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物是人非（1 / 1）
桓安沿着台阶背手而来，一身淡白长袍，配上白色狐裘，不似初见时那么飘逸俊朗，而是沉稳入定。莫谣看着桓安眉宇之间，虽然有久违的惊喜，却也掩不住眼里的淡漠，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山药挠挠头，挽住莫谣的手臂，“二小姐回来就好，是山药多话了。”
“外面天冷，进屋吧。”莫谣正想凑过去，桓安却又转身提步走了。莫谣朝山药吐了吐舌头，想着桓安或许又想起自己犯的错生气了。山药忙拉着莫谣跟上去，众丫头们也忙着去卸下行李包裹，“大公子收到无风的信，知道二小姐这两天要回来，亲自打点府里上下，二小姐的屋子都是大公子亲自布置的。”
莫谣瞅着桓安的背影，微笑着跟着进了暖厅。山药帮忙脱了身上厚重的长袄，莫谣轻轻地坐在桓安的对面，面对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心中其实已明白几分，又打量了一下桓安的脸色，才缓缓拿起筷子。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吃着，莫谣有满腹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一顿饭吃的很是憋闷，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从外面回来，一冷一暖的，晚间竟然不适起来，莫谣按了按穴道，将食物吐了出来，才舒服了一些。没想到山药竟当成了大事告诉了桓安，没多久桓安就带着一帮人蜂拥而入，又是折腾了好久才散了。莫谣歪在床上，任凭桓安一口口喂着自己喝药，一路上积攒了太多的委屈，如今桓安也对自己生分了，想到这里，眼泪险些就要流出来。
“你如今做这样子，怎么偷跑出去的时候就没看你有丝毫的犹豫？”桓安放下碗，掏出手帕递给莫谣。
莫谣见桓安主动提起往事，知道他只是故意不理自己，终于扑在桓安身上大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将如何变成了乞丐，如何卷入战场，后面和慕容云去了茗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完了，也哭累了，拿走桓安手中的帕子胡乱揩了起来。
“我已经通知了很多你的旧友，王洛成去了江州，宋姳在建康城，明日就安排你们见面。”
“裒哥哥呢？”莫谣随口问起，见桓安久久不说话，心中一沉，是啊，自己明明亲眼见到的，若不是因为自己，他怎么会。
“司马裒在回建康的途中剧毒发作，已经——”
莫谣心中复杂万千，若不是因为自己，匪寇怎么会有机会近的了阿裒的身放出毒箭。虽然不是自己杀害的阿裒，可他却因自己而死。再看桓安的神色，虽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却也很是哀婉叹息。当时只以为阿裒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他还调出一批人马护送自己先行离开，那时的他面色如常，语气坚定，竟然没有一点征兆。若知道这样，自己怎么也不会走的，有自己在的话，阿裒至少不会因为毒发身亡。
“谣儿。”桓安轻轻唤着走神的莫谣，手正要搭上她的肩膀，莫谣却一骨碌钻进了被窝里，“我困了要先睡觉了，你快回去睡觉吧。”
桓安静坐了一会儿，眼色示意了一下山药好好照顾莫谣，起身便走了。山药点点头，紧随其后端着药碗出了门，将门带上了。
莫谣转身朝着床内，自己初到建康城的时候逃出了桓府便在护城河旁遇到了阿裒，立如青松，温婉君子，那时阿裒就因为自己被刺客重伤，没想到这次也是因为自己，只是再也不能像之前大病痊愈，和自己游历建康，为买一件称心的礼物逛遍大小街市了。
往事一幕幕闪现，司马裒笑着的样子，中箭的样子，严色命定人送自己离开战场的样子，坚定杀敌的样子。自己还没有真正了解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因为自己的冒失，丧失了年轻宝贵的生命。莫谣想了很多，直到天亮，也昏昏沉沉地没有睡着。
太子府
宋姳早就像管事告了假，今日得了一天的空闲，要去会莫谣。前脚才出了后院的门，就被太子身边的贴身丫鬟阿碧叫住了。心中疑虑，这些人从来就不来这后院，今天来找自己不会又有什么活计干吧，自己原本就告了假，可是辞了她就等于得罪了太子，自己以后可怎么待下去，心中难免一声叹息。
“姳儿。”阿碧微笑着拉了宋姳的手，将手中的包裹给了宋姳，“前些日子大婚差你过去干了不少事情，管家事忙也没有给你打赏，太子殿下特意叫我来将这些上好的江南稠丝布给你，你不是不太擅长文字，写信都要外面摊子上的先生代笔？太子说这些布帛正好可以帮你练字。”
宋姳接过包裹，心中很是不解，好端端的送什么写字的布给她？这阿碧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平常形事果敢干脆，哪会这么软声细语地对他们说话？自己写信的事情原来都被府里的人知道，难怪姐姐说入了太子府行事一定要谨慎，一着不慎连小命都难保了。还好自己和莫谣在信里面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不然这后果可不敢想象。宋姳笑着道谢，又将东西收拾好，出来时阿碧居然还站在院门口。今日可真是怪了。
“阿碧姐姐还有什么事情么？”
阿碧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摆了摆手说道，“你总归记得太子殿下的打赏，以后办事尽心些，总有你好的就是了。”
宋姳又连道了几声谢，才终于出了府门，一路跑到约定好的茶亭，莫谣早就等在那里了，心想着不好，这回可要被这个鬼灵精骂惨了。
“好姐姐，姳儿来晚了，实在是府里的一位拉着我说着说那耽误了很多功夫，你可别怪我啦。”宋姳从莫谣背后跳出来，坐在旁边小心看着莫谣的脸色。
莫谣回过神，久久看着宋姳，终于笑了，“姳儿你好像长大了！”说着倒了碗茶，“你快喝口水吧，气都喘不上来了。”
宋姳忙喝起来，从碗里抬起头看着莫谣，“一年不见你，你也好像不一样了呢。只是你怎么突然说起我长大了？我看着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一来一去寒暄了很久，祛除了久违的生分，终于说起了一些梯己话，莫谣把自己的经历简约的说了一边，单没有提起司马裒的事情。这就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即便众人皆知，却还是不愿意说出口一样。
两人见日头上来，没有那么冷了，才冒着寒气沿着护城河走起来。因为近年关的关系，街道两旁多了很多商户，两人边走边逛，又挽着手，也不觉得寒冷。“这里虽然繁荣，却没有洛水县新奇好玩。”
“洛水县有什么新奇好玩？”宋姳裹了裹衣服，好奇地问道。
莫谣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也大了几分，“姳儿，你可有收到我给你回的信？”
“收到了啊，我还给你回信了呢，我估摸着你该到了哪儿差人送去的，还是桓府的人告诉我的。”
莫谣松了口气，“我后来再回信时，你便没有再回过来了，不过那时我也离开了洛水县。”
“我后来也有回信，可能没送到手上，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吧。”
“你都是找人代写么？那人的字写的可真好，而且你用的布可是上等的江南丝布啊！我还以为是别人冒写的呢！”
宋姳心中忽然明了，自己明明是用的最便宜的粗布，那么江南丝布，正是今天阿碧送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信被掉包了，可是毕竟无伤大雅，阿碧又来告诫了自己，总不该再去戳穿才是。“别人干嘛冒领我呀？那布本是太子府大婚之日收到的，有些要放潮了，就打赏了我们下人，没想到原来是值钱的玩意儿，早知道我就拿去当铺了。”
“姳儿你都说要潮了，拿去当铺有什么用？”莫谣看宋姳说话有些紧张，本想多问两句，可说起当铺，想起青姐姐还留着讯息在永安当铺里，急急地拉着宋姳就去了永安当铺。没想到拿出印章后，竟被老板请到了内室，只好让宋姳在外面等着了。
“姑娘，可会唱山歌？”
莫谣突听的老板来这么一句，本是一头雾水，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茗山的暗号，说的便是锦庄调，便从一旁的盆景摘了片叶子吹了起来。
“继续吧。”
莫谣纳闷，明明已经吹完了呀，从来这个调子就是这样，哪有另外的？莫谣想来想去，临风师傅倒是谱全了这首调，可是？
莫谣试探着吹奏，没想到老板竟然露出了一脸欣然，临风师傅教自己的竟然是茗山的暗号！自己刚刚到建康，就已经在为今日做准备了？临风师傅竟也是茗山的人，难怪他的功夫那么高，又和桓安关系密切，竟连手握重兵的庾亮也丝毫不忌讳。
青姐姐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块不知名的铁牌，看着老板对自己的恭敬态度，也是让莫谣吃惊不已的。又是上茶果，又是派人端了暖炉，甚至还在屋子里熏了香。“鄙人江远，正是永安当铺的掌柜，姑娘就是莫谣吧？”
莫谣纳闷地看着已有些年纪的江远，这是青姐姐两年前在建康城时留下的，那时候她就准备将这些东西留给自己了？否则这掌柜的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姑娘看物件就会明白了。”
莫谣将铁牌收了起来，轻轻打开竹卷，青姐姐娟秀却有力的字呈现在眼前，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自己被阿木师傅逼着认字不会时，青姐姐蹲在矮几旁一个个教着自己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谣儿，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正是你最无助的时候，青姐姐不能陪着你，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要交给你，很多瞒了你很久的事情，如今也要一并告诉你。你还有个姐姐，她叫苏叶。你们被师傅一同带进的茗山，只是那时你还太小，还不知事。锦庄本就是为历代晋王锄奸的幕后组织，如今前朝以往，锦庄自然肩负起辅助新王的众人。只是如今局势混乱，锦庄既要帮助晋王，做的都是不能见光的事情，还要抵制八方的敌对势力，危险不言而喻。如果我已经不在了，不要为我难过。这块令牌是建康城的八百精兵势力调令，地点正是你背的小四合汤的配方在药柜的位置，你在建康城，如今司马氏四面受敌，或许你能更好的利用它。谣儿，或许你并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师傅就把你和你亲姐分开。那时你姐姐已经五岁，亲眼见到锦庄铲平苏府，心中怨愤难消，所以阿木师傅才将他和你分开，等都大一些再将实情告诉你们。谣儿，不要恨，不要怪师傅，当年苏氏是奸细，师傅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你们两人的命保留了下来。如果要怪，就让我来承担吧。青姐姐曾见到苏叶，她也在找寻你的下落，我却没有告诉她还说服她放弃找你，师傅从没有明说要继续隐瞒，是青姐姐没有让你们能够相聚。谣儿，桓安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以后就不要回茗山了，这也是师傅的意思，趁着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离开茗山，在建康城幸福快乐的生活。”
莫谣读完信，便扔到火炉中烧了，心中如压了一块大石，原来自己最亲近的人是自己的灭门仇人，可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原来锦庄这些年都是在为司马氏做事，还有这么多的据点，居然药柜就是地盘，那么那张油纸上的点又是哪里的据点？青姐姐啊，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怎么会怪你们呢，虽然自己没有爹娘觉得孤单，可是自己原本就没有，也没有什么可悲伤的，自己只知道从小照顾自己，关心自己的人是谁。你可知道我已经见过苏叶了，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了，所以看到自己才没有意外，所以身上会有连诀哥哥的玉葫芦，原来她的箭术竟然是连诀哥哥所教。只是如今整个茗山下落不明，那苏叶呢？如果找得到苏叶，是不是能找到连诀哥哥，是不是能找到锦庄的人了？
“姑娘，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到永安当铺来。”江远说的恭敬，亲自送莫谣出来。莫谣本来心情沉重，见宋姳搓着手站在柜前等着自己，心中一暖，笑着走过去，才发现宋姳穿的其实很单薄，便将自己的围脖围在她身上。
“怎么这么久？”宋姳退让了两下见莫谣坚持，便围着了，上面还有莫谣身上的暖气，一时果然温暖了很多。
“你看，才和我多久没见，我等你那么久都没说话，你等我一下都要念叨了，看来真是生分了呀！”虽然在太子府和万花楼，自己也有不少伙伴，可都没有和莫谣在一起时那么轻松随意。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也从来不会因为一个是下人一个是桓府小姐而有所不同，莫谣从来不拘泥于那些官场小姐的架子，行事说话比宋姳还要野的多。只是这次莫谣回来，少了很多之前的跳脱，又总是走神，宋姳知道莫谣口中常叨念的青姐姐不在了，想着他们从在洛阳共生死，到后来重逢，如今再相见，不知觉两人也都有了心事，渐渐长大了，不免感慨万千。“不知道明年，后年，再一年，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宋姳见没人回应，回头看去，莫谣正盯着街角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一个女子正拉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在挑糖人，侧脸看上去还有几分眼熟。撞了下莫谣的手臂，“看什么呢？你怎么总出神，可听到我说什么了？”
莫谣笑眯眯地抱着宋姳，“还是这样啊，逛街，吃饭，逗姳儿！”莫谣转手咯吱起宋姳来，宋姳回过神时，她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两人都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