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夜鹰钩爪(1 / 1)
林祈墨支着弧线优美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看他喝茶:“小白,你都快把茶给喝光了,给我留一杯啊。”苏纪白淡淡一笑,又是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你既如此好意,我自然收下。”他抿了一小口,又道:“林祈墨,我很好奇。”
林祈墨笑了起来:“哦。”
苏纪白道:“虽然我们已认识了八年,但其实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林祈墨笑道:“嗯。”
苏纪白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夜间习惯喝这种茶的?” 林祈墨叹了口气,却又笑得很像个正在耐心教导学徒的师傅,道:“小白,你不该觉得很奇怪。”
苏纪白淡淡看他,微抿双唇,没有说话。
林祈墨道:“我们已认识了八年,这算不算答案?”
苏纪白目光微变,缓缓喝了口茶,笑了笑:“林祈墨,八年,既长不过之前,也久不过之后。”
林祈墨怔了怔,微笑边缘渐渐扩大:“有什么关系?”
苏纪白用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无所适从消失殆尽,脸上浮现出安静的浅笑,却依旧带着一丝惯有的冷清。
林祈墨很想问苏纪白,为什么总是笑得不开心,但八年了,也只是想想而已。就如此刻,他一个人回到别馆。脑海中却还是两个时辰前那一抹冷清而又染着些无奈的笑容。
他突然很想找人喝两杯。但绝不是迎面走来那人。那人一身清爽干练的黑衣,正溶在深沉的夜色中。玲珑有致的身段显示出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在这样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个孤身的男人,遇到一个孤身的女人,不知是好运还是倒霉?尤其是这样一个明明已经有了丈夫,却仍然能让人不住遐想的女人。
她走得很急,仿佛有什么在追赶她似的。直到近了,才猛然注意到一身白衣的林祈墨,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吓了一跳般的惊慌。她实在是很美,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脂如露的肌肤上镶嵌着宝石般的明眸,正闪烁不定地盯着林祈墨。林祈墨则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很快,她就恢复了秋雨阁少主夫人该有的端庄与温柔,理了理滑落的鬓发,盈盈一笑:“林公子,好巧。”
林祈墨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笑了笑:“天色已晚,夫人为何独自在外?”
殷若潮答非所问:“若潮正要回去了。”
林祈墨向来不喜欢和漂亮女人较真,此刻却仍紧问:“夫人外出,所为何事?”他虽然含着春风一般的笑容,语气中却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殷若潮目光中透出些冷意,淡淡哼了一声:“为了私事。林公子是否要管妾身的私事?”
林祈墨笑容未变:“当然不敢。”
见他不再像方才那样追问,殷若潮刻意放柔了语调:“林公子,那么,若潮告辞了。”她歉然一笑,微微低头,美不胜收。就算用所有古籍中的赞美之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林祈墨却因这倾城一笑,滋长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如此天仙姿容,世间女子少有能与之并肩。幸好林祈墨打小混迹花丛,很有些见识,否则定要被这迷魂汤给灌醉。在殷若潮与他擦肩而过之时,他叫住了她:“且慢。”
殷若潮停住脚步,美眸中尽是似真似假的不解:“林公子还有何事?”
林祈墨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仍然与她保持着距离:“夫人,你是否已听说了有关于商老阁主的那个消息?”
出乎意料的,殷若潮柳眉微蹙,一脸疑问:“什么消息?”
林祈墨心有不甘:“就是今日传遍洛阳,说是商老阁主已遭不测的消息。”
殷若潮脸色倏然一变,变得有些震惊。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淡淡摇头:“若潮不曾听闻。”
林祈墨当然没有错过她神色中的怪异。他不动声色:“那么,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殷若潮轻叹一声:“若潮只知,阁主他至今下落不明。”
林祈墨很想问她是否在意商向北的死活,但最终没有问出口。两人各怀心思站在夜风之中,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衣带飘飞的轻微声音孤零零地飘荡着。过了很久,林大公子才缓缓叹出一口气:“夫人,你觉得,这个世间最难忘却的是什么?”
林祈墨是真的想要问她。因为对于他自己来说,总是大事小事一齐抛诸脑后,再如风般吹散。其实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固执得想要把一切弄个清楚明白。但这些微不足道的矛盾心理,只是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殷若潮已经离开。夜空中只余留苍白的月光与她身上一抹幽幽的香味。她说,最难忘却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任林祈墨再怎么聪明,也没想过会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直到他被烤肉的香味吸引到别馆最深处的小院时,也没有想明白。
他很好奇,这个时候居然有人还有如此兴致?
一堆柴火,一行白烟,空中木炭的碎屑舞蹈般蹁跹。两个影子背对着林祈墨,坐在院中已清扫过雪的空地上。身形纤巧,看上去皆是少女。
林祈墨不禁好笑:“小丫头。”
蓝衫少女头也不回,俏皮笑道:“林没墨,你该改名为天下第一贪吃鬼,连我偷偷烤些东西吃,都能被你发现。”声音清脆如若银铃,正是萧灵薇。
林祈墨无奈:“大小姐,莫要再给我取绰号了。”
萧灵薇转过头来,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哦,你可要尝尝我烤的美味?”林祈墨很想说不用了,但那股混着西域香料的焦香味一个劲地往鼻孔里钻。他只好叹了口气,笑:“想不到你这小丫头,手艺还不错。”
萧灵薇撅了撅嘴:“一会是大小姐,一会又是小丫头。”
林没墨靠近火堆,坐了下来:“那你喜欢听哪个?”
萧灵薇眼珠子转了一圈,嘻嘻一笑:“女侠!”
林祈墨很想大笑,但看到萧灵薇手上正烤着的那样东西,他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萧灵薇似乎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将手中食物凑近玲珑的鼻尖嗅了嗅,露出一种幸福而满足的神色。她旁边本是一言不发的白衣少女,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灵薇眨了眨眼:“林没墨,还好本女侠抓了很多,不然可舍不得分给你吃。”
林祈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是算了。”
萧灵薇甜甜笑道:“没关系,很补的。”
林祈墨发现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实在有邪恶的潜质。她又笑嘻嘻道:“这种西域大毒蛛,肉很多很肥,是蜘蛛里最好吃的。”说罢果真一口咬下,油汁顺着粉红的唇角溢了出来。吧唧吧唧地混着烤得香脆的壳便大嚼特嚼,时不时打趣地瞥林祈墨一眼。
林祈墨目瞪口呆。
白衣少女月牙般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递过一只金黄发亮的烤兔子。林大公子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他虽然不认识这个少女,但感到她实在很亲切,有种让人不得不亲近的气质。他还没开口问,萧灵薇便抢着回答:“她叫燕山雪,是长空寨燕老头的宝贝女儿。”
林祈墨笑道:“原来是燕小姐,幸会。”
萧灵薇笑眯眯道:“林没墨,你可不要对阿雪打什么坏主意。”
林祈墨失笑:“你小脑袋瓜里都是些什么。”
萧灵薇嘟嘴:“哼,你以为我不知道阿晴的事么。”
一提到文慕晴,林祈墨头就开始疼。他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他叹了口气,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灵薇,你想不想查案?”
萧灵薇眼睛一亮,嘴巴油光光的:“当然想!”
林祈墨似是无意地看了看乖巧坐在一旁的燕山雪,萧灵薇立刻会意:“不碍事,阿雪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祈墨心中一动,无奈地笑了笑:“小丫头,还很讲义气。”
萧灵薇单纯地以为他真的是在夸奖自己,吐了吐舌头,奉承:“还不都是因为有你这位好榜样。”
林祈墨看着萧灵薇天真的面孔,心中一时复杂,微微一笑:“那好,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萧灵薇忙不迭问:“是不是与案子有关的?”
林祈墨道:“嗯。”
萧灵薇小脸发光,却又嘟哝一声:“可人家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案子。”
林祈墨叹了口气,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萧灵薇眨巴着眼道:“你说吧,什么事?”
林祈墨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郑重地,一字一字地道:“帮我盯住殷若潮。”
次日,清晨,林祈墨还躺在天若门别馆的床上。他无论在哪里都能睡得很好,但惟独今日,醒得也很早,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他刚想起身,门便被推开了。只见关婵捧着着一小桶热水,朝他眨眼一笑。林祈墨任她伺候着洗漱更衣,末了,无奈笑道:“关丫头,那位华大柜房今次又有什么事情?”
关婵忍不住笑道:“说了不许这样给小姐取别名。”
林祈墨道:“她怎么知道我住进了别馆?”
关婵好笑地瞅着他:“昨晚您一个大活人从大门口大摇大摆地进来,还想让人家不知道?”
林祈墨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关婵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嗔道:“门主,你这两日去了哪?门里可出了大事了。”
林祈墨叹了口气:“我知道。”
关婵讶然瞪他一眼:“你知道?”
林祈墨道:“我还知道,华宜美让你来叫我,是不是因为又有人被杀了?”
关婵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死的是潜龙帮主,江九州。”
林祈墨从没有想过,远在江南的第一势力潜龙,竟然也与十八年前那件隐秘的事情有关。但当他见到江九州的尸体时,也不得不相信了。又是一剑封喉,在这个仍处壮年的男人的脖颈处仅仅留下一道丝线般的伤痕。
地上的干了一半,仍然黏黏稠稠。而俯在其中的那具身体,已经冰冷。伺候江九州就寝的丫头告诉林祈墨,她发现的时候,尸体的眼睛是张着的,很不甘心的样子。谁又甘心去死呢?
林祈墨用一根银针分别扎进江九州的胃、咽喉与血脉。一无所获。这个情形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与钟耀明的死状如出一辙,就像是在操练某种既定的程序。唯一节外生枝的,是藏在江九州手心下的那个血字。这恐怕是江九州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留下的有关于凶手的证据。
这个字其实不能称之为一个字,因为它还没有被写完。但它已包含了一个完整的字应有的意义。所以当林祈墨翻开江九州的手心时,一旁早已哭成个泪人的江小姐惊呼一声,颤颤道:“夜!?”
任何人看了那半个血字,一定会立刻产生与她同样的想法。
夜,夜晚中伸出钩一般尖爪的老鹰,随时等待着捕捉早已盯住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