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林子道(1 / 1)
春天的京城,一派生机勃勃。树叶似在一夜间睁开了沉睡的双眼,慵懒地点缀在泛青的枝头,似某个丹青高手于水墨风景中随意皴染的几抹绿意。在这样一个春意融融的早晨,景天楼内是一番激情洋溢的场面。在二楼南北角的雅间里一群文人墨客下在吟诗作对,抚琴论画,好不欢畅。他们借着酒值半酣的美妙之境恣意挥洒各自的才情。
“醉眼赏春春犹梦,
景天极乐客相逢。
闲情偶寄畅怀适,
自在逍遥九天重。”
吟诗者五十开外的样子,面容清瘦,儒雅倜傥。手执酒杯倚于南窗边时饮时吟,自在自得。此人乃是京城名仕、逍遥派之首林子道。
“林兄作诗信口拈来即为上品,在下甚为钦佩!我深知兄长诗书画造诣天下无人匹敌,何不趁兴为此诗配上一幅画岂不美哉?”
“好呀,本人此时正有此雅兴!”林子道兴致盎然,当下即吩咐左右差仆立码备好笔墨纸砚。稍作沉思便泼墨挥毫,不一会,一幅醉春图已然完工,就差砛印落款了。可他却迟迟驻笔不动,一旁围观的友人不由得性急起来,于是有人发话了:“林兄迟迟不落款识,我想你定有美中不足的缺憾,依我所见,整幅画春意颇浓,笔墨也甚有韵致。不过,若在右角的假山边斜倚一位半醒半酣的红颜佳丽,岂不更耐人寻味?”
“讲得好,我认为那这位女子的形象要是尚红楼的白玉兰那可就绝了!你们说是不是?”另一位接着说。
“白玉兰?你是说尚红楼的人?”林子道问道。
“当然,我自知林兄为正人君子,从不涉足烟花柳巷。可这个白玉兰并非娼妓,她年轻貌美、冰清玉洁、才艺过人。只是遭人逼迫被卖入欢场而身不由已,不过她只是卖艺不卖身的。听说是尚红楼的第一招牌呢!林兄何不趁兴前去当面描摹,也为你的画作添一点睛之笔呢?”
“这个嘛,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说的这么好,我们就前去拜访一回,看究竟是否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林子道趁着酒兴又禁不住众人的怂恿,于是和一干人直奔尚红楼而去,大家一路说说笑笑象过年似的兴奋异常。
一群人刚来到尚红楼门口,老鸨忙媚着一脸的笑,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迎到门外。听说是奔白玉兰来的,开价甚高,还说要上楼与姑娘商量,并招呼大家在大厅内等候消息。不一会,鸨儿下来说:“玉兰姑娘正忙于绣品,本不想被人打扰,可听说林大人亲临驾到为其画像,便同意了,各位请吧!”
于是众人一并上得楼来,只见在二楼的正厅内右侧的茶座旁坐着一位二十左右的白衣女子,生得明目皓齿、体态阿娜、清纯可人。只可惜此女子一直俯首低眉,一幅愁肠百结的样子,让人见了顿生怜惜。不用问此人定是白玉兰无疑,仅从她绝色的美貌和一身别致的装束便能猜中,人群中有见过她的已忙着上前问候了。果然鸨儿上前向大家介绍,她就是尚红楼的台柱子,一般人还真是难得一见呢。
林子道一向洁身自好,从不出入欢场,今日受众人怂恿才得以一睹白玉兰芳容,不由暗自赞叹。当下便已在心里构思好了白玉兰在那幅醉春图中的姿态。白玉兰落落大方,见林子道与众位文人墨客到来即吩咐丫环们沏好茶并摆好各色糕点招待,大家安排落坐后,白玉兰对林子道道:“大人果然是名扬京城的大画家林子道?”
“这还有假?我们林大人可是诗书画天下第一的高手,哪个有资格冒充?你再看看,常人能有他如此倜傥的风度么?”众人异口同声道。
白玉兰有些歉意地对众人一揖,说:“久闻大人之名如雷贯耳,我从小喜欢舞文弄墨,幼时恩师时常在我面前提起您,我对您的才华仰慕已久!只因家乡与京城相隔甚远,更何况我乃布衣女子,想来此生无缘见得大人之面,可未曾料到天作之合让我今天实现了多年的夙愿,我真是高兴万分!”
“敢问小姐的恩师是谁?”林子道问道。
“柯士达,柯老先生,您认识吗?”
“啊,你说的是画圣柯士达吗?年龄大约六十来岁?”
“是的,人人尽知的画圣柯士达,听说当初还同他的师父一起为先皇画过像!”
“竟然这么巧!他是我的同门师兄呀,我们年轻的时候就分别了,现在算来也有二十七年了,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白玉兰并没有回答,她内心好象极其激动,一幅欲语还休的样子。林子道见此心想这其中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按奈住内心的急切没有穷根究底地追问。
白玉兰突然用手按住心口,双眉紧锁,似是非常难受的样子。旁边的丫环连忙上前扶住她,并抱歉地对大家说白小姐近来身体欠安,可能是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请大家改日再来拜访。
这样一来,林子道更加认为有关师兄的事情可能非常复杂,白玉兰在众人面前三缄其口其中定有隐情,光是她自己的来历也很是让人生疑。于是心里下定决心择日只身前来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他连忙关切地询问了白玉兰的病情,又说了些饱含歉意的话就与众人一起匆匆告辞了。
第二天清早,林子道就来到了尚红楼。听说有客人来,睡眼惺忪的鸨母懒洋洋地从楼上下来招呼,一见是林子道马上来了精神,热情地迎了上来:“玉兰小姐知道大人今天会来,早就在二楼恭候您了!”
林子道一惊,看来这里面真的是大有文章!他急切的想要弄个究竟,迈开大步往楼赶去。
一到二楼,就发现有昨天那个十三四岁的丫环站在白玉兰闺房的门口,见林子道一上来就急忙转身进了屋内。马上白玉兰迎了出来,相互寒喧过后,林子道询问了一下白玉兰身体的状况,又说了一些抱歉的话。
白玉兰屏退一旁侍候的丫环,亲自给林子道沏上了一杯茶,似乎早已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笑着说:“听说大人想给我画像,我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如果大人已准备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林子道一直急着想弄清楚师兄的情况,早已忘记昨天来尚红楼的目的,现在听她这样一说猛然想了起来。心想这白玉兰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姑娘,还是按她说的先作画,那件事权且放放再说。白玉兰见他点头同意了,就立即喊来丫环们准备好笔墨纸砚。
安静的室内,白玉兰按照林子道的要求摆好姿势――斜倚在南窗边的一把太师椅上,只不过白玉兰手中多了一把扇子,本来在林子道的构思中是让她手持酒杯的,可在她的坚持下林子道也没有强求,反正拿什么不重要,关键的动态已经有了,细节还是可以忽略的。仔细想想,反而觉得白玉兰那忧郁、羞涩而又柔弱的情态让他突然获得了一些新的灵感――新的构思恐怕比昨天的更有意境深遂,想到这里林子道不由在心里暗自窃喜。随即铺好宣纸,挥笔勾勒皴染了起来,倒底是名扬京师的丹青高手,功底深厚,画技娴熟,信手拈来一幅栩栩如生的少女忧思图已然落墨,林子道也从酣畅淋漓的忘我创作中回复常态。独自欣赏起来:在一片明媚的春色下,一位忧郁而美丽的少女斜倚在窗前,双眉微蹙,目光低垂,手拿一把檀香扇,右手托着下巴,似有万千难以排遣的忧思与无限缠绵的柔情。让人顿生怜惜与爱慕,忍不住想要探知她如潮的心事。这幅画独具深意,能激发人们恣意的想像,正因为如此才充满无限的回味――这也是林子道真正的创意所在!林子道看着看着心中汹涌起无比的快意,多年来他专门为皇宫贵族作肖像画,迫不得已为了迎合他们位高权重的身份和极度的虚荣心,一切的画作都是在既定的模式中进行的,来不得半点疏忽,也得不到丝毫创作的快感。今天的人物画画得这样轻松畅快还真是少有。
独自得意时,忽然意识到应该与人分享,正想喊白玉兰过来看看却发现她眼睛直直的望着那把扇子,珠泪涟涟。林子道大惊,蓦然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心想现在正是解开疑团的时候了。
这时,只听见白玉兰哽咽道:“林大人,你真不愧是画坛一代宗师,只消片刻就把我画得惟妙惟肖,你不但将我的容貌画得如此逼真,更刻画出了我内心的痛苦与忧愁。大人,看了你的画,再看看我手中的这把檀香扇吧!这是当初老家一位才气过人的年轻人给我画的肖像,他家世代经营书画,人人是了不起的大画师,虽然他还年少,但他的艺品、人品确实让我们当地方圆百里的人们尤为称颂。林大人,您也许猜到了**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您师兄的独子柯远慧呀!”
林子道心里咯噔一下,想想果然不出所料。
“白小姐快快说说我师兄倒底出了什么事?你又为何沦落风尘的?你的家乡在哪里?”
“林大人啊!我总算找到您了,柯公子这下有救了!柯伯父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白玉兰说完倒头便拜。
林子道含泪搀起白玉兰,心里一阵难过,心想师兄家定是遇到大难了!
白玉兰过了许久才抑制住内心的悲伤与激动,然后将自己的经历一一向林子道委委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