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莲的独白(1 / 1)
临近高三毕业的夏天。
蝉鸣随着暗沉的天色也逐渐消停下来。
“莲,你的自行车呢?”
“哎——那个嘛……”
“啊我知道了——又在李伯那儿休养生息了吧。”
“……唔。”
“你那么照顾他生意,他有没有给你优惠啊,还是说他干脆想把小李子许配给你啊噗哈哈……”
“琳你给我死过来看我不削死你!”
“唉唉唉疼疼疼…”
又是一次熟悉到让人发慌的放学途径,在校的晚自习结束后,夜幕早已降临。
熟悉的十字路口,熟悉的人行道,熟悉的红绿指示灯,熟悉的嬉笑打闹、三两结伴回家同伴的身影。
一边听着琳对作业的抱怨,一边自然而然地出声安慰她。
相比粗神经的笨蛋琳,辉早已像是发现什么了般,默默地观察着我。
但是我明白,只要我不主动说,她也不会追问什么——她就是这样一个细心到如此在乎他人感受的家伙。
要说高中三年遇到过最幸运的事情是什么的话,大概就是我能结交到这两个死党。而高中三年最不幸的事情恐怕也就近在眼前——与她们在毕业季的分离。
琳的成绩在本科危险边缘,辉求稳的话也是二本重点,而我……
A大,只能是A大。
连说“那么我将就着和你们同一所大学吧”这样任性话的资格都没有。
压在身上的期望,太过沉重,就算出生以来一直应付得很好,我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犯混。
“那么我先回家啦,明天见咯!”
“啊,明天见。”
“路上小心哦~”
分叉路口的告别,也是一如往常。
穿过小巷,走上楼梯,在熟悉的楼层熟悉的门牌号前停下脚步。
掏出的钥匙碰撞着发出叮呤叮呤的清脆声响。
对那个人在不在的期待早已随着时间淡漠,我也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就算在好友面前时仍是一副脱线样,一些事情还是分得很清楚。
比如说,愿望与现实。
…………
从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想,被救赎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呢?
或许这是离自己的实际生活太遥远的话题,所以显得有点让人啼笑皆非:谁会去想这种无意义的问题呢,不论是救赎还是被救赎,能做到的都是些有存在价值的人,而不好好看向前方,还在空挡时间里想东想西的我——才是问题所在吧。
话说一个人怎样才是需要救赎的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犯罪者需要被救赎吗?失意者需要被救赎吗?还是说一味地抱怨现实,却不肯做出努力的庸俗之辈需要被救赎呢?
没办法区分吧,这种事情。
那么,到底怎样才算救赎呢?
是让负罪者被原谅呢,还是让迷惘者找到目标呢,还是说让孤独者找到伴侣?
饥饿的人能得到事物,口渴的人能得到甘泉——这是救济。
而救赎,感觉上是个更加偏向内心深处、更加靠近人的本质、类似灵魂也会受到影响而改变的动词。
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不一定都是所谓的‘大人物’,在日常生活随处都可以看到的来往人流中,其中的某人或许就是另一个人的救赎。
类似于一个单身父亲对孩子所说:
“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能够陪伴我度过将来几十年的光阴,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救赎。”
父亲将对母亲的爱寄托在孩子身上,孩子成了父亲情感的寄托之所。
虽然失去了母亲,但从父亲那得到双倍的爱,这个孩子的未来想必也会十分幸福吧。
想必会是这样子的吧。
那——为什么,我现在完全感受不到那称之为“幸福”的东西呢?
“果然……不在么。”
面对空无一人的客厅,我再一次如此想道。
老爸今天也不会回来的样子。
账户的余额一直在增加,显示着一个男人拼命工作的回报。
明明早就足够了,这些钱也早就能让我上完整整四年大学……加上我自己也做兼职的收入,奖学金的补贴,早就足够了。
但是……
“工作的进展不错,莲只要好好完成学业就可以了,其它什么都不用担心。”
一次又一次,那个人在电话里如此说道。
面对远在外地工作的父亲,自己能回应他期望的也只有变得更加优秀。
男人在事业方面的好胜心是理所当然的,老爸也不例外吧,我一直这么认为着。
就算过年亲戚聚会时,背着喝醉了的父亲,某些人窃窃私语谈论着父亲有了新欢、自己将有一个后妈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也不曾怀疑过自己敬爱的人分毫。
直到那个女人被父亲带到自己面前。
“莲,快向阿姨问好。”
“………”
“结了婚以后,可是要改口叫妈妈了哦。”
“………”
不对啊,这不应该啊。
父亲深爱着母亲,对逝去母亲的思念维系着对女儿的关爱,本应该是这样的啊。
这不是背叛吗。
为什么可以笑着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呢?
那是真心幸福的笑容——父亲爱着那个女人,而女人温柔善解人意的笑脸不知为何变得十分刺眼,或许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或许相处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困难,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但是表面上的平静却伪装的天衣无缝。
不能让老爸担心,好不容易找到能分担忧扰的伴侣,怎能仅仅因为我的不认同而……
想到这里的自己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叹息着闭上眼睛。
无比沉重的心。
毕业季过后,就是他们的婚礼。
连与那两个家伙的别离场景都不敢想象,我又该如何鼓起勇气去面对这场几乎否定掉自己至今为止全部人生的盛大婚礼呢。
手指轻轻抚摸陈旧的相框,镶在其中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美丽容颜。
“妈妈……我到底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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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卡车疾驰过来的时候,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怕是什么都没想吧。
大脑一片空白。
这样自己的人生就该结束了,什么都不用烦恼,什么都不用费心去考虑了。
想着“这样也不错呀”的自己,连躲闪的欲望都没有。
只是我忘了,还有一个笨蛋中的笨蛋看着这一切,而这个笨蛋绝对是四肢代替头脑行动的极品。
我被推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琳!?”
不顾擦伤连忙站起身的自己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跌跌撞撞地跑向俯卧在一边的人。
…………
不再考虑那些无谓的事情,只想躲得远远的——这种丧气话,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说出来。
我所害怕的,我所担心的——
【“别搞得那么严肃啊,都快像生死别离了。”】
【“莲有必须去的理由吧,优等生就要像个优等生的样子,别老是用身边的差生来衬托自己咯——”】
【“话是这样说,我的目标可是人生赢家哦。所以要是稍微放松警惕,我马上就会超过莲也说不定。”】
【“去A大吧,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来串门的话。”】
【“用实力说话,给要让你叫妈妈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她鼓起脸颊,像是要故意逗我笑一样。
多么不堪一击啊……
正因为无法说出来,所以不用纠结要不要摊开心扉。
辉也早就明白了吧,也一直只字未提。
一样的,从未变过的星空。
我相信的事情虽然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脆弱,被他人嘲笑的幼稚与青春,只想和重要的人一起点缀。
别再像个小孩子哭哭啼啼了啊。
能够承担的事情,能够面对的事情,还要多得多不是吗。
所以,一鼓作气地振作起来……然后……
哼,总之,别让琳那家伙在自己面前翘尾巴就好。
这可是优等生的自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