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路（1 / 1）
这个身体的祖先曾侍奉过古巴比伦的英雄王，有着莱斯纳家的血脉。
那么……自己的灵魂呢？
只明白自己属于另外一个世界里、属于一个安详和平的年代，纵然前途迷茫，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只能朝前走的平凡家伙。
而对于“前世”的概念……
完全没有。
所以，本能地想要抗拒“米达克”这个身份也是理所当然的。
“迪卢木多……你冷静听我说……”
在这个偌大的黑色空间里，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弱不禁风，甚至带着一丝胆战心惊。
“我……我不是……”
在我支支吾吾的时候，迪卢木多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反而是我——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显得莫名落魄。
“那只是个梦……对了，Master和Servant的记忆会产生共通点的不是吗？就是那个的缘故……看到一些关于你的不好回忆真是抱歉……”
我才不是什么米达克，那个被复仇蒙蔽双眼……
【轻轻抚摸自己幼小的脑袋，带着耿直的善意笑容，那个叫芬恩的男人。】
还女扮男装……
【那副英气十足的面容，“他”套上冰冷铠甲，金属碰撞的声音。】
最后被迪卢木多亲手杀死的人……
【绝望的眼神，身体倒在血泊中发出叹息，望向那片虚无阴沉的天空，河滩边的流水声轻轻牵扯着自己的神经。】
怎么可能会是我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
脑袋里的声音！
滚开！滚开！这不是我的记忆！
大量的信息像是泄洪一般塞进自己的脑袋，几乎是在强迫我面对现实。
如果……如果我曾经真的是属于那个年代的人呢？遭受巨大压迫的神经开始放弃挣扎，不受控制地悲观起来。
如果我的名字曾是米达克，为替父报仇，曾向费奥纳骑士团进行过报复计划，还想至芬恩于死地的话……现在的迪卢木多会怎么想？
自己的Master，曾是想要杀死自己生前主君的敌人。
多么讽刺！为了完成生前未尽忠臣之路，抱着这样心愿参加圣杯战争的迪卢木多，Master却是曾经背叛自己主君的家伙！
但是……我只是我……就算有了所谓“前世”的记忆，我的名字叫琳，我也有自己的愿望，参与圣杯战争是为了守护……
结果你守护了谁呢？
“！”
脑中传来陌生的声音，我紧紧抓住头发，几近要撕扯开来。
没有……什么都没改变，我没办法保护任何人。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离开，龙之介……丹尼尔……还有一个从来都没记起过自己的人……现在又轮到迪卢木多了吗？
好吧，那就来个彻底吧！还要剥夺什么？统统拿去吧！
就这样崩溃失去自我……反倒是种解脱。
我垂着头，一动不动，四周的黑暗也像是迎合我的心理一般，愈加接近更深的黑。
“对……我就是米达克，那个曾经想要杀死你和芬恩的笨蛋。”
我一直握紧的双拳终于松开，放弃挣扎般垂在两侧。看着身体不禁轻轻一颤、显现出动摇之意的迪卢木多，我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痛苦吧？Master竟然会是个背叛者，”我展开双手，慢慢扬起头，闭上了眼睛，“想要杀我解恨的话，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
久久没有回音。
“恕难从命。”
“？”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张开眼睛，看着面前依然跪着的迪卢木多：“为……为什么？！我……不是该死的人吗？要算总账是理所当然对吧？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也没用任何怨言。”
“那是不可能的……Master……不……”此刻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到我无地自容，“琳……你是不一样的。
“……就算你前世真的是她……即便如此，那时候的事情，也早就做了了结，不是吗？”
“…………”
“我……已经杀了你一次，所以……所以琳，你根本没必要……”
“才不是这样！”我捂住耳朵，像是要否定他所说的一切，“才不是！我这种人死了才好啊！！！迪卢木多，有我这样的Master你不感到羞耻吗？”
我在强调什么呢。
所要强调的，不过是自己的无能罢了。
什么都没办法做到的自己，一直若无其事拖别人后腿的自己。
痛恨自己的自己。
一味的自我否定，我到底……该怎么办好？
“不……能说出‘决斗应该堂堂正正，在双方认可的情况下落下帷幕’这种话的Master……我怎么会……”
“骗人的！”我直接打断迪卢木多，发泄般嘶吼道，“那全部……全部都是骗人的啊！我说的都只不过是些漂亮话而已！”
泪水直接夺眶而出，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失去一切的苦楚，全部爆发出来——明明知道迪卢木多根本没什么过错，我还是不分对象地发泄着。
“一直装模作样，以为多多少少能改变些什么……以为能够承担起什么东西……到最后，全不过是我在自以为是罢了！”
除了哭……我到底还会些什么啊……
拼命用手背擦拭着，结果眼泪越积越多，根本抹不完。
“琳……”
“我不听！”我重新捂住耳朵，眼泪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很快又流下，经过嘴角后，直接在嘴里化成一股咸涩。
肩膀在颤抖，尽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倔强什么。
这样的自己不容原谅……也根本没资格接受别人的安慰……
或许只是自己不愿意原谅自己。
“…………”
沉默了一会，视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也终于流够了眼泪，看见了黑暗中那异样的亮点。
清澈闪着亮光的液体。
从面前人的脸颊上滑落，滴落下来，不留一丝痕迹地。
但那张俊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违和，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就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迪卢木多？”
“…………”
“迪卢木多？”
他像是突然醒过来般抬起头，带着被呼唤的疑问看向我。
“你……在哭吗？”
他用手触摸自己的脸颊，之后便看到了——那滴属于自己的眼泪，接着露出了有些讶异的表情。
就连本人也不知道的悲伤。
他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露出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笑容。
“……为什么……迪卢木多，你在笑什么？”
“要是我回答的话，Master，您就能重新振作吗？”
沉重的情绪暂时被带走，我有些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什么振作……都这样了还叫我要振作吗？！”
“是的。”
“…………”
听到他如此乐观的回答，我有些脱力地闭上眼睛，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感到额前一凉，宽大的手掌覆盖住了我的双眼。
以及从身后传来的低沉嗓音。
“Master，既然你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到的话……”
张开双眼，仍是一片黑暗。
并没有光明能够从指缝间透进来，但与之前的黑相比，这种安心的感觉是从来没有的。
“至少……也要明白一些真实。”
这时出现在脑海里的，是梦境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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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迪卢木多的骁勇，费奥纳骑士团的勇士们从被巫师下了无数陷阱的城堡里出来后，马上重新投入新的战斗，并且成功将入侵爱尔兰的敌人击溃，再一次捍卫了自己的土地。
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米达克也死于首席骑士迪卢木多·奥迪那之手。
而迪卢木多脸上此时此刻的阴郁，则被完全理解为没能从米达克手里救出芬恩之子费可那的懊悔与心痛。
科南像是安慰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迪卢木多，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要是换做骑士团里的其他人，根本没可能改变这种局面，说不定死去的同伴会更多呢。早知道这样，当初捡到那个小鬼的时候我就该把他碎尸万段。”
虽然一向毒舌的科南难得能说出这样的话，迪卢木多也没有一丁点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直接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科南有些无奈，只得耸耸肩膀不再多说什么。
迪卢木多走向人群簇拥的中心，费奥纳骑士团的首领——芬恩就在那儿。
他犹豫着，不知道此时该不该上前，但芬恩一眼就看到了他，推辞着其他人，向迪卢木多走了过来。
“您如此雀跃，是因为杀死费可那的敌人已被我诛杀吗？”
听到迪卢木多说出这样的话，芬恩什么也没回答，而是带着迪卢木多来到另外一个僻静的地方。
这时候，芬恩一直在人前的欣喜表情马上换了个样，这让迪卢木多彻底吃了一惊。
与面容一致悲伤的腔调响了起来：“怎么会，这次战斗，我失去了两个孩子。”
“就算损失如此之大，您还将米达克认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吗？”
“夺走她父亲生命的是我，将她认作孩子的是我，本该是我承担的事情，最后留下罪名的却是她，多么可笑！”
“可是……”
没等迪卢木多说些什么，芬恩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既然你杀了她，必定是知晓一切了吧，我原本能早些告诉你……”
想到属于她生命的最后一幕，迪卢木多的脸不禁又阴郁下来。
“但是……哦，迪卢木多，我明白的，你的内心在哭泣，何必为难自己呢？去将她的尸体缝合，带她去【轮回之湖】吧。那儿的侍卫早被我打点好，带着她离开这伤心的地方，去吧。”
…………
妖异的紫色火焰，属于巫术的仪式。
心情是那样复杂，迪卢木多看着带头的巫师在她的额上播洒魔水，用轻盈的丝线缝合着她的颈间。
放在腹部的双手，早已失去生命的颜色，变得惨白无比，却依然紧紧握着那把陈旧的剑。
微卷的褐色发丝遮盖住她的眉眼，像是睡着般毫无声息。
这么……这么脆弱的身躯……到底是怎样支撑起那沉重盔甲的啊……
迪卢木多颓废地将头低下，靠着臂膀失落地叹息着。
走出帐篷，却发现拴好两匹马等待着的法沙，两人默契地点头示意后，迪卢木多接过缰绳，单手托起那瘦弱的身躯，跨了上去。
经过泥泞的小路，杂草众生的荒野，终于瞥见了那片翠绿的森林。
像焕发着生命的气息，有幽幽的光亮从林间渗透出来。
纵天的绿杉，冒着荧光的草木，远处传来流水般的声响。
快要到了。
迪卢木多抱紧怀中的人，用手轻轻拨开她因为颠簸显得些许凌乱的发丝。
安详的面容不禁又勾起他悲伤的情绪，听到法沙的催促后，他重新抬起头。
碧蓝的湖水，湖底散出的光芒照亮了森林。
明明没在流动，声音却那么清亮。
据说是无数指引亡魂的妖精在下面，嬉闹着等待前往来世的人们。
失去方向的灵魂就能安稳地继续前进，重新看见光明。
抱着她，迪卢木多慢慢走进湖水，一直清冽的流水声也随之停止，嬉闹着的精灵们安分了下来。
湖水漫过了他的小腿、腰身……直至快到胸口。
湖底的亮光照映着迪卢木多那悲伤的脸庞。
他伸出双臂，轻轻放下怀中的人。
湖水只会接受死者。
轻盈地，缓慢地，水浸过她的身体，温柔地吞没了她。
她就这样沉了下去，发丝像海藻般晕开，面容隔着湖面也变得模糊不清。
越来越深。
她像是被什么指引着……
终于消失在幽不见底的湖水中。
“…………”
迪卢木多在湖中站了很久，最后他转身上岸。
法沙看着魂不守舍的他，迟疑着出声问道：
“……迪卢木多？”
“…………”
“迪卢木多？”
他这才抬头，看向呼唤他的法沙。
“你………哭了？”
用手轻蹭脸颊，是自己的泪水。
毫无知觉，只是感应到了自己在悲伤。
他突然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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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底仰望湖面，朦胧的光线从身后蔓延开来。
是啊……
我曾经这样死去过一次。
灵魂在幽深的湖底开始重新轮回，却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我轻轻拉下迪卢木多的手，重新张开眼睛。
依旧是无边黑暗，但已经有什么东西将要苏醒，一层层看不见的涟漪在虚无中荡漾开来。
“会原谅吗……就算这样也愿意原谅吗？”
“不会，但事情已经有了结果，费可那被杀死时，我也没有因为情面而放过你，你选择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而我懊悔的是……竟然没有早点阻止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已经活过一次的人，因为未了的心愿选择再次张开眼睛，如果道路彼方没有期望的结局，那会怎样呢？
不会怎样吧，就算事先知道结局，仍然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己决定走的那条路……世界上就是会有这种人存在啊。
泪迹未干……但是……
“所以才说……迪卢木多，你真的是……”带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笑容转头，“你真的是脾气好到让人讨厌啊。”
叮~
蓝，无边无际的蔚色之蓝。
从脚底开始，迅速蔓延开来。
一环接着一环的涟漪，带着光亮的波浪向四周席卷而去，组成透明的水面，倒映着天空的蓝。
迪卢木多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看着这片崭新的天地。
之前来到这里，是濒死的时候……那个奇怪女人在这里救了我一命。能站在水面上仰望天空的奇妙空间，现在想想，说这里是自己的内心深处也不为过。
没有凭依却想要触及天空——沉浸在无边的蓝色幻想里不愿醒来的奢望。
从黑色挣脱出来的那一瞬间，魔术刻印便回应了自己，解答了一切的谜题。
自己也总算是明白了所有。
早就准备好的一切，以及该如何迈向“未来”。
那个老家伙所说的“这个世界的真相”。
“谢谢，真的……谢谢你。”带着从来都没有过的豁达之情，我走出几步转身，“如果你没在最后拉我一把，或许一切就会这么轻易结束了。”
“………M……Master？”
前后态度转变太大，迪卢木多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会结束……绝对不会。”我朝着一个地方喊出声，“不然的话，岂不是都白忙活了么？”
远处的水面开始不平静，水流像是拥有生命般汇聚，喷涌出依稀是人形的姿态。
“我说的没错吧，‘父亲’……还有‘母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