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51、同盟(一)(1 / 1)
画廊里留了一处单独的区域挂暖暖的遗作,只展出,不出售。其中有一幅画名叫弹吉他的少年,画风很抽象,不了解的人大概只能看到一些杂乱色彩的堆积,可我知道,那是她的爱情。
几经辗转,耗时多日,我终于从以前同学的口中打听到殷岳的住处。
C城的冬天是阴暗潮湿的冷,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里,整个人都有了寒意,于是你会觉得,任何错误都是不能被原谅的。
我沿着狭窄陡峭的铁楼梯走进一幢住宅楼昏暗的半地下室,鞋跟撞在腐锈的梯板上,发出瘆人的回音。
门板上经年的油漆斑斑驳驳,玻璃裂了,用透明胶带敷衍地粘着。我用指节敲了敲门框,没人应答,于是加了力道,攥起拳头敲的门板直晃。
门被突然拉开,眼前出现一张气愤不耐烦的面孔,胡子拉碴,头发长了,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乱糟糟油腻腻的,看着恶心。
“你?”殷岳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惊疑,随即恢复木然。对于我的到来,他没有邀请也没有拒绝,转身回了屋里。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门。这是一个狭小拥挤的房间,半截窗子透进微弱的光,没有床,地上铺了一床脏兮兮的被子,吃过的方便面盒跟空啤酒瓶随处可见,一个断了弦的破吉他扔在墙角。
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殷岳裹了一件大衣蜷在被子里。看着眼前这个人,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风口浪尖的歌坛新星。
暖暖出事后,美星娱乐公司就跟殷岳解了约。现在的他,沉沦,堕落,一无所有。也许你会说,他还有才华,是的,他有才华,可我不会跟他说,你要振作,你要为了死去的暖暖好好活着,我不会说。
暖暖死了,这世间总要有人为她痛不欲生。
殷岳一直闭着眼睛,我的出现或消失,于他而言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暖暖不能白死。”我说。
他的眼皮动了动,证明他还活着。
“我不能让害她的人继续逍遥自在的过日子。”
他睁开眼睛。
“你得帮我。”
“帮你什么?”他眼球转动,狐疑地看着我。
我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纪淮的公司有一段时间吧?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我。”
殷岳缓缓坐起身,后背靠着墙。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用脑思考,他的眼神在木然中透出迷茫。
“你慢慢想,一定要事无巨细。”我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促使他清醒。
殷岳告诉我,纪淮很少在美星娱乐公司露面,他主要的精力似乎是放在他的家族企业天商集团。表面看上去,美星娱乐做主的人是老板娘潘嘉莉,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潘嘉莉是受纪淮的遥控指挥,纪淮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我仔细思考殷岳的话,心里的疑问一点一点冒出来。
对于纪淮和潘嘉莉的关系,我早就有所怀疑,他们绝不仅仅是恩爱夫妻那么简单。在几次他们夫妻共同出席的场合,虽然他们摆出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但我看得出,他们之间没有温情,没有默契,没有眼神交流,这不是相爱的两个人应有的表现。
潘嘉莉在纪家的地位十分尴尬,她的公公当她透明,她的丈夫与她貌合神离,从其他人那里,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那么,她当初是凭借什么嫁入纪园的?
暖暖的事情发生后,潘嘉莉作为一个小有名气又嫁入豪门的女明星,一度成为各路媒体热议的话题。然而,她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或是回避或是声讨,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表示自己无条件地支持老公,还说爱一个人就要无限地包容他。
我知道她在说谎,她根本不爱纪淮,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相互利用。
“美星娱乐公司里有没有不正当的生意?”我问殷岳。
他扶着额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我那时候一门心思唱歌,对其他事情没什么关注。倒是我那个经纪人,他在公司的时间很长了,有一次他好像说过,老板是做大买卖的,这个公司不过是个幌子。还有一次,潘嘉莉因为一件小事指责了他几句,他背后说潘嘉莉不过是老板的一颗棋子,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一辈子老板娘。”
看来我猜的没错。对付纪淮,我需要一个同盟,或许,潘嘉莉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殷岳的住处离开后,我回了一趟老房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本大二时用过的笔记本。这个薄薄的小本子是我西方美术史的课堂笔记。作为一个懒学生,我的笔记记得实在对不起老师,前面两页还像模像样,从第三页开始就变得天马行空,有随手画得不知所谓的图案,有社团活动的时间,有一个又一个靳风的名字,是我想他却不敢告诉他的时候写下的。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是靳风的肖像素描。我画过很多靳风的画像,后来都在湖边烧掉了。这一本因为年代久远被压在箱底而幸免于难。
那天,我们“自然之友”社团要安排一个科普宣传活动,靳风站在台上向大家部署。我因为刚刚错失了一个向他表白的机会而十分懊恼,在听他说话的时候随手画下这幅图。
画画这码事,投入感情真的至关重要。那个时候,我爱他爱得几近走火入魔,所以尽管只是寥寥几笔,看上去也十分灵动。笔记本的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背包的夹层。
天阴得厉害,没到傍晚已经泛起淡淡的暮色。回到画廊时,我看到纪柏原的车停在门口。他通常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我心里有点儿忐忑。
因为阴天,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我沿着楼梯走上二楼,看到纪柏原靠在沙发上,面朝着我,但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去哪儿了?”他问,声音没有温度。
我脱下大衣挂好,淡淡地说:“出去走走。”
“我过来两个小时了。”他不相信我。
“是不是我去哪里、做什么,都要向你报备?”我的语气变得急促,是心虚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他没说话。
我走到窗前,抽出一支烟点燃,看着窗外。我需要镇静。
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从身后环住我,拿掉我手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熄灭。
“你看看你,整天冷着脸,说不上两句话就跟我发脾气。”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搓着。刚才外面回来,我的手很凉。他穿了一件黑色羊绒毛衣,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冲淡了我身上的寒意。
回头想想,这些日子以来,我还是常常因为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事跟纪柏原吵架,他却不像刚刚结婚时那样跟我针锋相对。每次我要无理取闹,他就不说话,或者像现在这样抱着我,搞得我没脾气。
“我回了一趟老房子,找以前用过的东西。”我说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找到了吗?”他吻我的头发。
“没有。”
“明天我陪你去找,你那些破烂儿还是我给你收回来的。”
“不找了,没什么要紧的。”
天色越来越暗了,好像有细细的雪花飞舞,转瞬又看不见了。C城是没有雪的城市。
“今天有没有腿疼?”我问纪柏原。别看他是个运动健将,天阴下雨的时候却会犯腰腿疼的老毛病,那是十几年前那场严重的车祸给他留下的生命烙印。
“想来找你给我焐一焐,结果等了你这么久。”
我转过身来,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嬉笑着问:“还疼吗?”
他点头:“好一点儿。”
我又亲了亲他的嘴,接着问:“还疼吗?”
他心满意足:“好多了。”