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二:偷闻线索(1 / 1)
从阴冷潮湿,毫无生气的地下密室出来以后,望着纯白无瑕,空透得让人心中激荡的天地,林大公子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笑了。他的确应该松一口气的,因为在密室里他几乎一直屏息,以尽量少地吸入那种死气沉沉的浑浊空气。但他为什么会笑?没人知道,兴许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将笑容挂在脸上的人。所以秦漠风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复锁上门,冷冥转身对着已走到院子里的二人。林祈墨的沉默让他再也忍耐不住,便询问道:“二位可有发现什么?”
秦漠风倒是直接:“能有什么线索。本就没放多少希望在遗体上,若真是他杀,凶手作案距尸体被发现最少也隔了个把个时辰罢?这样的现场,能派上多大用场?林没墨,你说是吧?”林祈墨笑道:“是是是,秦大门主说得极是。”
秦漠风知他实在调侃,也不尴尬,又道:“冷少庄主。”
冷冥正因他的一席话而愣在当场,此刻回神过来,口中“啊”了一声,微微询问地看着对方。
秦漠风憋了半天,终于道:“有酒吗?”
林祈墨闻言,挤眉,闭眼,张嘴,一气呵成地捧腹大笑起来。冷冥却是愣住,又一下子明白:他竟未给嗜酒如命出了名的秦漠风秦大门主准备早酒。想通了这一点,他堆上满脸歉意:“酒是有的,正为二位准备了早饭。”
酒是好酒,窖藏了几十年的汾酒,烈香在几里之外便能醉倒几百个酒鬼。酒色清透,仿佛流动着的稀世水晶。秦漠风双眼大放异彩,就像好色之徒看到了世间最美的女子。他跳上椅子便自斟一杯,抬手,一时竟不舍下口去喝掉这琼浆玉液。
看他飘飘欲仙的样子,林祈墨只是笑着摇头,突然对坐在对面的人道:“少庄主可知道庄里一个叫樱儿的丫头?”冷冥闻言,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道:“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是谁房里的却不记得了。”
林祈墨道:“记不得了?”突然指尖湿意传来,是小厮斟酒时不小心碰倒了酒杯。
“小的该死……” 林祈墨笑着舔了舔指头,浓郁的酒香,清淳甘甜,不愧是名酒。他并不想责备这个下人,因为他觉得他低头弯腰一脸慌张的恐惧模样很好笑。能让林大公子笑一笑,总算不坏。
冷冥板着脸,象征性也斥责了几句,倒也顺意不究。只不过那小厮仍然通红着脸不住地道歉,反倒让林祈墨有些不自在了。
冷冥依旧挂念着方才林祈墨所述婢女之事,心内蹊跷,与后者互通眼色,当下便遣去所有下人,道:“怎么?这许多下人,冷某自然不可能都记得清楚。”
林祈墨笑道:“冷少庄主误会我的意思了。不过既然不记得了,那她近日里失踪的事情,少庄主一定也不知道罢?”
冷冥脸色骤然一变:“失踪?”
林祈墨微微一笑:“我以为,这个丫头的失踪,说不定与此事有极密切的关联。否则岂非太过巧合?”
冷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上蜡上得反光的红木桌面:“她既已失踪这么久,若真有关联,一定也已经清理得天衣无缝,又如何寻得到线索?”
林祈墨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不带半点平时玩世不恭的神情,盯着冷冥,嘴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我从来不相信这天下真有天衣无缝的事。”
仿佛被那目光震慑住,冷冥张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秦漠风突然打了个响嗝,摸着肚子一脸满足地靠在椅背,醉色是一点没有,神情却是懒洋洋地,笑道:“好酒,好酒。”
林祈墨笑嘻嘻道:“酒毒已经解了罢?”
秦漠风拍腿大笑:“解了一半。”
“一半?”
秦漠风端起酒壶临空向下一倒,却是一滴酒星子也漂不出来了。
冷冥哑然。这酒庄内仅此一坛,每次招待极贵之客方才取饮一壶,拿酒当饭的商向北都曾在七杯之内醉倒,更有甚者不醒人事。而他看着秦漠风健康肤色上泛起的红光,不禁觉得这人仅凭这饮酒的风范便足以屹立于这如海般难以捉摸,如潮般涨落不息的江湖。
林祈墨却是眼见如常,笑眯眯地抬杠:“暴殄天物。”
秦漠风挑眉看他一眼:“林没墨,你是在说你自己?”
林祈墨不得不承认。
这一点他比起秦漠风有过之而无不及。说那句话,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想起了在他回到天若门的前一天。在长安,与十七阁阁主“落雨剑”萧映言喝酒的事。他们对饮了彻夜,也胡扯了彻夜。那酒亦是绝对的好酒中的好酒-----萧映言自己也舍不得喝的六十年女儿红。
他想若是自己请客,是绝舍不得拿出这样的好酒来的。但那天晚上萧映言却是一口气拿出了六坛。连封泥都还未拍,那酒香便像长了腿似的自己跑了出来。让人竟有些不敢去拍了。
林祈墨本以为他也许是有事相求,但他却什么也没说。他仿佛真的只是找林大公子叙叙旧而已。两人倒也有许多交情,算得上是多年的好友。话匣子打开来,上至神明下到虫鱼,竟也聊得不亦乐乎。林大公子本就是个极善言谈,一说起话便滔滔不绝的人。口干了便举酒作水饮,几坛见底,微醺之意倒是有了。他有心不愿早回洛阳,便应了建议,拖在十七阁内睡了一宿。那一觉睡死,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晨曦微透,寒露发白,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
君子也有三急,有急不解非君子。但在茅房面前,林祈墨却实在是不忍心了。想着昨日里那六坛他连味道都未尝清楚的冤酒,即将变成一滩冒着气的热水不知流到何方,苦着脸,自叹一句暴殄天物。
干咳两声,林大公子扯回正题:“少庄主,我看,应该尽快找到樱儿的下落。”
冷冥颔首:“冷某亦正有此意,即便她与此事无关,就这私自离庄一条,也该找她回来问罪的。”
樱儿……林祈墨心底暗自叹气。这自然是假名,想必在奉剑山庄人事簿子上登记的也通通都是假信息。如果真是如此,她应该是早已安排下的棋子。而杀死冷雷这件事也一定已计划了许久。
出了山庄的大门,送行的人已回到了庄内,林祈墨突然道:“难怪小白说没有其他人在庄内出现。”
秦漠风立刻明白:“因为本来就是庄内的人,自然不算其他人。”
林祈墨道:“对方的准备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充分。”
秦漠风笑道:“如果是关于十八年前那桩案子,预谋已久倒也不足为怪。”
林祈墨沉吟片刻:“小风,走之前,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
秦漠风诧异道:“哪?”
林祈墨笑道:“去了你便知道了。”说罢便脚下发力,使出步法,沿着奉剑山庄四周二人高的长墙便绕过了西南角。他并没有发足全力,是以秦漠风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他。两人又绕墙看似悠闲地走着,就仿佛夏日里在葡萄架下散步。走了一会,路早已断了,满眼荒僻景象。不禁感叹墙内外实在天壤之别。秦大门主终于忍不住问:“你带我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林祈墨微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意思。”
秦漠风瞪起眼睛:“你有意思,我没意思。”
林祈墨也似乎听了进去,在思考,故意皱起眉头:“并非每个人都只干有意思的事。”
秦漠风抱臂道:“你错了,有意思或没意思,本来就并非外人能道的。”
林祈墨眨了眨眼,笑:“小风,若没意思,你跟着我干什么?”
秦漠风终于也笑了起来:“我跟着你,自然是知道你一定会做些有意思的事的。”
林祈墨白了他一眼:“这‘意思’,你自己来看罢。”
话音一落,秦漠风只觉眼前飞雪飘过,眨眼再看林祈墨已立于身侧寒松之枝,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伸出手指勾了勾。秦漠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见他脚步如何动,人却已然跃上了树枝。衣襟鼓风,轻袍飞舞。二人一青一白,煞是好看。
他本想再与林大公子抬几句杠,此时却不做声了。后者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庄内小园中两个下人的谈话。
其中一人白净面皮,瘦不啦几,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道:“你可有了樱儿的消息了么。”
秦漠风也凝神在听,听到这个名字,不禁转头吃惊地瞧了林祈墨一眼。
另一人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看上去憨厚老实,绝不像是一个会说假话的人。正是今日里打翻林祈墨酒杯的那个小厮。只见他一脸焦虑、担忧的神色:“一点也没有呀!”
另一人叹道:“是呀,去了哪里,也不打声招呼,她竟想不到你会担忧吗?”
老实的黑面小厮被他说中伤心处,面带苦色:“这,这我也不知道……”
白面小厮一手握拳,拍在另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心上,仿佛想到什么主意似的神情:“我看那,做客的那两位公子爷说得不错,她是失踪了吧?这几日里野狗出没得好生勤快,她该不会是被野狗叼去吃了?”
觉察到对面朋友的脸色,自认多嘴,白面小厮赶紧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呸呸呸,我这该死的乌鸦嘴!”
对方确实急了:“你可别吓我!这、这怎么办?”
白面小厮连忙弥补:“一个大姑娘,又不是什么娇气得很的人物,怎么可能就被狗吃了呢?是我不好,实在不该这样瞎猜!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黑面小厮神情却突然坚定起来:“我要去外面找找。”
白面小厮吓了一跳:“你疯啦?这几天不知怎么的,管得正严,你还敢违规出庄?”
听了这话,黑面小厮又动摇了,犹豫了,涨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面小厮量他也不敢冒着风口惹事,这便安下心来,放缓语速,用教书先生般的口气道:“这就对啦,阿祥,除了安安分分地等着,你我还能怎么办呢?”
唤作阿祥的小厮嘴角动动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放弃。白面小厮微微一笑,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却在这时后颈哑穴一麻,张开了口发不出声音。
这些武林门派中,即使是打杂的下人,也多多少少有一些武功根底。可来人出手之快,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又接连点了他们麻穴,令他们再也动弹不得。若是现在能让他们动弹,恐怕也只是双腿发软跪地求饶罢。
白面小厮心中一凉到底:这样闪电般迅速的出手,他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人物,怎么竟找上他和阿祥的麻烦了?越想越怕,可偏偏又说不得,动不得,只能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钻出来,在脸上流成了河。
突听得背后一个清爽如风,悠然随和的声音:“两位朋友,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想向你们打听打听。若是两位保证不会叫出声来,我便给你们解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