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终将散去(1 / 1)
吃过晚饭,两人靠着在门槛上数着屋外的蔷薇花,庾亮碎碎念着他这些年四处作战的经历,柳如若便说一些花满楼奇奇怪怪的客人,还有些别的姐妹们听来的官员氏族的秘密,一人身侧一壶清酒。只是庾亮兴起,喝的有些多,加上里面又有柳如若趁其不注意加上的迷药。没有多久便大醉,靠在柳如若的腿边,含含糊糊说着胡话。“香儿,你居然就在建康城,我却居然一直没有回来,总以为在外面能找到你。”“香儿,你今天做的饭还是挺好吃的,不过我没有告诉你,你加的盐太少了,我偷偷加的,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好吃呢。”“你这个女人,居然趁我不在,敢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我明日便端了他的巢穴。”“我喜欢,我只喜欢你一个,别的我都不要,你说你有什么好啊?不就是长的好看,心地善良,针线活好,医术也还可以……”
柳如若早已泪流满面,抱着大醉的庾亮,仿佛抱住了她四年来的梦,可是像这夜里满天的星辰,满地的萤火一样,天亮了都会消失。“庾大哥,庾大哥庾大哥……”柳如若一声声唤着,庾亮便应和着,柳如若还是一声声唤着他,她唤的是四年前那个俊朗非凡,智勇执着的男子。
她看着庾亮不安的睡容,手指划着他脸的轮廓,自嘲的笑着,“你看我真是自作自受,在匪窝一年,花满楼三年,我都拼命的守着自己的贞洁,只为了有朝一日你回来向你证明。可是你回来了,我却自甘堕落,我还有什么可坚持的,庾大哥,我想要和你平等的相处,这辈子怕是不能了!”
庾亮嘟囔了两句,突然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祈求道,“香儿,香儿,别离开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我,”柳如若看着他双眸紧闭,才松了一口气,安抚说,“香儿不走,香儿不走。”庾亮终于舒展了额头,安心的睡了,不一会儿便发出轻轻的鼾声。
夜色如水,石阶冰凉,柳如若沉浸在四周的夜色里,望着萤火下安静睡着的脸庞,不禁出神。若说之前还存了要与庾亮将这段感情从骨中剔去的心思,此刻似乎都释怀了,忘记太煎熬,不如淡淡散在心间,任凭时间去冲刷,“庾大哥,情难忘,却易容,佛云安生令,望君记心头。世间本无事,痴子莫强求。”
将庾亮安置在床上,替他掖好被角,放下床帘,走出内堂,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干净,这是自己早就设定好的不是么,可踏出门槛前终归有些不忍,转而到几案边执笔写道,“梦中千回转,犹望初见时,血染霞光色,君染一片心,情愫渐由露,执手朗上邪,相依共笑泪,不知门第难,三年生死随,甘愿做阿娇,一朝舛途起,两两生别离,但求君一念,涟涟府前求,高院门且宽,妾贱难将入。无奈生杀劫,不慎落草环,我去君未见,我回君已走,辗转栖红楼,了断前尘缘,忧思惊怖偎,四年终蹉跎。再离终见君,心中惊雷鼓。身若难支持,心似千创孔。物非事事休,往事难追回。有此一梦夜,怀以归山中。寄情山水间,修补前世殇。今日绝别此,从后不复见。佛云安生令,望君记心头。世间本无事,痴子莫强求!”
搁笔,绝尘而去。
大婚当日,桓府上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莫谣也一扫之前要离开的伤感之气,陪着南珠待在自己的闺房里待嫁,南珠是自己的丫鬟,此前又被桓安改了户籍,以小姐之礼出嫁实属应当。小丫头们窜进窜出却有条不紊,巧月替南珠梳着头,山药去拿红盖头,莫谣无所事事,自然是缠着南珠胡天海说,表现的比南珠还要激动。巧月和南珠是知心的朋友,在府中相依多年,自是比别人多了几分亲近,边替她带上头花,边细细提醒着婚礼上的细节。“你可得记住,莫要人家笑话了我们桓府去。”南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在担心我被人家笑话,还是担心我丢了大公子的脸面呀?”南珠今日心情很好,难得调笑巧月一二,巧月细致谨慎,却纯善,在察言观色上稍许欠缺,正要解释。只听得门外大声传来山药的呼声,“盖头来啦,盖头来啦。”
三人闻声回头,莫谣跑在最前面,拾了托盘上的绸缎金丝盖头,便要往头上戴,还好山药眼疾手快给揪住了,“我的好小姐,这可是新嫁娘的盖头,你还未出嫁呢,怎么能随便戴这个,不吉利的。”
莫谣被山药这么一说,嘀咕道,“我就是想体会体会嘛。”
“快些妆扮上吧,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二月桥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要到府门前来,可不能让新郎官久等啊。”山药说着,便和巧月一起把南珠的头饰弄好,并用茉莉水输了发尾,莫谣也没有闲着,在一边帮着倒忙。一阵忙活,总算是打扮得当了。南珠缓缓起身,一身及地大红绸布轻纱罗裙,每走一步裙摆自然舒展,摇曳生姿,再加上妆容,衬得南珠活脱脱一大美人。莫谣张着嘴巴暗暗称叹,一抹大红从眼前拂过,盖住了这耀眼美颜。还来不及惋惜没有饱足眼福,便被众丫头们簇拥着出了门,“快些快些,听外面这锣鼓声,怕是花轿到府前了。”
今日随着大好日子,桓府女眷都带着红花为头饰,莫谣也不例外,去了两条细长小辫,梳了个小盘髻在耳后,簪上了一朵小红花,一半头发自然梳直了垂在后面,总算脱了些许稚气。只是府中的丫头们见惯了她的样子,她又行为举动没有任何大家小姐的架势,并不以为然,反出了府门,迎亲的队伍不免小声猜测着这个俏生生站在新娘旁边的小姑娘是什么人。不过这都是旁话,只见得司马裒从高头大马上下来,一身红衣格外英气,引得街众女子们一阵唏嘘,暗自感叹新娘的好福气。司马裒直直朝南珠走来,眼中全是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转而扫视了一排站着的人,和桓安行了点头礼,一个眼神都没有转到莫谣身上,似是故意为之一般。莫谣对他无意,自然没有多想,自顾自在一旁喝彩着。
南珠只能从头巾下看到他的鞋面,任他牵了自己的手,便从桓安和莫谣的身边走过。莫谣很想扯住南珠问问她此刻的感受,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要是被误认作抢亲就不好了。想到这里的时候,莫谣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女流之辈。大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按照建康的习俗,嫁女不得相送,只能在府门前远望,三日后才能回门。南珠上了花轿,两边各一个陪嫁的小丫头,后面拖着长长几大箱子嫁妆,路人无不惊叹,这桓府嫁个丫鬟便是如此阵仗,可见桓大公子身家显赫非同一般。一行人敲锣打鼓地走了,莫谣知道桓安不能相送,也不掩饰自己的失落,“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和这里一般热闹,可惜女方不能相送。”
桓安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安慰道,“入乡随俗而已,他日你出嫁,我若有幸参加,必定远远相送。”莫谣本快要忘却了那绕在心头的一事,突然提及出嫁一事,心头又是五味陈杂,可叹嗟的是,她还不能完全理解这是什么心理在作怪。“你不必着急,我若是要出嫁,也要等两年之后才能嫁人。”
桓安不解,问其缘由。莫谣本没存了隐瞒之心,却也没想再把往事一件件赘述,只简单说道,“我幼年的时候答应了要嫁给一个男孩子,算来再过两年要是没有缘分见到他,便作罢,我就可以嫁给别人了。”
“幼时戏言,你真是一言九鼎啊。”
“都说君无戏言,我不是君王,也要做个君子。”莫谣一板一眼说道,转而又叹道,“两年后我定是被阿木师傅抓回了茗山,我想嫁人也没法嫁人了。”
“傻丫头,女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桓安搭着莫谣的肩转身回府,莫谣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看了一眼远处的车队,想着北上之行情况难测,向一旁的山药吩咐道,“你跟着二小姐,我就不便去了。”
莫谣惊喜的回头,见桓安笑着点头,忙追着迎亲的车队而去,山药还没缓过神来,莫谣就跑出了好几米远。
看着那条红色的长龙就在前方,却被生生冒出来的马车阻断了前路。山药眼疾手快拉了莫谣一把,才没有撞上去。驭马的轿夫喊了一生小心,马车减下速来。莫谣抬头,正看到司马绍掀帘看着马车外的自己。
“绍哥哥!”莫谣起身追着马车边走边仰着头说,“你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是阿裒大婚么。”
司马绍看到莫谣多少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让轿夫停下车,“扬州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司马府有管家照看。”
“哦。”莫谣点点头,又加快两步追上去,只见司马绍已经放下车帘,马车加速离开了。山药追上莫谣的脚步,只见她神情低落,小声嘟囔着,“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铃铛声淹没在喜乐和车轮声下,消失无踪。
这时王洛成的车轿正好从南街过来,按照莫谣说的,他那么自恋的一个人,即便是坐在轿中,也肯定要掀着帘子朝着建康城老老少少的女人们抛媚眼片刻不停歇的。媚眼一抛,正好看到莫谣追着司马绍的马车,对车夫说,“把那个丫头叫过来。”
莫谣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便看到王洛成坐在轿子里朝自己招手。踩着万千花样少女艳羡的目光,莫谣和王洛成共坐一车去司马府赴宴。“你追着那个木头人的车做什么?”
“你叫绍哥哥木头人?”
“可不是,没有一点生趣。”王洛成说着便摇出一把骨扇,似乎在证明自己多么有生趣,莫谣知道,此扇一出,准是他又想起某个妙龄姑娘了,想着如何把她收做府中侍妾。
“绍哥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他好像不太待见我。”莫谣嘟着嘴,想着自己屡次想靠近司马绍,都被拒绝,看来他是真的不太想结识自己这么一个朋友啊。
“你算是不错的了,我跟你说,这司马绍,布衣之交多的很,身边却没有几个女子能够入他的眼。就云灵儿还是自小和他长大的。”
“云灵儿?我好似听你说起过。”
“我嫡母的女儿,我的七妹。怎么?你该不是对司马绍产生感情了吧?”
“怎么会!”莫谣高声否定,“我就是好奇。”
“嘿嘿。”王洛成一脸奸笑。
“你别这样揣测我,我都要离开建康城了。”
“嘿嘿。”王洛成继续笑着,莫谣知道自己说也说不过他,索性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捂住他的鼻,见他突然安静了,才愤愤说道,“就知道你脑子里都是那些事,下次我不和你说了。”
王洛成将莫谣的手拿下,毫不在意道,“这可不行,这样我少了多少乐趣啊。”
“你王大公子的乐趣可不在我身上,而在外面那些叫着你名字的姑娘身上。”莫谣掀开一角车帘,“你看看,我才刚刚坐进来,她们都要冲上马车来了。”
“看来你不傻嘛!”王洛成好整以暇的窝在一角,若有所思的看着莫谣。
“你要拿我当挡箭牌也没关系啦,桓安虽然那么说,可是我会不会回建康还未知,就让你利用一下吧。”莫谣放下车帘,凑近了盯着王洛成,“有人说了真正喜欢的人,只会有一个,我本来挺相信的,可是我看着你,才觉得这种事情应该也有例外吧。”
王洛成避开莫谣的眼神,一把推开莫谣,微怒道,“你连喜欢的人都没有,我的事情你又真的知道多少?”
莫谣正要反驳,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到了,三公子!”也懒得和王洛成拌嘴,掀了车帘就跳下去,直朝着热闹红火、门庭若市的司马府而去。
这时司马绍的马车正经过夕霞山罗霞峰脚下,他突然心中一动,喊道,“停车!”
车夫是伺候司马绍多年的侍卫统领林森,对于司马绍对夕霞山的情感也是略知一二的,他看司马绍自马车中走出后一直看着罗霞峰顶若有所思,也并不觉得奇怪,每次经过这里,他都要留下来看一会儿。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堂堂司马公子这么念念不忘。
“林森。”
“属下在。”
“到了扬州,你写信吩咐人将罗霞峰后面的山都买下来,严禁砍伐。”
“啊?”
“照做就是。”司马绍不再逗留,上了马车,“走吧。”
“哦,是。”林森抓抓自己的头,坐上马车开始驾马,自己跟了公子这么久,怎么反而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心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