钝又愚蠢的三人才终于闻到了异味。
三人同时耸了耸鼻子,当中年警察看到盒子几乎被浸透时,脸色一变,皱着眉冲到窗边,也不顾外头正在下雨了,猛地就把窗户一开到底。
雨被风卷着刮进来,落在原本干燥温暖的窗台上,像一个个浅浅的霉斑。窗帘曳曳摇动,优雅而美丽,似乎完全没有被这紧张的气氛和难闻的气味影响。
不知道是因为开窗,还是因为这味道,那女人混沌的眼睛慢慢地恢复了清明,她没有挣扎,也没说话,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望向了盒子的方向。
中年警察顺着她眼睛的方向,也跟着望了过去。
那里除了被浸透的盒子和裂开大口子的广口玻璃瓶,什么也没有。
她望着它,浅浅地笑了,就如同是约会时等到了自己迟到的恋人一般,甜蜜又美丽。
“那里面的是谁的手指头?”中年警察问道。
她充耳不闻。
“他是你杀的?”
她还是充耳不闻,只是望着那盒子傻笑。
“法医说手指头至少被泡了有十来年了,十几年前你就杀过人了?”
她的眼里除了那个盒子,什么都没有。
中年警察问到这,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年轻人使了使眼色。
年轻人点点头,上前扶起了瘫倒在地的她,而中年人则小心翼翼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盒子。
就在这时,原本恢复平静的女人却突然又开始发狂,她一边嘶吼着,一边扭动着身子,试图从年轻人手中挣脱开来。
她伸长着脖子,上头的青筋如同一条条被剥了皮的蛇。
“小偷,你是个小偷,就跟那个男人一样,小偷,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的眼神忽地转向了我的方向,嘴角尽最大可能地咧开。
疯女人,真是让人不寒而栗。我想。
年轻警察龇着牙,似乎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控制住,就在这连拖带拽中,他们的声音渐渐远离。而我,也终于迈着悠闲的步子从门后走出来,后脚一蹬,我轻松跃上了窗台。
站在窗台上,我俯瞰着雨中的城市。雨水穿透了猫的身体,直直地落在窗台上。
模模糊糊中,我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坐在窗台上,两条腿自在地摇晃着,惬意地伸手摸了摸旁边的黑猫。他的身体如同包裹在一团雾气里,摸起来有些潮湿,却很温柔。
“呼,还是原来的样子好啊。”
他昂头看了我一眼,没吭声。
我知道,那眼神的意思是,愚蠢的人类。这反应,是真的黑猫。
我不以为然地笑,“话说我真的很冤啊,本来以为找到一个不错的女朋友,没想到……”苦笑着摇摇头。
“喵。”
你可真是背运啊。这次是范老师。
我挠了挠鼻子,“是啊。”
我才最背好不好,莫名其妙。这次是那个从断崖上掉下去的男孩。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一起在黑猫身体里的这么久,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种事无所谓。黑猫用后脚挠了挠耳朵,这是那男孩儿的反应。
范老师:说起来,可能都是因为我。
“范老师你可把他害惨了……”我咧着嘴角揶揄,这个“他”当然是指那个被推下山的男孩儿,听说他的骨头和内脏都碎成豆腐一样了,这么说起来,我那种安眠药的死法,似乎还挺人性化的。
啰嗦,小心我咬死你!黑猫呲起了尖牙,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在恐吓我。
“我已经死了,还怕什么。”我不在乎地耸耸肩,手又摸了摸黑猫的头,原本全身戒备的动物一下子服帖下来,柔软的耳朵磨蹭着我的手掌,很温柔。
这只猫除了喜欢嘲笑人类之外,还是很不错的。范老师也愉快地开起了玩笑。
切,就是因为这样,才分外碍她的眼!男孩不以为然。
“说起来,你才是最倒霉的啊。”我揉着黑猫的脑袋,他好像很享受,一个劲地偏着身体往我的手掌上蹭。
喂,老范,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男孩儿突然嚷嚷。
唔,如果你们要问的话……
虽然我看不到范老师的样子,但是我猜想,他应该是在侧着头思考吧。
最近老是有人在我的头顶上踩来踩去,我有点苦恼啊。
我从黑猫的头上收回手,不解道:“踩在范老师头上的话,是指后山的那个地方被人发现了吗?”
范老师是被剁下手指后活埋的,至于她到底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只喜欢他的手指,我有点迷茫。毕竟,剁下手再活埋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干出来的。
她是个疯子啊。
死后从两人口中知道那些事的时候,我才切实地体会到这个事实。
明明是我很喜欢的女人,结果却是个喜欢杀人的疯子。
仔细想想的话,还是我眼光有问题。所以死后才会一个劲地和黑猫一起说她是愚蠢的疯女人吧?
其实,我才是最愚蠢的那个。
在她家发现手指的时候,分明就应该立刻报警的,哪有人会选择把它带回来藏起来的。结果我和她一样都没发现那瓶子因为年头久了而开了裂,导致我们都差点被毒死,整天晕晕乎乎,没有力气。
我也是疯子。
是啊,似乎还是我认识的人,不过我不记得他是谁了。范老师叹了口气。
真是的,老范你果然老糊涂了。男孩儿很不满。
死了以后,以前的事就记不清楚了,不过死后的事我倒是记得很清楚。范老师脾气很不错,没和他计较。
谁想知道你死后的事,我不是整天和你还有这只肮脏的猫在一起嘛!男孩儿嘟囔着。
愚蠢的人类。黑猫忍无可忍了。
话说,那个找到我的人,也差点就成了我们的同伴了。范老师说。
“啊?”我有点惊讶。
范老师:是啊,差点就被她杀了,不过那小子可比我们了解她。
“所以才是差一点啊……”
你怎么好像很遗憾的样子,真是无可救药的疯子!男孩儿继续吼我。
我尴尬地笑着挠头,“被你看出来了。”
切。男孩儿似乎不愿意理我了。
“话说,她在我死的第二天,确实看到我们了吧?”
我记得那个眼神,掺杂着惊恐和隐隐的兴奋。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我想起男孩儿刚刚形容我的话。
范老师:说起来,好像是看到了。
呕,真恶心。男孩儿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眼神。
大约是他死得很壮观也很恶心的原因,他很喜欢说恶心。其实说实话,我实在是想象不出多少比他的死相更恶心的东西。
“那么……”
我欲言又止,他们也没有再出声。
三天后,警察局。
“你说什么?!”中年警察拍案而起,接着一路狂奔进了审讯室,那个年轻的跟班紧随其后。
女人以一种扭曲又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她嘴边挂着浑浊的白沫,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压出来,她高高的胸脯挺立着,一丝起伏都没有。
她死了。
“苦杏仁味,是□□。”年轻人望着那狰狞的尸体,叹了口气。
她自杀了,在活生生地剥皮了一只黑猫,剁了一个男人的手指又活埋了他,推了一个与自己一言不合的男孩儿从断崖摔死,又用安眠药杀死了拿走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手指的男朋友之后,她杀了自己。
我想。这应该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吧。
真是个疯子。
范老师的尸体被人从她家的后山挖了出来,说是尸体,其实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她说。她弟弟当年看到了她埋尸体,所以十几年来才一直照顾范老师的父母,最后,应该是再也受不了保守秘密的痛苦而自杀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很兴奋。我想,她应该是把他也算成是自己杀死的了吧。
真是个疯子。
她说。被黑猫诅咒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说。再也没有人会看到黑猫了,因为她再也没法杀人了。
她说。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